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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穷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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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此刻不是生死攸关之时,以光翎心性,说不定会停下脚步,驻足赏玩眼前美景。自从灵鸢话音出口,大片羽毛雪花一般纷扬落下,极轻,极柔,金光折射,翩翩飞舞,如梦似幻。
只可惜,这每一片柔软都暗含了要人命的刀锋。
那火鸟鼓翅腾飞,全场烟尘土屑愈发磅礴浩荡,光翎见羽毛末端燃烧,眼见就要坠入尘烟之中,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
“砰——!”
第一片羽毛爆燃炸响。
“轰——!“”
第二片。
“轰!轰——轰——隆隆!”
第三片,第四片,无数片。
原本只是在安静燃烧的羽毛,在接触到烟尘后,竟然炸弹一般轰然引爆,漫天的羽毛成了无数的弹药,第一声过后,全场炸声疯响,迅速连成一片,轰轰烈烈绵延不绝,威力之大,几乎要将下方角斗场夷为平地,肉体凡胎若身处其中,怕是被轰得骨头也不剩。
灵鸢乘鹰高飞,俯视身下滚滚浓烟,不住冷笑。
抽取全部魂力,孤注一掷赌那一箭,多么愚蠢。
现在面对热血沸腾,如何还能——
“第、七、魂、技——!”
灵鸢瞳孔骤然紧缩。
“器——魂——真——身——!!!”
场中,七彩光华大放!
那光芒如此灼亮,轻而易举便穿透了浓烟——不,不是穿透,是驱散。那么强横的力量,以方才声源为中心,方圆十几米的烟雾和火光竟然瞬间消失不见,唯余七彩光华刺破长空。渐渐的,那光扩成了一个整圆,犹如开启琉璃盏一般,光从中央打开,一把硕大巨弓自内部缓缓浮现。
说是弓,也只是结合先前的战斗进行揣测,事实上,这东西绚丽繁复到根本不像一把弓——原本的弓臂那么灰白暗淡,现在这把却流光溢彩,握手处是满月一般的圆,梢头粗笨的绑布与铃铛消失不见,转而被深蓝冰晶所替代,整把弓寒气森然又光华夺目,两臂打开,活像展翅欲飞的鸟儿。
就在灵鸢惊愕之时,那弓昙花一现,眨眼间便溃散成了无数光点,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偌大动静只是她产生的幻觉。
可她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少年竟然使出了器魂真身,把身体融进了武魂之内,硬生生抗下了自己的第八魂技。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器魂真身的奥妙,在于人器合一,以此发挥出武魂最大的威力,而这小鬼使出器魂真身竟只用作防御,并且支撑时间如此之短,可见魂力已彻底消失殆尽,再无翻身可能。
“真有意思。”灵鸢收起了自己的武魂,轻飘飘地落回了地面,拜高爆穿击所赐,她的左半身受创严重,血液一直在流,但还不至于危及性命,倒是对面这小鬼,刚刚的第七魂技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那把巨弓一消散,他就如同风中一片白纸,孤零零地从空中坠落了下去,整个人重重地砸向地面,溅起了好大一圈烟尘。
“我很好奇,”灵鸢走向挣扎着起身的光翎,她右手五指再次蜷曲,魂力覆盖其上,爪尖锐利,“你到底是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女声传到耳朵里,遥远,飘渺。
耳朵像被堵住了,沙沙蒙蒙,听不太清。
痛,浑身都痛。
光翎努力地睁开眼睛,试图辨识对手的方位。
视野全都是花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魂力不够,器魂真身便直接抽取了他的灵魂之力,虽然只有一瞬,也足够令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雪上加霜。
这样激烈的痛楚,就算有人现在告诉他,他的骨骼已经全部被折断,血肉被撕扯,内脏被剖出,他也会笃信不疑。
可他知道并没有。
所以这具身体还能站起来,站起来继续战斗。
“回答。”
灵鸢来到了光翎面前。
光翎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虚弱地跪坐在地面。他的反应变慢了很多,垂头喘息半晌,才抬脸看向灵鸢。
“……什么?”
灵鸢抬起右手,鹰爪勾抵上了他的鼻尖,少年的皮肤如此精细脆弱,血珠很快渗了出来,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淌到了地上。
“我问你是谁。”
没有名字,没有来历,连武魂都是伪装过的。如果不是逼出他的器魂真身,怕是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把这家伙当成不知哪里来的三流魂师。
光翎缓慢地思考半晌,嘴角艰难扯出一个笑涡:“我告诉姐姐,姐姐拿什么跟我换?”
灵鸢手指用力:“你现在有还资本跟我讲条件吗。”她看了一眼光翎的脸,倨傲地抬起下颌,“全身都是伤,魂力所剩无几,你现在连站起来都困难了,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卖乖。难不成还想着反败为胜?”
“你的武魂,我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想必是因为某种原因已经失传,”灵鸢自顾自地说着,她看到光翎的表情变了,那些伪装出来的讨喜和可爱就像一层碎掉的破布,从那少年脸上一块块掉落、消失,露出凶戾的内瓤。但她毫不在意。
“即便失传也无妨,那么漂亮的弓,想必哪部文献古籍一定记载过,”灵鸢笑道,“只要下功夫探查,一定……”
突然,她猛地住了声。
脖颈后面传来了尖锐的凉意。
这是……
“如果知晓别人的隐私是这场战斗的胜者应得的奖励,”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那么很可惜,现在你已经失去了获奖的机会。”
怎、怎么回事?!
全身的血液都冷透了,灵鸢僵立着,呆在当场。
这小鬼明明还在眼前,就臣服在她的脚下,身后怎么会……
是谁?听声音像是同一个人。
幻术魂技?可他明明已经魂力枯竭了,如何能够催动魂技施展?况且自己并没有听到他吟唱,也并没有发现魂环亮起的迹象。
面前的跪着的这个人看起来那么真实,也能感受到确实的体温和触感,完全不像是幻术制造出的幻象,应该是本体没错。那么,身后的那个才是幻象?用来虚张声势的幌子?
“想用这种小儿科的东西吓唬我吗。”灵鸢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声道。
身前的光翎笑了:“吓唬?”
灵鸢立时觉得后颈一阵剧痛。
“现在还觉得我是在吓唬你吗。”身后光翎轻声道。
他手中的无形箭已经刺进了灵鸢体内,尖端直抵中央颈骨,只需要再轻轻一送,立刻就能断送了她的性命。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灵鸢的牙齿开始打战。
愤怒,恐慌,耻辱,不甘,不可置信……种种情绪交织交杂,原本胜券在握却一朝反转受制于人,巨大的落差令她几乎崩溃。
“你作弊!——“她吼道,“这是作弊!这根本不是魂技!”
“这就是魂技。”
“你说谎!怎么可能!”巨大的不甘让她试图挣扎,又被颈部的威胁牢牢钳制住,“如果是魂技,施展时怎么可能魂环没有动静?况且你已经没有了魂力!”
“我是几乎不剩下魂力,但并不是没有魂力,”前方,原本跪坐在地上的光翎拨开了灵鸢指着他的手,虚弱地站了起来,“拜你所赐,我几乎耗光所有的力量使出器魂真身,竟然只是为了在你的爆炸魂技下活得久一点儿,”光翎咧咧嘴,“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正是依靠这些残存的连一成都不到的魂力,这些你根本看不上眼觉得无法催动魂技的魂力,我施展了自己最弱小、最不值一提的第一魂技。”
“正是由于力量波动小到不值一提,你根本没有发现我的魂环有动静。”
尽管这些魂力如此浅薄,但是对于他的第一魂技来说,已经足够了。光翎一族的孩子天生弱小,他们降生到这强敌环伺的世界,所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命。无论第一魂环取自何等魂兽——上至奇珍异兽,下至遍地都是的蓝银草——它们赋予光翎一族魂师的魂技都是相同的。
这个魂技叫做:寒冰镜界。
因此,与其说这魂技是魂兽赋予的,不如说是光翎一族魂师血脉中自带的魂技,只不过需要通过猎杀魂兽、附加第一魂环才能使用而已。
而寒冰镜界的作用也很简单:通过镜像投射,将魂师一分为二。所谓的一分为二,并非一个是本体,一个是镜中幻象,而是真真正正的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这类似于壁虎断尾求生技能,当遭遇强敌时,即便被杀死其中一个,只要另一个还活着,魂师就不会死去,已经损失掉的那一半生命和力量也能像壁虎尾巴一样,通过长时间的休养生息得到恢复。
灵鸢木然道:“第一魂技……”
“我的第一魂技并不是攻击性魂技,它只能用来保命,”光翎歪头道,“只可惜姐姐好像没有这种魂技。不知道如果杀死这个身体,你还能不能活得下去呢。”
……
……
……
“……我输了。”
灵鸢的手垂下来。
自从参加比试,她几乎场场顺遂,未尝败绩,现如今跨级输给一个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的孩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可以动手了。”
光翎脸上浮现疑惑:“动手?”
灵鸢:“你不是要杀我吗?”
“……”
“……”
“我不喜欢杀人。”光翎道。
灵鸢又愣住了。
背后的那个光翎松开了手,无形箭失去了魂力来源,噗地化成了一股空气,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没存在过,只有灵鸢后颈那个不住流血的伤口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两个一模一样的光翎走到了一起,在身体相触的刹那,融合成了一个人。
“反正你已经认输了,“他无所谓道,”我赢,你输,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其他的不重要,我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
灵鸢离开了,带她来的铁笼又将她带回了地下。
眼见地面石板关闭,光翎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跪摔在地上,剧烈地喘息起来。
浑身都发着烫,四肢百骸无一不是伤。太痛了,痛得他想要呻吟,却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金色天使依旧隐身悬浮在空中,双眼凝视下方赛场。
场外,一只小雀跳出枝杈,尖尖鸟喙理了理羽毛,随即扑翅飞走。
金色天使扭头看了一眼。
不久,又是一道金光划破天际,见到来人,天使点头致意。这人同样背生金色双翼,手拿谕书,是供奉殿传令天使。
“……”见到谕书,金色天使显得很意外,他神色复杂地回头看向脚下竞技场,那少年依然倒在地上,几乎是不省人事的状态,脸色发青,看样子伤得很重。
天使轻吁一声,下巴扬起,示意传令天使履职。
金光再次划过弧线,传令天使来到赛场中央,端庄肃立,手捧谕书,洪钟之声响遍全场:
“传大供奉旨——”
他顿了顿,忍不住看了眼地上的少年,“埃尔罗非一切赛事取消,人员原地遣散!”
“……”
光翎蜷缩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
听错了。
一定是幻觉……
怎么可能……怎么会……
他本苦苦压抑创伤,如今惊闻噩耗,只觉气血翻涌,再难忍耐,喉头一甜,口中鲜血顿时喷薄而出,染得胸前白袍、眼前地面均是血迹斑斑。
仿佛被夺走了所有力气,光翎身体一软,犹如一根被抽了支架的藤蔓,昏死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