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何暖暖

29、我欲与君相知

　　燕城是个很美的城市，开阔，干净，繁华，第一眼便让倾城喜欢，仿佛前缘再续旧地重游，这样的感觉更多给她一种再世为人的疏离超脱。

　　她不在意别人怎样看她，她又是以什么身份与绎共坐一车。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活又在眼前展开，一个陌生的繁华的安宁的地方，似乎这里的人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到天长地久。

　　忽然明白绎为什么有那种与生俱来的从容自信，他的出身是一方面，燕城的安然大度的气质定也深有影响。这里街道宽阔，林木挺拔，屋宇的墙皆是石砌，高大坚固古朴，他们的马车是蓼国最堂皇华贵的马车了，穿过城门的时候，在高远的拱形门下也让她觉得自身很渺小很渺小。

　　到燕城她才知道，她距这种安定从容的生活已经太遥远。从战乱挣扎之地忽然来到安然有序的和平之乡，人总是有些变换不过来的新奇和感慨。

　　绎微笑地看着她，为她一路解说着。他的国家，他的都城，他有一种自豪。他会怎样安置她呢，这不在她考虑之内。

　　也许是一路游经山水的缘故，她的精神状况好了很多，这一会儿，觉得自己很平和，很放松，未来什么样的命运，都不在意，都可无所谓的接受。

　　百官于宫门前迎接。绎示意平身，也就进宫城了。

　　那是开阔宏伟的宫殿群。进宫门，车一直停在大殿前。内廷总管率宦官宫女乌溜溜跪两排迎接。
　　绎下车来，含笑扶倾城下车，拉着她手入殿门。不用说，倾城也感觉到绎特意给了她很高的礼遇，从此奠定她在宫人们心中的地位。

　　那很重要。熟悉后宫生活的倾城知道，到明日，后宫所有的人，甚至包括燕城的官员都将知道，蓼王是以怎样的恩宠待倾城公主。绎，是要以此暗示什么吗？

　　平安公主，将是最紧张的人。

　　那个温和亲切小心谨慎的公主姐姐将面临她的巨大的挑战，因为，绎有不顾一切的爱；而她，有那为王后的预言。

　　绎携她至大殿，“这是我上朝的地方。”绎介绍说，然后出大殿后门，前面是典雅端庄的华清殿：“这是我起居及日常处理朝政的地方。”引她入左侧起居的地方：“你就住在这里，喜欢不喜欢？”

　　他竟让她住他的华清殿，右侧就是处理朝政的地方，绎这样安排，大悖情理，也出乎她意外。他就这样让她住在他的身旁？

　　为什么心里竟暖暖的？唇边也含了笑？

　　原来她是在意的，在意他对她的好，每一星点都印在眼中，在心间轻柔跳跃，如冰层下的春水，一点点的累积温暖，渐次融化，然后汇集成流。她有一种浅浅的如孩子似的欢喜，每一点人间的好，她总归是很感动。

　　这绎绝对是一个我行我素不在意规矩束缚的人，他有着控制一切的不凡的自信，意志坚决，锐利决断，目光有着笼罩天下的魄力与从容。

　　华清殿内宽广舒适，有一种舒心的优雅，绎，还是一个很精致很会享受的人。合欢殿的古朴典雅原来与这里一脉相承，或许这也是蓼王宫一向的风格。

　　他让她休息，说自己要去后宫。倾城明白，他这么久回来，要去看他的王后嫔妃，那些人一定已等很久了。

　　绎说：“你就先不见她们了。晚间我要宴请后宫，你自己用餐吧，多吃一点。”他神情歉然，命御前女官兰芷服侍好公主，便好似些微沉重不情愿地去了，倾城不知自己是不是有些一厢情愿的敏感？

　　兰芷，二十左右岁，素衣淡衫，眉目娟秀，清柔有礼，言行举止颇有素养，这绎挑人的本事也很不一般呢。除了平安，不知他还有几位嫔妃，都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怪不得绎喜欢滞留合欢城，到这里，就有了后宫的种种漩涡是非，她将不可避免的卷入。

　　她一直以为对手将是无忧公主，如今竟栖身蓼国宫殿中，威胁到平安公主，世事真是莫测难料。雍帝曾有意将她嫁与绎，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她还是来在这个地方。

　　多久没一人吃饭了，竟有意想不到的空落。她已经习惯了绎的陪伴，接受他的爱与呵护。他有着敏锐的洞察，有温暖可人心的笑容。他现在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今晚不会来了吧。心怎么这样酸涩，难道，难道她已开始思念他了吗？

　　她只是养成了没有他就不能入睡的习惯。

　　合欢殿中隔着一组屏风他在那里翻阅奏章的声音仿若催眠曲，让她踏实，心安，听着听着，意识渐模糊，才能若有若无睡一会儿。

　　与困扰她的睡眠做斗争，已成为这大半年来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有时她想，她也许已陷于崩溃的边缘，若没有绎的陪伴，也许已然发疯。

　　最严重的时候，她无法躺下睡觉，头不能挨枕头，否则后脑会剧烈地痛；她也不能思考，稍微模糊的涉及韶与雍，都会剧烈的不可自拔的心酸，好像马上心会碎裂、生命消亡一样。为了求生，她只好不想。绎在身边有如救命稻草，只有看着他、听他说话的时候，她才能正常一些，精神才能够稍安，仿佛有事占据了心魂。

　　她惧怕悲伤，逃避悲伤，些微的面对，都有如死亡。

　　绎的爱是她逃避之所。

　　在她被失眠、悲伤折磨得痛苦不堪忍受，觉得无力挣脱马上要死亡的时候，漆黑静寂的夜里，她的灵魂不知为什么忽然教她默念“绎、绎、绎……”她就这么强迫自己一遍遍念下去，没有任何缘由，终于头不再剧痛，渐渐睡着，然后活过来，看第二天的阳光。就是那样一种情形。

　　而有限的睡梦中总是面临各种恐怖的死亡，绝望的时候，便在梦里，心灵也本能地让绎出现。——他在梦境中出现，救起她，拉着她跑啊登山啊，躲开洪水火焰猛兽刀枪等等一切危险。

　　他是她生命中的拯救。像上天送来的一样。

　　倾城觉得上天对每一个孩子都是爱的。不管怎样的艰难困苦，都会给你一个救济救助。她觉得自己应该还算善良的，也没有坏心，总怀着单纯的好意和向往，所以，上天还是肯眷顾她的，让她度过人生的悲哀，活下来，再次看到希望，若有若无的好像还有幸福的可能，那一抹欢欣的光亮，在前方，永恒召唤。

　　这一会儿，倾城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看着屋顶古朴精致的雕刻，一点点看去再看回，依例是无法睡眠。她知道，她想念绎的存在，那让她安全。外面是沉默的静，她想着他的笑容、关爱、温存，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占据了她的心魂。

　　她不应该沉陷在他的温情之中，有爱则有心伤，那太无凭太危险。

　　“我爱的人，我要她将我当作灵魂的依靠，生死与共。”生死与共。倾城默念，绎你的要求太高。

　　平安姐姐不会与你生死与共吗？

　　这么胡思乱想，可是他竟真的不回来。平安的儿子，十个月大，正可爱的时候，所以他不回来。
　　后宫生活的寂寞，她再知道不过。林皇后劝她离开雅嫁湛时，曾对她说：“以你这样的性格，怎肯对夫君其他的妻妾低头行礼？所以你一定要作王后，那样，当你拥有不了完全的爱时，你还有尊严。”

　　外面有人来了，是绎吗？是他。他低声问兰芷：“公主睡了？” 兰芷答是。“她吃的可好？” 兰芷轻声答：“公主没有吃什么，像是有心事。”“她说什么了？”绎问。“公主什么也没说。”

　　“你下去吧。”于是绎进来。

　　他终究是回来了！自己为什么这样欢喜？

　　他悄声近前来，看视她，正遇上她宝石般黑亮的眼睛，绎不由笑了，坐在床边：“我回来了，高兴不高兴”

　　倾城含笑点头。

　　“那你怎样奖赏我？”

　　她知道他要求的奖赏是她唱歌给他听，可是忽然的，不知怎么，她起身揽住他的脖颈，在他颊上印上轻轻一吻。

　　然后两个人全震呆在那里。

　　倾城的心忽然火烧似，她怎么……绎的吻已铺天盖地般来，将她笼罩吞没。她一直小心翼翼，她不该惹他，她惹不起他。

　　但她很欢喜，不后悔。

　　她喜欢他，她已经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他！

　　而爱，竟是这般欢喜。

　　让她整个心灵都沉醉。

　　她喜欢与他肌肤相亲，那样灵魂与身体的相依，使她在世间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他会为她担起人间的一切，他爱她，要她快乐，要她幸福。那真是无上喜悦的认知和幸福。

　　是的。幸福。

　　满溢他与她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