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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到巴黎旅游,是一件轻松但也让人头疼的事情。
      说“轻松”,是因为这座城市以祂的浪漫传说吸引了太多的观光者。大多数游客手捧着各种出版社编写的旅游手册,跟着导演或同行者的脚步,走过凯旋门、卢浮宫、埃菲尔铁塔……
      这种简单的计划适合走马观花,适合旅行社明码标价的几日游,却不适合对这座城市充满好奇和向往、有意长时间停留的“朝圣者”们。
      而一旦决意探究巴黎轻浮的浪漫传说背后的秘密,这一场旅行就需要仔细斟酌了。

      在出门旅行之前,安徒生买了一个笔记本。
      和李斯特在塞纳河岸散步醒酒后,躺在柔软但陌生的床铺上,他迟迟不能入睡,侧着身,看着窗外飘落进来的月光,最后还是坐起了身,来到了桌旁,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本笔记本。
      他摩挲着别在本子边上的钢笔,想了半天,终于拔开笔帽,在第一页写下了“巴黎”的字样,字迹翩飞,像是一丛飘浮的花。
      花都,光之城,恋爱都市。
      世界用想象和期待把巴黎萃取成传说,截取分布在不同时空的巴黎的碎片,拼凑出一个温柔浪漫的梦境。
      然而,在塞纳河千百年未变的清波里,倒映出的是一个醒着的巴黎。

      水往往是文明的摇篮,巴黎并不是例外。
      全长七百七十六公里的塞纳河,发源于朗格勒高原塔赛洛山,斜穿盆地,平缓稳定,塑造出适宜繁衍生息的肥沃土地。
      凯尔特人的一支从中欧出发,扩展到塞纳河流域,在此定居、融合,在公元前七世纪,形成了“高卢”这一民族。高卢人身材高大,金发白肤,信奉德鲁伊教,只有口头语言而没有自己的文字。他们建造了巴黎城市的雏形,用木棚或土坯筑起城墙,形成一些类似于村寨的堡垒。
      那是一个现在的人们想象不出的巴黎,不精致、不优雅,没有恢宏的石质建筑,没有缠绵悱恻的爱情,没有流传后世的传奇。
      如今宏伟的巴黎城,留下的更多的是罗马的影响。

      像是欧洲的其他许多国家一样,在法国的历史上,罗马的影响难以抹灭。
      高卢并不是一个软弱的民族,他们好战且勇猛,公元前387年,兵临城下,让罗马不战而败;公元前297年,入侵古希腊,将特尔斐神庙中的黄金尽数夺走。
      但是,高卢是个骄傲的民族。对于民族来说,过度的骄傲会化作固步自封、夜郎自大的祸根。高卢骄傲于自己高大的身材,也骄傲于自己的信仰,他们认为万物有灵,自然的精灵无比神圣,所以他们放弃了文字,认为文字有损信仰的神圣;经验和教训无法通过文字记述,口头语言和言传身教终究还是阻碍了高卢生产力的发展速度。
      凯撒的《高卢战记》中记载了一个让旁观的后人百感交集的场面。第二卷第二章中,罗马与高卢的贝尔盖部族阿图阿图齐人交战。
      “我军造起盾车阵、攻城阶梯,同时还在远处修建攻城搭后,他们起初冷嘲热讽,觉得我们实在滑稽可笑,在那么远建造这么笨重的装置能有什么用处?这些矮小笨拙的罗马人,难道还想搬着这么笨重的高塔架到城墙上不成吗?”
      骄傲的高卢人最终也败在自己的骄傲上,输给了他们所看不起的、“矮小笨拙”的罗马人。
      公元前56年,高卢全境落入罗马掌控。
      占领了这一大片新土地和人口的罗马,一边镇压起义叛乱,一边志得意满地展开了进一步的统治。

      罗马的征服、统治和同化,对高卢来说,是一种剥骨抽髓的重塑。那是一种巨大的疼痛,是五万起义军被困阿莱西亚堡垒时的惨烈,是首领托里克斯尊严尽失被杀时的绝望,是所有军事重镇和交通要冲都被罗马驻军看守的恐怖,是分而化之的政策挥之不去的阴影。那是一种能杀人的阵痛,数十万高卢人的鲜血溅在祖辈耕耘的土地上,化作为罗马帝国服务的肥料。
      有人死去,有人服从,有人转变。
      罗马化后的高卢,除去人们高大白皙的躯体,在其内部,还可以说是当初的高卢氏族吗?他们不再像自己的先祖一样信奉德鲁伊教,不再走进山林,而是用冰冷的石头建造宏大的庙宇和城邦,将外来的神明请入殿堂;舍弃高卢语,以原本陌生的拉丁语为正统语言……这或许已经是一个崭新的民族了。
      但是,“高卢”之名并没有被抛弃,于是,这个名字就像是一根蜘蛛丝,纤细,随风飘摇,但是却能在暴雨冲刷下不改其貌,坚韧地系住一个地区对自己的认同。

      没有永恒的王朝。当罗马也日薄西山时,远方的日耳曼部族像洪流般涌来,从东部的高地飞流直下,浩浩荡荡地将罗马本就腐朽的框架进一步摧毁。
      众多日耳曼部族中的某一支,以莱茵河为据地,占领了高卢北部的领土,建立起自己的王国。公元486年,法兰克王国开国。

      高卢的时代,在经历过征服与被征服之后,终于落幕。与之相对的,是“巴黎”的冉冉升起。
      法兰克王国的开国之君克洛维定都巴黎,从此,这座在罗马时代诸多名城中默默无闻的城池,戴上了一顶充满荣光的冠冕,除去在加洛林王朝被忽视的百年,这顶冠冕在长达千年的光阴里,从未被其他城市夺走。

      巴黎的蜕变从克洛维定都开始,在卡佩王朝取得日新月异的发展,成为中世纪欧洲最繁华的都城、基督教世界的中心之一。建造于这一时期的教堂,既是教会推动巴黎发展的据地,也在千年后的今天仍然屹立。罗马式的圣日耳曼德佩教堂有着古老的风采,曾是卢浮宫附属的圣日耳曼奥赛尔教堂的钟塔独一无二。
      这些教堂处在罗马时代和哥特时代的过渡中,是巴黎旧日珍贵的线索。
      卡佩王朝中期,哥特式建筑成为巴黎的标志。从圣丹尼修道院、沙特尔教堂到巴黎圣母院,哥特的艺术在巴黎繁荣,进一步传播到整个欧洲。在宗教艺术方面,没有什么比哥特巴黎、比卡佩王朝的巴黎更值得怀念的了。在世俗层面,鼎鼎大名的卢浮宫、枫丹白露宫等也是从这一时期开始修建。

      卡佩王朝与波旁王朝之间的过渡,可以通过宫殿来体会。
      卢浮和枫丹白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着相似的命运,像是一对孪生子。祂们都始建于卡佩时期,作为行宫存在,在波旁王朝成为富丽堂皇的主要宫殿,大革命时期也没有遭遇太大损伤,平稳地由世俗宫殿过渡到艺术殿堂。
      凡尔赛则有着不同的命运轨迹。祂是一座更年轻的宫殿,完全由波旁王朝打造,从建成到化作废墟,大起大落,中间不过百余年时光。大革命时期,民众的怒火不仅对准了路易十六和玛丽皇后,也倾泻向这座王室居住的华丽宫殿。他们将其中的珍宝名作运往卢浮,然后尽情破坏宫殿建筑,使其在四十年时间里沦为废墟,七月王朝时期才被下令修复。
      大革命恐怖时期对凡尔赛的破坏已经无处可寻,为其坎坷命运叹息几句,但是仍然大可以用平和欣赏的眼光观赏这座艺术博物馆。

      推翻了波旁王朝的是人民的起义,巴士底狱的名字在各国教科书上都相当有存在感。当年那座阴森的□□监狱也已经被彻底拆除,不过巴士底广场仍然是一个散步的好地方。说起那一段时期,另一个著名广场便是协和,路易十六在此被斩首,恐怖时期无数革命党人在此被斩首,罗伯斯庇尔也是倒在协和广场的断头台下。在这两个风景秀丽、热热闹闹的广场上散步时,应不应该想起那段有些煞风景的腥风血雨的往事呢?

      雅各宾派残酷的清洗带来的恐怖氛围激起了反抗,热月革命后,新的政治力量上台,那就是“热月党人”。
      不过,“热月党”实际上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政党,而是由反对罗伯斯庇尔统治的诸多势力拼凑起来的一股力量。罗伯斯庇尔死后,热月党内部也出现了分裂,他们在经济上毫无作为,使人民的生活陷入窘境,镇压芽月起义和牧月起义,不给人民发声的权力,在无知无觉中重蹈覆辙。
      靠革命上台的热月党人也被新的革命撵下台,在这场雾月发动的新革命中,出现了一个显赫的名字——拿破仑。

      拿破仑对巴黎的影响不亚于卡佩王朝。
      卡佩王朝塑造了哥特的巴黎,那是政治和信仰意义上的欧洲之冠;拿破仑塑造了现代的巴黎。

      拿破仑时代,创造了巴黎新的中心,那就是凯旋门。凯旋门以十二条煌煌大道连接起巴黎,将法国最辉煌的历史定格在城市地图上。在其基础上,理想与反叛生长,浪漫、现实、现代等等理念此起彼伏,世界所熟悉的“巴黎”终于露面。
      这一时期的巴黎,找不到具体的朝圣地。反叛的精神、创新和先锋的精神,是无法凝固在建筑和物品里的,再标新立异的建筑,一旦失去了当时的时代背景,也不过就是个让后世人习以为常的古老存在,埃菲尔铁塔便是如此,今人可以感知到其中美丽,却难以明白时人那种颠覆性的震撼。
      巴黎从那时候开始一路飞奔,一路涌动,一路沸腾。任何置身事外的观赏都是无效的。人无法从照片上感知到奔跑者带起的风,无法隔着玻璃感受到潮湿的水汽,那么也同样没有办法以观光客的心态感知到巴黎。
      只有和人的交往才能看见巴黎的剪影。在街道上,在咖啡馆中,在酒吧里,在这座大都市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行到每一处,都能收集一点巴黎的证据。
      最终出现的,是一场盛大的生活的幻影。

      安徒生合上笔记本,收起笔,重新躺回床上。
      窗外的月光明净,千百年来一直如此,在月光中,流淌着一座城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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