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流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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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了。”裴母讲完十二年前捡到裴英的经过后，沉浸在回忆中，没有醒过神来。那年风雪萧瑟，前路未知，但一家人互相依偎的温暖远胜过凛冽的寒风。
片刻后，裴英问道：“阿娘，那块玉佩还在么？”
裴母回过神来，擦擦眼泪回道：“当掉了，为了筹遥儿上学的钱当了，不过你放心，是活当，娘之后一定……”
两人正说着着，被裴父带人推门而入的动静打断，裴父向裴母说道：“你赶紧带阿英你去收拾行李，一会儿就出发。”
身旁的冯大开口道：“行李倒也不必，用不上，拾掇一身漂亮衣裳穿上才是要紧。”
“要去哪里？怎么这么急？”
冯大回道：“去最近的西林城，我兄弟已在村口接应，就等着人过去了。”
裴母无话可说，只能带着裴英回房换衣服，出来时裴英穿着那身素日里最爱穿的紫色衣衫，衬得人愈发清丽出尘。
冯大看了满意说道：“你家姑娘这等品貌，想嫁人那是妥妥帖帖的，只是现在急了点罢了。”
裴父说道：“还得麻烦大人给找个好人家接手。”
“那是自然。”
裴英突然出声：“我不想嫁人。”
裴父声音气得发抖：“你反悔了是不是？”
裴英摇摇头。
裴母在一旁着急道：“你不想嫁人，难道想做奴隶吗？”
裴英不出声，闷闷地想到既然两个都是没得选，不如在没得选里挑个有的选的。
裴母在一旁苦口婆心劝道：“好孩子，嫁人好歹能做人妻子，卖为奴可就要当奴隶，一辈子寄人篱下了。”
“随意嫁人就不寄人篱下吗？”
裴父被裴英突然的“反叛”震得愣神，对于裴英在外人面前忤逆自己面子的行为感到不悦，当即想发作，但想到裴英的命运毕竟多了一分怜惜，耐着性子软下语气呵斥道：“阿英，别胡闹。”
冯大立即出来打圆场：“哎呀既然准备好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吧。”催促着裴父带着裴英出了家门，此时正是正午，天气炎热，路上行人的影子都见不着，正合了裴父的意，三人走到村头马车停驻的地方，在车里等候多时的王二立马掀帘将裴英带了上去。
“说好的事大人可不要忘了。”裴父站在车旁提醒道。
“你放心。”冯大放下了车帘。
伴着一声扬鞭地催促，裴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平乐县。
裴英坐在角落里，对这冯大说：“我不嫁人。”
冯大听完嗤笑道：“这可不由我说了算，等到了西林城把你交出去，就没我的事了。”
“可你刚才答应爹和娘……。”
“这种话你也信？这种话也就哄哄你娘罢了。”
裴英心下震惊，愈发沉默，一路上都没再言语，裴英始终在暗中观察脱身的机会，但奈何冯大与王二两人守得滴水不漏，最后在傍晚时分一行人驰着快马进入了西林城，在一间客栈的后门停下。冯大先跳下车去，留王二在车外看守，不多时，车外响起王二说话的声音，车帘突然被掀开，裴英被带了出去，穿过一道黑漆漆的长廊，被带入一间逼仄的屋中，屋内陈设简单，一张靠墙而设木床和一张放在屋子正中的木桌，桌下散乱放着两条木头长凳，发出陈年老木腐朽的气息，冯大正坐在长凳上与对面一副满脸精明相的中年男人说着话。
“喏，人来了。”
见到裴英，男人双眼一亮，很快地将裴英从头到尾扫视一番说道：“果然不错。”
“那这个报酬……”
男人会意，从怀里掏出钱袋推到冯大面前：“你点点。”
冯大用手掂量了一下钱袋，满意地点点头，招呼着王二一起离开。跨出门槛时，冯大回头瞥了一眼，裴英站在屋子中间，视线所及是被木板钉死的几扇窗户，只能透过微弱的光。冯大微微地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了。
“小姑娘，今晚你就待在这，吃的用的一会儿会有人给你送来。别想着逃跑，跑不掉的，你要是敢逃跑被我抓住，就等着吃好果子吧。”话毕男人也走出房间关上了门，裴英仔细听到门外落锁地声音，待脚步走远后，裴英走到窗边试着拉了拉窗户，但窗户被钉得死死的，纹丝不动，裴英又绕着屋中转了几圈，趴在地上检查床底下是否有破洞，仍是发现没有任何路可以逃走，最后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盯着墙角慢悠悠织网的蜘蛛。
过了一会儿，屋门传来锁链的声响，裴英立即起身，只见屋门开了一条小缝，递进来一小碟菜，一桶冷水，木桶地提手上搭着一块布，放好东西后门立刻关上落锁，整间屋子再次回归沉寂。裴英起身走近，看到碟子里盛的是几根煮的半熟的菜杆，胡乱加了点剩饭盖在上面。搭在木桶上的布也泛着油腻的污脏。裴英用手捧着水洗了洗脸，再次躺回了床上，不死心地再试了试窗户钉的木板，又绕到门边试了试锁链，仍是不得其法。裴英和衣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听窗户外时不时有人匆匆跑过，裴英本就没有睡熟，被这动静一吵，瞬间清醒，凑到床边听着外头的响动。
似乎听到远处遥遥传来一句“抓到了”，闹哄哄的声音顿时消散，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啼哭，而后这啼哭很快变成呜咽，传出含糊的“呜呜呜”的声音，片刻后，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一切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裴英心中凉了大半，浑浑噩噩地摸索回到床上，缩在角落里，夏日的夜晚却有如寒冬一般冰冷。一晚上裴英睡得极不安稳，断断续续地做着梦，梦里时而与裴遥在溪边抓鱼，鱼儿藏着水湾里，稍发出一点响动就机警地逃掉了，时而是在平乐县的房子里，裴母手把手耐心地教裴英烹鱼去腥，但突然间画面一转，那个逃跑被抓的人变成了自己，堵着嘴被恶狠狠的家丁踢翻在地，数不清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眼泪与尘土混在一起。
裴英被光怪陆离的梦折磨得头痛欲裂，门外的说话声扰乱了裴英最后一点睡意，于是裴英，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从透进屋子里的丝丝亮光推测，此时大概天刚蒙蒙亮。
“陈老板，听说了你买到了个小美人，藏起来不肯示人，是准备一举卖个高价吗？”
“嘿柳娘，你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昨日人刚到，今日你就找上门来了。”
“我自有我的法子。”
门突然被推开，亮光涌入逼仄的房间，刺得裴英睁不开眼睛，裴英逆着光依稀辨认出两个人的身影。随着眼睛慢慢适应光亮，裴英看清了来人的相貌，除了昨日的男人，还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身姿婀娜地走过来。
“喔唷，好好的美人你就安置在这种地方，你瞧瞧，小脸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说这么多，不就是想把人要走吗？”
女人凑近，盯着裴英的脸看了半晌，转身说道：“说的是，开个价吧。”
“这个价，”陈老板用手比了一个数，“你也要吗？”陈老板故意将价开的高，想要戏弄柳娘一番。
柳娘瞥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成交，那人我就带走了。”
陈老板顿时愣在原地，对一向斤斤计较的柳娘今日反常的慷慨感到纳闷，片刻后无奈道：“行吧你带走。”于是侧身让出了一条路，柳娘提起裴英的胳膊，轻松地将人带了起来，领着人出去了。裴英被柳娘推着上了马车，马车稳稳地驶向市集。
车上还坐着一位老妇，待裴英稳坐后立即熟练地上妆、梳发、整理着装。
“为什么要买我？你也是人贩子吧。”
“换一副珍珠耳坠。”柳娘在一旁吩咐着，盯着妇人手中佩戴首饰的动作，一个眼神也没分给裴英。
“你明明身为女人，却要卖女人。”
听到这，柳娘不可遏制地笑道：“这话你怎么不去问你娘呢？嗯？”
裴英被这反问噎得无言以对，不再说话。
片刻后，妇人替裴英整理完毕，退居一旁，柳娘仔细看了看说道：“总算有个人样了，行了，下车吧。”掀开帘子，原来已到了城中的市集口。
柳娘先行下车，对着裴英说道：“自己下来，不需要我动手吧。”
裴英只能跟着下了车，被柳娘挟着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来到了一处卖奴隶的摊位，奴隶们大多衣衫破旧，面黄肌瘦，个个跪坐在地上，手腕上绑着草绳，旁边两个高壮的妇人看守着，如两堵高墙。柳娘招招手，一个妇人便快步走过来按着裴英的肩膀，迫使她跪在地上，裴英反抗着不愿跪下，肩头的力却如山岳一般难以抗衡。
“老实点，不然我就打的你站不起来。”
裴英于是不再反抗，沉默地跪在一群等待被买走的奴隶中间，清晨时分，路上的行人不多，但即便如此，裴英也不得不时时接受路人从头到尾的打量，如陈列的货物待人挑选。强烈的屈辱翻涌上了心头，裴英低下了头，企盼脸侧滑落的头发能尽可能地遮住自己的脸颊，同时一股热意漫上了眼眶。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在闹市中低人一等地跪下时，自尊被折辱，人如货物被衡量，切实体验带来的痛苦与屈辱，远超过裴英的想象。
柳娘不满地掰着裴英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恶狠狠地说道：“把头给我抬起来，挡着脸别人都看不见了，白瞎了这张漂亮脸蛋。”裴英眼角带泪，扭头挣脱了柳姨手的禁锢，直视前方，柳姨在旁揶揄，“美人梨花带雨，更好看。”
裴英瞪了柳娘一眼，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柳娘见此嗤笑一声，不再搭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流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