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何暖暖

22、寒光照铁衣

　　倾城倏地抬起眉，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

　　她是韶国的王后，她可辱韶国不可辱！抬手就将那碗酒泼向他面门，绎一惊，举手虚挡，已是满面的酒水。绎侧头取绢帕拭脸上的酒水。倾城等待着，等待着这小霸王的暴怒，心中没有恐惧，雅，也许今生也不会再见了，一时心头竟是一片空白的凄凉。

　　绎只是沉默，稍会儿起身转入屏风后，再出来时已换去了酒湿的衣衫。“跟我来。”他低声说。

　　他引她出了殿门，全没了醉酒迹象。其实，他此时一身素袍的背影是惊人的漂亮。他有高大匀称近乎完美的身材，同样是少年男子，雅的背影削瘦挺拔，湛体病纤弱，绎却高大矫健，瞧上去生机勃勃、飘然前行时有着非同一般的英武俊健，夺人心目。

　　他翻身上马，看她道：“走吧。”见倾城上了车，他当先一鞭，骏马飞驰而去，黑夜里，数骑骏马护随他而去。

　　绎一直送他们出了合欢城南门，至伊洛河边，有舟楫待行。绎并不下马，看着倾城上了船，说道：“公主小心些，若情势不明，就先回合欢城来，等待消息，自己安全要紧。若需什么帮助，我，总归是有求必应，全力以赴。”

　　他话语平淡，却有非同一般的力量。他在承诺，那承诺是“有求必应，全力以赴”。

　　倾城忽然想起那日合欢城的采买，知道，这绎的确可说到做到。她道了谢，方欲行，绎提缰复至近前：“公主可信得过本王？我欲赠公主一些随从。他们每个人都身负绝技，有万夫不当之勇。——你此行若有什么闪失，我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的话发自肺腑，倾城感动。雍地大乱，眼前几名侍从实在是微不足道。绎虽蛮横不羁，言语冒犯，不知为什么却感觉是可以信赖之人，而那一份情义，她的心感受的到。

　　绎已道：“飞鹰、猛虎听令，你们各带本组人随侍倾城公主。入雍国后，你们的身份只是公主的侍从，服从公主的命令。此行的任务是：保护公主，护卫公主平安归来。记住，公主的平安就是我的平安，公主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

　　“是！末将遵命！”两名壮汉应声道。

　　这飞鹰、猛虎各带二十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武功高强之人，且皆沉默警觉。有他们同行，倾城不知为什么感觉到安心许多。忽然想起雍帝的话，蓼太子绎可以护你一生平安，是你可托付终身之人。

　　她与他擦肩而过，她却也并不遗憾悲伤。

　　她与雅一起长大，那样的情缘深厚，并不是任一个优秀出色的人可以替代的，哪怕绎对她也是情有所钟。

　　她的心，自懵懂之时起，就已是雅的了吧。雅是她的亲人，生死相依，血肉相连。为了雅，她不介意自己的生命。

　　进入雍国后，才发现情况比她想象得要严峻得多。各地都在征兵征粮，一派混乱慌张气象。贪官酷吏借机横征暴敛，贫民百姓痛哭流涕哀告无门，而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也是毫无斗志士气低落地向都城开拔，所瞧所见，无不让倾城忧心忡忡，这样的军队哪里有战斗力，如何抵挡蛮地的恶劣气候和凶猛彪悍的蛮族兵将。雅，谁能将你救回，你又能坚持多久呢？

　　她到达都城的时候，整个都城都在人心惶惶，雍帝已病危，两个多月没有临朝了，朝中大臣各怀心志，林皇后勉强在那里支撑，群臣沸议，什么结论也达不成。最终求和的一派占了上风，蛮族要雍献上公主或后妃和亲，雍送去两个却皆言不美，不肯罢兵。最终无忧公主提出献上倾城公主换回太子。恐倾城不回来，才由林皇后致信，称“雅危，欲见媛最后一面。”林皇后心有不忍，再加上“此行极险，恐需媛女以命相换，望思之再三。若无法成行，母后不怪。”

　　倾城如何得知内情，当她来在后宫，知道自己即将被献给蛮人时还能说什么呢？她来在雍帝的病床边，雍帝一直在半迷半醒之中，倾城细看了雍帝的药方，询问御医，才知是雍帝陈年积毒发作，虽极力救治，一月来并不见效。倾城将自己从韶地带来的解毒良药献上。何衡曾在韶地君山发现几种名贵草药可解雍帝旧毒，倾城亲手采摘配制，并不曾让外人知道。经雍帝御医会诊后，同意使用。

　　倾城回至自己的未央殿，弟弟林斐飞般出来迎接。斐已九岁，双睛明亮，聪慧俊秀。倾城知道雍帝与雅给了他周到的呵护与良好的教育。他的将来会怎么样呢，自己去蛮地以后，生死难料，再也不能照顾他了，他还是如此年幼！

　　倾城的泪止不住地落，姐弟二人抱头大哭。

　　飞鹰说：公主，我们今夜就可护送您出都城。小公子也可以安全带走。他们虽将我们拘禁，派兵把守，却也留我们不住。

　　飞鹰的话里有着绝对的自信。

　　这个三十左右岁的壮汉一路上取得了倾城的信任和倚重。

　　“不，我去交换。你们，希望在可能的情形下帮我护送太子雅归来，然后即可回蓼向蓼王复命，若都城政权有变，雅不能控制局势，请将我弟弟送至蓼，托请蓼王将他养育成人。将军众人及蓼王的大恩大德，若有来生，倾城定粉身碎骨相报。”

　　在那一时的危急之中，她选择了蓼王，不是雅，也不是湛。她直觉地相信蓼王是可以托付的，那个人会给弟弟最好的成长环境。

　　弟弟，是她在世上最深重的牵挂，最愧疚的爱。

　　她抱着弟弟到天明。

　　有人来了，是带她去交换的吧。

　　她站起来，最后看一眼熟睡中的弟弟，向外面走去。出乎意料的是，来的是雍帝的贴身内侍。雍帝醒转，召倾城立见！

　　她激动地跪在雍帝的病榻前，看着病弱的皇帝从死亡中复苏的容颜，雍帝慈爱地看着她：“谢谢你倾城，你的药救了朕的命。”他说话还是无力，可是一种力量已经在复苏，在他的目光里，有着战胜生命拥有一切的光芒在闪亮。“父皇！”倾城欢喜得痛哭失声。

　　竟是一种失而复来的欢喜，见了亲人依靠的欢喜，那一种可以放松可以了无牵挂的欢喜，和着她的泪水，尽情地流，也仿佛随之流尽这一生所有的委屈与悲伤。

　　“好孩子。你放心，只要父皇在，就绝不允许你去交换。我雍国的男儿，绝不是懦夫，他们能够用勇士的鲜血和生命营救他们未来的君主！倾城，扶朕起来，召集群臣，朕要上朝议政！”

　　雍帝被抬到大殿之上，倾城侍立雍帝身侧，雍帝虚弱地靠在龙椅上，过了一会，凝聚起全身的力量，沉着有力的命令：“上朝！”

　　侍从的声音传出去，文武大臣鱼贯而入。倾城惊异地发现雍帝整个人焕发出威严的帝王光彩，有着令人畏惧的君临天下的气度。

　　群臣震惊，匍匐跪倒。

　　雍帝本人就是一种力量，一种不可抵挡、主宰天下的力量！

　　雍帝话语很缓慢，但令群臣觳觫。他痛斥了以倾城换太子的懦弱，你们要置太子何地，置雍国万万千千英勇男儿于何地，你们让雍国和整个军队蒙羞！他愤怒地将主张议和的大臣投入监狱，然后，端坐朝堂之上掷地有声：“朕御驾亲征！”

　　朝臣退了，看着空落落的大殿，雍帝软倒在座椅上，抚胸，血丝自嘴角流出。“父皇！”倾城惊叫。

　　“帮朕揩掉。”雍帝虚弱但如斯镇定，“倾城，朕会救回雅，朕一定能救回雅！朕的子孙会千秋万代永立雍国！”

　　“可是御驾亲征……”

　　“我若不去，谁来救回雅？这些懦夫！……”

　　第二日三军面前，倾城一身戎装，飞马射箭连中三个靶心，三军欢呼。雍帝坐在玉辇之上，高声道：“这就是我雍国的公主！我雍国女儿尚且如此英勇，热血男儿更是威猛无敌勇不可挡！我国的千军万马定将踏平蛮夷！”当下封倾城公主为倾城仁爱护国公主，统帅三军，人马开拔。

　　倾城知道，雍帝为什么令她名义上统帅三军，因为实在是没有可以号召军心的人了。国中的猛将以及精兵，都跟雅去了，都城仓促聚集的各地军队，一盘散沙，没有战斗力，雍帝带的最精锐的部队是守卫都城的亲军，他破釜沉舟，除了一小队卫士，没有给留守的林皇后留任何军备。雅若救不回来，雍也将不存在。

　　但雍帝的勇气与威风魄力激励着全军，那是奇异的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