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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他生莫作有情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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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令宫人将弘与合欢带走,倾城知他有大事想说,心不由轻轻跳闪起来。
绎将信递给倾城,一见信封上的“倾城公主亲启”,倾城就白了脸色。
那是雅的字,虽然神散无力,但她不会认错。
她打开信,不知为什么手微微颤抖,然后她呼吸停滞,脸色惨白,她抬起眼睛看绎,几乎已说不出话。不,这不是真的,雅如何会病,那些软弱无力的黑字开始在眼前模糊,他不会死,他那么年轻,怎么会死?
绎已再无法忍耐,道:“你若想去,我不会拦你。”
啊,是,她要去看他,她要去看他!
“我——”她回头,似乎要找什么东西,却不知道要找什么,她茫然地走了两步,却又停住步,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她什么也不需要带啊。绎看不下去,上前抓住她双臂:“他没准是真病假病呢,你先不要慌!我去安排!”他掉头走了。
是了,绎不高兴了。可是,雅要死了啊!
绎要求雅到倾城所领的芫城,倾城会在那里与他相见。
可是回使答:芫城与雍有一水相隔,雍帝病弱,无法过河,而且雍帝希望能死在自己的国土上。他们提议倾城公主过河,到罄城见雍帝,因为雍帝已经在那里等待公主了。
绎不信雅真的病到如此地步,进了罄城不要有什么圈套,罄城,倾城,绎不悦道:“就在河边,倾城公主过河,雍帝能到河边就见,不来就算了!”
绎率三千精锐军队亲至河边,由飞鹰猛虎二人陪倾城过河,河水并不宽,河对岸城门打开,一队人出来,中间是一张卧床,雅在床上被侍从抬出。
雅半倚靠在软枕上,看见了倾城,“媛媛!——”虚弱欢喜地唤。
倾城看到了雅,病弱苍白,双腮深陷,骨瘦如柴,只一双眸子闪着病态的激动的光芒。
她听到了雅的呼唤:“媛媛!——”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来,又仿佛穿越记忆深处的童年。她一步步走去,几乎踉跄,越走越快,雅伸出手,那样瘦至皮包骨的手,却那样顽强的欢乐的伸着,“媛——”他已喊不出声来,但脸上是那样欣慰欢喜的笑,那是来自坟墓中对尘世回顾的笑容。她,是他一生唯一的爱,是他灵魂深处的希望与依赖。
倾城跑上去,她的衣袍像纷飞的云,不停留地决然掠过青草地,绎觉得心深处有些什么碎了,碎至体无完肤,万劫不复。
倾城扑到雅的床边,握住雅伸出来的手,然后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痛哭失声。
我是你的保护神,我还在——
她哭倒在床榻边,雅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发,温柔地安慰着:“不哭,不哭……”
忽然间绎庆幸自己的一个决定,没有立倾城为她的皇后,否则,那将是蓼国最大的笑话,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这一侧有三千蓼国的军队,有他自己在岸上,可是倾城已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
绎清楚地知道,倾城再纯真清澈的笑容下,也没有单纯无知的莽撞。她从来都知道事情的后果,以后果控制自己的行为,自小长在深宫,她有着超越年龄的聪明与清醒。
所以,那一刻,倾城已经做了决定,她不在意后果,不在意他怎么想,不在意蓼国,她只要扑在雅的怀抱。
雅从病床上挣起身,将她揽在怀中,“媛媛——”脸上绽开幸福的笑。
他们有一生一世的约定。
绎拨马向回走,几鞭下去,马便飞奔起来,掠过城市,掠过人流,掠过山川。风劈头盖脸地吹,他是蓼帝,有着辽阔国土,百万臣民的蓼帝!他有胸怀抱负,无限江山,他曾想一统华夏,豪迈面对史卷,告慰列祖列宗。
是的,他还有弘儿,合欢,还有燕城,燕城里还有翘首等待他的妃子,日日寂寥灯花,守着空楼,挨过日落星沉,直至白发苍苍。
倾城随雅入了罄城,一连三日未归。合欢殿里沉闷无声,陆丞相将一般的奏折都压下,无事散朝,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招惹他们的君王。
第四日早朝时,来人报:罄城凌晨举哀,雍帝驾崩。
绎深邃的双目发出锐利的光芒:“公主什么时候回来?”
“公主说要随灵去都城安葬。”
绎忽然站起,他稍稍平定一下自己,唤苏祯道:“即刻去罄城,截住倾城公主,告诉她,若还想回蓼国,今天必须回来,否则一世也不要回来!她将再也见不到她的一双儿女!”稍停一下,道:“告诉她,这两日合欢吃坏了肠胃,吃什么吐什么,哭着喊娘。——还有,她若今日不回来,我就将弘儿交给平安抚养!”
原来,最终能留下她的,只有她的一双儿女。倾城若去都城,无忧公主定恨她恨得要死,她没有命回来的。
晚间,倾城回来了。宽阔的街道上,她白衣黑发,孤零零在马上坐着,任马匹载着她走,远远的苏祯与飞鹰猛虎默然相随。
绎忽然发现他一点也恨不起来她。她素颜憔悴,轻飘飘在那里,黑亮的大眼睛茫茫然,整个人如幽灵,从地狱里回返,不知到哪里去,也不知为什么回来。
忽然就想起她说过的话,“生命不跟去,灵魂也会跟去的。”她的灵魂跟着雅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她被扶下马,茫然地向前走,绎发现她的眼里没有泪痕,她并没有哭过。想起雍帝庄去世的时候,她也是如此,茫然,不知道哭。
绎走上去,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她开始流泪,俯在他怀里大哭了。
第二日绎带众人回转燕城。一路上,他将倾城抱在怀里,她睡着、哭醒、睡着。
到合欢宫的时候,她仍在睡着,他将倾城抱起,走进内室轻柔放在床上,她迷茫中睁一下眼睛,“绎。”喃喃叫了一声,然后再睡着。
她并没有叫错名字,绎想。
他最后一次看她柔美如冰玉的面庞,然后转头离去,他离去得那样决然,却被什么绊住,低头看见自己腰间佩玉的丝绦还在倾城手中。他缓缓地抬手将倾城的手指掰开,她的手指柔软温暖,细腻纤润,稍稍一拨,也就撒开。绎转头离去,再无法看那些安静优美的绿树长廊。
这里,他将再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