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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往事 ...

  •   “——阿英,林海书院的人去你家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裴英正在溪边浇薄荷,听到远处邻里的呼唤,高兴得急忙拿起水瓢回家。打开屋门一片寂静,裴英心中疑惑,正想询问,突然听到裴父裴母的屋子里传出瓷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我不同意!”裴母的声音传来。
      “你总该为遥儿的前途考虑。”
      “那也不能用阿英的一辈子来换。”
      “阿英本来就不是裴家人,我们把她养这么大,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但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是家里人了。”
      “那是你,不是我。”
      裴英听到,愣在原地,手脚一阵发冷,几乎站立不住。
      “而且,”裴父的语气软下来,“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也不想让遥儿走我们的老路,一辈子在这个穷地方庸庸碌碌,是不是?”
      “我们……我们把玉佩死当,再想办法借点钱,肯定能……”
      “借借借,找谁借?难道你想像方家一样,一辈子背着债,被压得翻不过身吗?”
      裴母没再出声,渐渐的传来一阵啜泣声与裴父的劝慰声。
      “遥儿回来要怎么和他说,他会不会恨上我们俩……”
      “要恨也没办法,我们是为他好,他日后一定会明白我们的苦心的。”
      “那怎么和阿英说呢,我开不了口。”
      “你开不了口我来说。”
      裴英听到这里彻底失去了力气,被突如其来的身世砸的脑袋发懵,听到裴父裴母的争辩,原以为裴母会坚持留下她,没想到这么多年的相伴也敌不过亲儿子的前途官运。但转念一想,不由得苦笑,既然捡来的孩子,本来就没资格去奢望,反而应该对裴家多年的养育感恩戴德。想到这,裴英彻底没了力气,手中的木瓢彻底滑落,砸在地上的声响惊动了房中的裴父裴母。
      裴父裴母慌张推开门,看到了站在院中的裴英。
      裴母嘴唇颤抖,颤着声问道:“阿英,你全都听到了是不是?”
      裴英蹲下身去捡木瓢,想站起时却歪倒摔在地上。裴母见状立马冲过去,将裴英搂在怀里止不住哭泣,裴母落下的眼泪沾湿了裴英的衣领,微凉的触感有点让人不适,裴英抬头,看见裴父正站在房檐落下的阴影之中,神色晦暗不明。
      “我都听到了,多谢爹娘这些年的养育,阿英在此谢过。”裴英轻轻挣脱裴母的怀抱,跪在地上郑重地磕了一个头,“把我卖掉,就当偿还裴家对我的养育之恩了。”
      “好孩子,苦了你了。”裴父走上前将裴英扶起来,裴母站在一旁仍是止不住落泪,但呜咽之声渐歇。
      “照顾好你娘,我去去就回来。”说完裴父转身离开关上了屋门。
      屋门关闭,为裴英的去留定了音。裴英扶着裴母往大厅去,试了几次才找回喉咙里的声音,开口道:“阿娘,别哭了。”
      “阿英你别怪娘心狠,实在是……”说到这,裴母也没了声,因为察觉到那“实在是”后面的话语太过真实而冰冷,于是选择了噤声。
      “我知道,我不怪您。”
      裴母握着裴英的手,不住地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阿娘,能不能告诉我……亲娘的事情?”
      裴母看着远方的天慢慢回想着:“那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十二年前,中原大旱,庄稼枯死,物价飞涨,裴家有先见之明地趁早变卖了家当,买了些吃食,便立即动身往南逃,想投奔远方的表亲。天气严寒,路边两侧躺着无数冻死的流民,尸体被漫天的雪掩埋,偶尔露出一截瘦如柴薪的手臂,残缺的腿,这凄凉的景色因为雪的覆盖透出一种离奇的温和。流民的队伍很长,拖得浩浩荡荡,大家有气无力地盯着前方没有尽头的路,为了夺食而打架杀人这样的事早已见怪不怪。
      裴家共四口人,裴父正在前面架着牛车,牛笨重地拖着车,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裴母靠在裴父身后紧抱着熟睡的小裴遥,而十五岁裴衡正蹲据着在车上,如一只小狼警惕地环视四周,用眼神警告着想要抢食物的人。
      “衡儿,你让娘再仔细瞧瞧,伤的重不重。”
      裴衡收起对外的凶狠神情,笑着说“娘,我不疼。”但笑牵动了嘴边的伤口,引得裴衡忍不住龇牙。
      裴母心疼得将裴衡一并搂进怀里,摸着他的头说道:“我的衡儿受苦了。”
      “不要紧的,娘,这次我把他们打跑了,那些想抢东西的人心生忌惮,以后就不敢了。”
      “那你也别这样拼命,让自己伤的那么重。”
      “这些人除了死什么都不怕,我不拼命就斗不过他们了。”
      小裴遥刚睡醒,从裴母的怀里探出头说道:“娘,我想小解。”
      “好,娘带你去。”
      “别去太远。”裴父叮嘱道。
      “我心里有数。”
      裴父将车停在路边,裴母抱着裴遥下了车,走进了附近枯黄的芦苇地里。
      裴母等在一处茂盛的芦苇外,留意着芦苇遮挡下裴遥的身影,裴遥小解出来后凑在裴母耳边小声说道:“娘,我听到了哭声。”
      “哭声?”
      “有人在哭。”说着用手指了指芦苇深处的方向。
      裴母不愿多生事端:“别管,我们走吧。”正想牵了裴遥的手想往外走,不料裴遥滑脱,转头向里面跑去。裴母又气又急,赶忙跟了上去,裴遥个头小在芦苇里钻的很快,裴母绕了几个弯终于抓住了小裴遥,蹲下打了打裴遥的屁股斥责道:“你这孩子,怎么能乱跑呢。”
      裴遥瘪着嘴指着前面说道:“有人。”
      裴母往前看,芦苇深处躺着一个妇人,一动不动,裸露在外的身体呈鲜红色,显然已死去多时了,妇人身上只盖着零星衣物,大部分衣物都尽可能地分给了怀中的婴儿,婴儿浑身冻得发紫,正在挣扎,啼哭声都很微弱。裴母立马把裴遥拢在怀里,挡住他的眼睛,说道:“别看,那是死人。”
      “但那个小孩还在哭。”裴遥的声音隔着衣料闷闷地传出来。
      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小孩的啼哭更加微弱。
      “娘亲,我们救救它吧。”
      “遥儿,救了它,我们的粮食就不够吃了。”
      “那把我的分给她,好不好。”裴遥抓着裴母的衣袖请求道。
      裴母看着裴遥的神色心软道:“我先去看看,不知道它还能不能活下来,你在这乖乖等着,不许转过头来。”
      裴母走上前,想将死去的妇人的手臂拿开,却发现手臂将襁褓箍得紧紧的,裴母用了一番力气才将襁褓取出来,婴儿感受了到了温暖的靠近,紧紧地贴住裴母的身体,啼哭声渐歇,只睁着眼静静看着裴母。看着怀中乖巧的婴儿,裴母心中动容,忍不住摸了摸婴儿的脸颊,细嫩的肌肤凉得令人心惊。
      “阿娘,它能活下来吗?”
      裴母本想将婴儿放下,骗裴遥说它活不了,但看着裴遥仍在原地乖乖地背对着站着,感受着怀中婴儿的重量,忽然就放弃了欺骗裴遥的心思,于是捡起死去的妇人的衣物裹住襁褓说道:“不知道,只能试一试。来,阿娘抱你。”
      裴遥伸出双臂攀住了裴母的脖子,凑近看到了婴儿,说道:“它好小啊。”
      “是啊,不一定能活得下来。”
      “我把吃的分给它。”
      “好,但遥儿不要和别人说它的事哦。”
      “为什么?”
      “因为……因为别人没有东西吃。”
      裴遥似懂非懂地应下,看着裴母将婴儿藏在胸前的衣服里。冬天衣物厚,一路上隔得远倒也没被别人发现。但等裴母上了车,裴父凑近立即发现了裴母怀中的异状。
      裴父压低声音问道:“怀里是什么?”
      裴母展露襁褓的一角说道:“是个婴儿。”
      裴父登时气急说道:“咱们四个人都养不活了,还要捡个累赘,一会儿找地方扔了!”
      “这小孩母亲冻死了,不救很快也会被冻死。”
      “你想留下?留下谁来养?”
      裴衡在一旁劝道:“先留着吧爹,就当做善事了,反正能不能活还得看造化。”
      裴父扭头不再作声,只沉默地继续驾车,裴母知道这便是不再过问的意思了。
      裴衡凑近问道:“娘,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女孩。”
      “我还没有妹妹呢,阿遥你也是哥哥了。”
      裴遥被这突如其来的“哥哥”身份振奋了精神:“嗯,我会好好当哥哥的。”
      裴母与裴衡看着裴遥正经的样子发笑。
      “衡儿,把剩下的白粥拿来。”
      裴衡听闻把瓷坛里剩下的白粥倒在小碗里递给了裴母,白粥还残留着一点余温。裴母将碗抵在婴儿嘴边,婴儿乖顺地张开了口,裴母立即小口小口地将粥喂了进去。
      “能吃下东西就好,希望这孩子能熬过去吧。”
      两人抬头看着铺满风雪的前路与身旁走过的冻得瑟瑟发抖、饿得形销骨立的流民,情绪复杂。

      第二日竟难得的是个晴天,连日呼啸的风雪小了不少,太阳照在身上总算有了些许暖意。经过一夜的赶路,裴家人乘着牛车已驶出去不少距离,之前路上认识的流民都已被甩在后面,因此裴母不再遮掩婴儿的存在。
      “咳咳咳——”一阵冷风吹过,裴衡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脸憋的通红。
      裴母听到赶紧扯过身上的毯子盖在裴衡身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娘这是在裹粽子吗?”
      “别贫,你身上有伤,可不能着凉,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裴母怀里的小婴儿因这动静被吵醒,睁开了眼,经过一夜的温暖婴儿的脸颊已渐渐变得红润。
      “看起来应当是救活了。”裴衡伸手戳了戳婴儿的脸颊,婴儿呆呆的用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是啊,今天也难得的是个好天气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想到那冻死在冰天雪地里的女人,裴母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这孩子的父母是什么身份。”
      “可能也是南下逃难的难民吧。”
      此时小裴遥也醒了,裴母将襁褓递给裴衡,为小裴遥整理衣衫。裴衡接过襁褓,有点无措,仿佛怎么抱都不对,不断地调整着抱姿,突然手下一处坚硬的触感引起了裴衡的注意,裴衡将襁褓掀起,发现了放在里面的玉佩的一角。
      “这玉佩,应当不便宜。”裴衡将玉佩拿出悄悄递给裴母看。
      裴母接过暗自吃惊:“这孩子,难道是什么大户人家的?”
      “不好说,再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裴母接过襁褓翻找一番,却没再发现别的东西。
      “先养着吧,日后等有人寻了再说。”
      半月后,裴家一行人终于到了平乐县,亲戚将一间空屋子借给裴家暂住,经过大半个月的流落,裴家总算找到了一块栖身之地,而此后的多年,一直没有人来寻玉佩,也没有任何寻找女婴的消息,于是裴英的身世便如那块玉佩一般,尘封在了箱子的底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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