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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命运之轮 ...


  •   火焰在燃烧。
      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火,鲜红、妖异、炽烈,在天空徐徐旋转着,像一大颗打着苞的花骨朵。无穷无尽的热力从最中心的核中迸发着,滚烫的光映红了下方的一切。
      下方是那么熟悉的城,房屋,草木,摇曳的旌旗,一切原本或洁白剔透,或生机勃勃的东西,如今都流转着赤红色的光。
      他身在城中。
      “快走。”突的,有人拉住他,没头没脑往外跑。
      那人手劲很大,五指粗壮,指节带着长年练出来的厚茧。他一扯,自己就情不自禁跟着飞起来,向那逆着火光的方向奔跑。
      跑啊,跑啊。身体很轻,像一片树叶,一只蝴蝶。
      火光越来越远,周围越来越暗。
      “别回头。”那人说。
      可是,身后远远地传来了哭声。
      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
      奇怪的味道弥漫过来,灼热,焦糊,是死物和活物混合着,一同化成飞灰的气味。
      心中充斥着不祥的感受,他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下一瞬,周围竟然大亮,手臂上紧握着,被拉拽的触感也消失了,他环顾四周,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城中。
      天上的花苞旋转着,逐步盛放,它舒展着巨大的瓣,每一瓣都在熊熊燃烧,活物一般延伸、展平,尖端冒着火舌,浓烟滚滚,舔舐着碰触到的一切。
      那花朵完全盛开后,静止了瞬息,然后花蕊一下震颤。
      下一刻,如同发生爆炸一般,无数火团从花蕊中争先恐后崩出,带着滚滚的烟和热,四散扑向下方的城。
      坠落声,爆炸声,燃烧声,茫茫四周,哭叫更加惨烈。
      天似乎也烧起来了,通红通红,分不清映着火光还是涂了鲜血,在这如血天色下,城中央原本傲然耸立着的白塔,尖端竟像乳脂一般慢慢融化,懦夫一般可笑地耷拉着头。
      “快走。”
      如同时光倒流,刚刚那人莫名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姿势,拉着他手臂上一模一样的位置,连口气都和刚刚如出一辙。
      他甩开对方:“你是谁?”
      “快走,快走,“那人只焦急重复着,背着头,手臂诡异地折返到身后,反复来拉他,“快走!”
      天上巨花震颤得越来越厉害,他却无暇顾及。对方的语调愈发急迫严厉,听进耳中,竟是莫名的熟悉。
      “你是……”
      “咚!”
      花蕊再次爆炸。
      他抬起头,天空又一次迸发出无数火团,流星一般四处坠落,耳边呼啸声越来越近,他瞪着眼,视野中,热浪裹着一枚火弹,不偏不倚,飞速朝自己袭来——
      “不——”有人在喊。
      扑通。
      眼前一片黑暗。
      身体很重,有什么压了下来。
      灼热,把人烧死的灼热……
      奇怪。
      好像……
      并没有。
      压下来的东西并不是致人死地的火弹,而是比那柔软得多的东西,带着淡淡的体温,紧紧贴着他的脸。
      慌乱中,他用双臂撑开了那东西,借着火光,抬头看去——
      是刚才执意拉他离开的人。
      对方面对面地扑过来,因此,他现在很轻易地看清了他的脸。
      英武的眉目,坚毅的鼻梁,那么熟悉的脸。
      牙齿在格格颤抖,悲恸之声自胸腔传出,几欲撕裂喉咙——

      “父亲————!!!!!”

      ……………………

      “啊!”
      光翎猛地睁开双眼,胸膛急剧起伏。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那么强力,带动着血液奔突躁动,把视野冲击得发花,海浪一般的窒闷涌起,他按住了左胸,急促地大口呼吸。
      刚刚的情景如此真实,真实到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血脉至亲的体温,那么温暖又那么决绝。身体仍旧像梦里一样滚热,五指烙铁一般发着红,意识已经挣脱出来了,躯壳却仿佛被困在了那无边的烈火中。
      后背出了很多汗,洇透了衣服,黏黏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仰躺着缓了一阵,视野慢慢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从未见过的简朴的屋顶,单薄的床幔,阳光从窗外轻柔地投进来,穿过纱帐,明媚地洒了一床。可光翎没有精力顾及这些,他的心跳仍未平复,梦里看着亲人逝去的悲痛鲜明到锥心刺骨,他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象,身躯同步传来滚烫的热度,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到底哪边才是真实,哪边才是梦境?
      他十七岁了。
      可每当沉眠入梦,再从梦中艰难醒来,他总是觉得,自己好像永远停留在了十三岁。
      一无所有的十三岁。

      所在的床靠着窗,有细小的风从缝隙里溜进来,凉丝丝地吹到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他搓了搓手臂,勉力撑起身体,想要下床。
      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但还是离开为妙。
      床铺颇有些高度,他发着晕,腿搭在床沿外,脚背压着往下够,趾尖勉勉强强碰到了地面。
      但就在身体即将落地之际,床帐之外传来了人声。

      “醒了?”
      那声音距离只有几步远,低沉,沙哑,听不出感情。

      …………

      若干年后的光翎回想起这天,总是会想,大概就是从这一刻起,自己的命运之书再次被打开,一笔一划,空白的页面被写下了全新的篇章。

      但身处当下的他一无所知。

      “砰!”
      光翎第三次摔在了地上,剧痛袭来,器官骨骼似乎散成了一堆零部件,包裹在名为身体的皮囊里哗啦作响。
      他疼得牙关都在发抖,却仍支着身体,歪歪扭扭,试图站起来。
      刚刚出声那人披着一身黑袍,纹丝不动地立着,脸深深隐藏在帽兜的阴影中,他静静看着光翎爬起身,伸手触摸房门,然后再一次被重重弹开。

      “别试了,你出不去。”
      终于,在他第五次摔倒的时候,不知出于轻蔑还是怜悯,黑衣人开口。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光翎喘着气,瞪着那门。耳朵听见了声音,他转过头,竟见那家伙黑黢黢地向自己走来,顿时一阵发毛,忙不迭向后挪,“……别过来!”
      黑衣人走到他近前,停住了,他的手从袍下探出,直接伸到光翎面前:“起来。”
      眼前手掌如同它的主人一般黝黑,黑得像一汪墨,一片影子,唯独不像一个人。光翎心中警惕更甚,他对着那只手,目光却偷偷抬起来,试图去分辨面前这人的脸,但帽兜挡得很严实,里面也是乌黑一片,他视力虽佳,仍然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是谁?把我关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你的热伤很严重,需要好好休养,”黑衣人并不答他的话,仍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平静道,“等你养好了伤,我会教导你,让你有能力自己走出这里。”

      “……”光翎顿时觉得荒谬。
      看来正是这人将自己弄到这儿,还在这破房子门上加了什么奇怪的禁咒,好让他不能离开。他没有求着他救,擅自带他出来关到这里,跟圈养畜生一样,嘴上竟还这么冠冕堂皇,一副高高在上施恩一般的模样,好像自己捡了天大的便宜,简直无耻无赖到令人发指。
      “我受不受伤,关你什么事,”光翎忍着不适,出言讥讽,“不知尊驾何人,跑来这里大摇大摆充好人,如果诚心想放我,现在就把这门上的鬼东西撤了,我三步两步走出去,还用劳您纡尊教导?”
      黑衣人不答话。
      光翎见他岿然不动,更是心焦。也不知武魂殿处情况如何,自己历经千难万苦接连得胜,虽说供奉殿决意取消赛事,但天意难测,后续再有转机也未可知,如果不是面前这家伙把他带出来……

      “如果不把你带出来,你已经死了。”
      光翎一惊,心中警铃大作。
      他怎么……
      “不必惊讶,这并非读心术。”黑衣人见他不愿领情,收回了手,“你现在年纪尚小,历练不足,莫说其他,连心事都端端正正放在脸上等人来看,如此如何成事。”
      “……”
      光翎本就热伤未愈,听得此言,更是脸颊红胀,恼羞成怒,手指发抖,指着黑衣人道:“……你……你……”
      “你是否愿意留在这里并不重要,没人会在意,”黑衣人拂袖转身,向房门走去,“门确实设了禁咒,不达到我想要的程度,你便不必肖想踏出这屋子一步,”他走到门前,又回过头来,“不要投机取巧,除非你想多吃点苦头。”

      “喂!”光翎叫他。
      “你体内热毒已清除大半,剩下的要靠自己驱散,”黑衣人不理他招呼,自顾自背过脸,“余毒随时会反扑,如果受不住,可以扣响床边圆环,向我求助。”
      “……”

      “……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打开门的时候,光翎这么问。

      对方径直走了出去,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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