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何暖暖

28、愿得一心人

　　她好像早已忘记。

　　当她的生命中只剩了生存的时候，幸福早已是不可企求的奢望。也许，幸福的确曾经光临，但惊鸿一瞥，就在尘世的挣扎污浊间消失不见。

　　她最不敢求的是人的心。

　　人的心是那样深远无际，变化多端。

　　每一样她都能够理解，能够宽容，因为在生的面前，人类是那么的渺小卑微，每个人率先顾忌的当然是自身的利益和命运。她不断地给，不断地相信，不断地向往，不断地前行，却不断地失去。

　　她想一定是自己做得不足够好的缘故。

　　每一样的失去皆源于自身。

　　她的信心没有在现实面前击得粉碎，那是因为她有母亲用生命给与的生命，她不甘心！

　　可是现在绎说，他要给她，给她幸福。

　　她些微迷茫地看着他的眼睛，她相信他这一霎那的真心。

　　他说：“我可以给你尊严和安全，为你挡去所有的风波危险，我可以给你呵护和宠爱，让你喜悦安宁，我可以满足你在人世的一切愿望。只要，你是我的。”

　　绎携她回合欢城，派将军出征，剿灭韶地叛乱，一并将夷狄灭掉。白天揽她在身边披阅战报奏章，晚间在她的睡塌前办公。

　　他伏案处理国务，战事紧张，国务千头万绪，每日忙至深夜。倾城情绪低落，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常常在梦中哭醒。醒来时，是绎有力的怀抱和温柔的安慰，她就再迷迷糊糊睡着。

　　有时她不能入睡，看见绎过来，会警觉地握紧衣衫，绎的笑容苦涩而同情：“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不是乘人之危的野兽。晏王那样的人是野兽，把自己喜欢的人当做猎物，抓住，撕碎，吃掉。我是人，还是一个自视很高的人，我喜欢的，我要她开心，要她把我当作灵魂的依靠，同生共死。你能做到吗？你做不到，我绝不勉强。”

　　“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出现在合欢城吗？”他近乎自嘲地说，在大殿里走过，手指扫过坐榻、桌案、屏风。“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有你的影子，留下过你的气息，你的歌声在这屋顶上飘过。你的哀愁，你的眼泪，你的愤怒，都在这里鲜活地存在过。奇怪的是，只有在这里，我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你的形象，你的声音，在我燕城的宫殿里，总是模糊不清，那烦躁让我无法安生，非得到这里来，才能得到一些安宁。”

　　他说：“我无法娶你为王后，这是老天给我开的最大的玩笑。我娶平安只是为能距你近一些，可以有理由为你提供帮助。平安温顺、服从、隐忍，以我为天，言听语从。她甚至不敢撒撒娇发发怒，维护她的感情。也许她有足够的清醒和聪明，知道她本没有得到过，她要的只是生存，像你一样，生存。她嫁到蓼国来，将她的一生交付给我，也曾带着美梦，可是我没法把我的感情给她，我试过，可我做不到，但我至少可以给她体面的生存，她为我育有一子，言行无失，我没有废掉她的理由。”

　　他继续道：“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以我的愿望为最大的行为准则，我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我不顾忌我后宫女子的伤心、眼泪、期待，一门心思怪僻地将时光独自消磨在这个城市里，只因为这个城市离你最近，只因这个宫殿有你的印迹。我发疯，我知道。可我控制不了自己。人活着不是只有自己才能了解自己的感受吗？不是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快乐吗？我抵制不了对这快乐的渴望，也不想压抑我的情感。我喜欢的我就做。我是王，我可以做到。”

　　他转过头来，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现在你是我的了，我再不让你走掉。虽然我得不到你，但让我就这么看着行不行？”

　　他的眼睛里混合着一种天真的热望，竟尔如孩童般无邪，仿佛得到了珍宝一样快乐。让倾城一时不能想象，就在前一刻，他还是蓼群臣口中继往开来英明神武的君主，而更早些时候，他还是战场上骁勇杀敌临危不惧的猛士，镇定自若指挥千军万马的蓼王。

　　到转年五月，绎平定了韶与狄，设韶郡，列入蓼国版图，封为倾城公主领地，韶郡政务全部交由倾城处理，但倾城伤心，不能接触有关韶的任何事务。

　　原来她远没有想象中坚强。当死亡再次在身边袭来，她不堪重负。她想不明白生，也想不明白死，绎对她的好恍惚让她看到生的希望，又让她坠入更深的绝望，一如在雍皇宫里的绝望，而她好像已没有方向可逃。

　　她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睡，因为一闭上眼就是湛的面容。白日里她昏昏沉沉，发呆地在大殿里神游。绎只能尽所能的陪伴、安抚、照料。渐渐地已不是绎歉疚和放不放手的问题，而是他如何帮助倾城正常地活下去。

　　七月初，绎父母一周年祭典及他即位一周年庆典，绎携倾城回蓼都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