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何暖暖

20、比翼连枝当日愿

　　湛离去了，一去，便是半个多月未见。倾城不知他想什么去了，也不知唐虎及那一万人命运如何，只有虔诚祈祷。

　　她被软禁在住处，每日里画画，读书，延挨时光。他爱她，她知道；他要报仇，她也知道。而爱与仇恨在湛的心中会有怎样的衡量结果，她不知道。

　　这一天，霍太后来了，面若冰霜，令宫人将一碗药放在她的面前，“因你害陛下没有子嗣，你自尽吧。”

　　她看着药：“是陛下的意思吗？”

　　“不，是哀家的意思。”

　　“我死了，陛下会很难过，很内疚。”

　　“胡说！给她灌下！”

　　“不用。请让我梳妆打扮一下。”倾城静静地对镜梳妆，忽然想起那日杀死晏四王子后的梳妆，很好，我很镇静，只是这一回，怕是活不下去了。湛知道吗？若知道了，会来救我么？会么？

　　忽然心酸楚，就跟湛疯狂说“你不知道”一样，她心里也疯狂让自己相信：湛也不知道。

　　湛的清澈面容一下下从面前过。他曾那样纯洁明净，拥有心灵，付出过真情。

　　可他亦是一个君王。就像雍帝、雅一样，他们的自尊远超常人，不允许任何的欺辱和背叛。她如今是湛复仇的棋子，没有比杀掉她再锐利锋芒的报仇。那是国君间的仇恨，个人的情感在国家仇恨的翻涌间太渺小。

　　可是他若要自己死，这二十多天，早就让自己死了，不是么？

　　她梳好妆，美丽无匹地站起来：“太后，请让我拜别陛下。”

　　霍太后犹豫。

　　“他是您的儿子，他会遵从您的旨意。请让我拜别陛下。”

　　“好吧。”霍太后命宫女带倾城去湛的宫殿，亲自跟随。

　　宦官报进去。七月的大殿前空落落的，光滑洁净的白石台阶闪着冷意的光，朱红的廊柱雍容地跨越百年，无知觉地见证着一幕幕生死变幻，身边拂过温热的风，明晃晃的日头底下，时光仿佛胶着，不再前行。

　　很久很久，久到倾城以为不会有人再出来了，殿门吱呀推开，却仍是那小宦官一个人的身影。那小宦官黑衣高帽，人很瘦弱，一步步走下台阶，走过来，孤单的身影在日头下拖得那样长，那样长。他低眉回话道：“陛下说，请公主安然上路，此生不忍再见，来生亦希望无缘。”

　　倾城微一摇晃，这竟是湛的话吗？这的确像湛的话。

　　霍太后已经得意兼不屑地笑：“走吧。你总不能死在这里！”

　　湛……

　　她的泪下来，她无意识地走，是啊，今生不再见，来生亦无缘。很好。

　　湛……

　　以往的一切忽然无比清晰地在眼前过：

　　“公主不请我坐吗？”

　　“以后我国的每一对夫妻都由公主成就，每一对都恩恩爱爱，直到天荒地老！”

　　“让我们一起活下去。”

　　她的腮边浮现带泪的笑。

　　她向前走。

　　“你去哪里？”霍太后恶狠狠道。

　　她迷离看霍太后：“我要去一个地方，那里能看到我的家乡。”

　　有宫女的泪下来，她们陪着她走。

　　她一步步登上塔级，一会儿也就上到了白塔的最高层，远望，薄雾弥漫处是她的家乡。她一点点地成长，父母，弟弟，雅，雍帝，林皇后。

　　忽然想起那支歌，于是她微笑，向着远方，柔声唱道：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这就是最后的告别了吧？她含泪而笑，回转身，伸手取那托盘中的毒药。那捧托盘的宫女竟已是泪流满面，手都在颤抖。

　　忽然一个宫女叫道：“大王来了！”

　　她们向塔下看去，遥遥的一队人马在血色宫墙间飞驰而来，为首的是湛，他疯狂打马向这里奔来，于塔下嘶喊着：“母后，不要！”

　　倾城忽然没有了思维，他怎么来了？

　　然后终于明白，他，还是来了！

　　先到的是护卫，手高举着玉牌：“大王有令，不得杀倾城！”

　　倾城听着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响，越来越近，她看见湛终于出现在塔楼之上，急促登楼之后，他扶住墙壁，人喘得不行，待看到她还活着，用最后的力气扑过来,将她紧紧抱住。“倾城！”他哭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许多人陪着落泪。霍太后尖锐道：“儿子，你想清楚，今日她不死，明日你就应与她举行结婚典礼，否则，你怎样向韶的百姓交待？”

　　倾城这才想起，明天是七月初七，韶国举行结婚典礼的日子。

　　湛抬头，“她若不走，我就娶她。”湛泪眼看倾城：“你辞行，我以为是回雍，终忍不住想送你，才知你被母后带到这儿。”

　　他稍稍稳定下情绪，问：“倾城，你是走，还是留？我都依你。”他的眼中满是泪。

　　回雍？倾城眼前闪过雅、无忧公主，她哪里还有回头路。

　　婚礼如期举行。

　　倾城曾想过多次她和湛走上恩爱桥的情形。她总是记得湛曾经那么美好的声音讲述那一场景，曾想那一时刻该是怎样的激动和欢喜呢。可是真到眼前来的时候，心情却已经沧海桑田。

　　忽然从死亡的边缘走上最隆重的婚礼，她觉得一切有如故事般可笑。可是，还是得感谢湛，最后关头，他没有放手，她才能站在这里，被万民景仰。

　　她打扮得华贵美丽，湛的笑容也温润迷人，但他们都知道，他们在做戏，做戏给韶国的百姓看，而那些纯朴的百姓，是多么欢喜，多么爱戴他们啊！

　　他们分别拜祭天地，然后走上恩爱桥，走到桥正中心相遇，他伸出手，她将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他们牵手，两岸百姓全体跪到，山呼万岁，多么感人的场景。

　　他微笑着拉着她的手，走下桥，走上龙凤辇，回宁州。一路上鞭炮齐响，烟花漫天，两侧人群载歌载舞，欢悦庆祝，真是一个盛大的节日，一切美如梦幻。

　　到宫城时，已是傍晚，在大殿之上，群臣面前，他为她加冕，授玺，现在，她才真正拥有王后的名份，可载入韶国史册。

　　她坐在自己的宫殿，满眼红色，满眼的喜庆，红烛滴蜡，她等啊等啊，至半夜，至天明，新郎一直没有出现。

　　雅大婚那天，无忧公主的寝宫里没有新郎，一切循环报应，如今，她也独自守过她的大婚之夜。

　　她知道，他不会来了。

　　他救了她，仁至义尽。

　　他不会再到她身边来了。曾经那么多的柔情蜜意、软语温存都不会再来了。

　　第二天，他纳了两位妃子，韶国风俗，只有正式大婚后，夫君才可以纳妾。从此，王后宫冷冷清清，再没有人理会她。

　　她被软禁，不可出宫门一步，雍国带来的所有宫女护卫，均不见了踪影。

　　倾城有强烈的预感，湛对唐虎及一万士兵下手了，所以，他不见她，因为，他无法面对她的询问。

　　湛，疯狂了。

　　可是她连见都见不到他了。

　　八月，雍国有人来，倾城大婚后见的第一个外人。

　　是林皇后派来的人，贺礼毕，沉重说：“林斐公子病重垂危，皇后娘娘问您是否回雍探视。”

　　倾城手中的礼盒掉落，她茫然地奔出王后宫，有宫女阻拦，“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啊。”她泪流满面。

　　宫女急忙跪下：“娘娘稍等，待奴婢去禀报陛下。”

　　她站在宫门口茫然地等，终于湛来了，她奔上去：“陛下，我弟弟病危，我要去雍国见他一面！”

　　她泪下来，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软倒在他面前。

　　湛连忙扶起她，安慰她：“别急别急。好的好的。”他为她拭泪，一边令人准备车辆，送倾城公主回雍国。

　　车轮滚滚，湛在宫门口一直目送她的车辆走远。“雍国这就接你走了么？他们定是知道了我杀死了唐虎及那一万人，所以接你回去。然后来攻打韶。永别了，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