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画地为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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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以待毙绝不是光翎的风格。身上的伤一天天好了起来，包扎的绷布也被全数撤下，看着宛若新生般活动自如的手脚，他多少起了些别的心思。
乌鸦行踪一向诡秘莫测，总是能在他意想不到的时间出现，又在意想不到的时间离开。不过说来也怪，就这样一个行迹不定的人，始终有一条循规蹈矩——他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消失一次，有时是一晚上，但更经常的是一整天，那时光翎被关在屋里，乌鸦一消失，他就得忍饥受饿整整一日，此前他隐约觉出过异常，现在出了小屋，又连着观察了一个月，乌鸦果然每隔十天左右便销声匿迹一次，他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除此之外光翎总觉得，对方每次失踪之后回来，看起来总要比之前更沉默些，有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阴郁了。不过光翎虽心中疑惑，鉴于仍对他心存芥蒂，也不愿去打探太多。
现在想来，这一现象算是难得的良机。
这天，乌鸦照常为他带来了食物。却一反常态的，一言未发便离开了。
光翎看他背影匆匆，心念微动。
三个时辰后。
山野间。
白衣少年飞驰着，穿花掠林，犹如一道银色闪电。
远离了小屋，风声在耳边呼啸。他全心全力奔跑，用飞一般的速度接近山脚。这周围是一片连绵的山脉，他所在的只不过是其中一座山峰，早在计划逃走之时他就仔细观察过，山脚下时时有炊烟升起，想是有村庄没错，自己只需要暂时脱离乌鸦的监视，一旦下山没入茫茫人海，再想找到他也是难事一桩。
奔跑之中，他想起此前和乌鸦的对话。
从八十五级提升到封号斗罗……说着容易。当初赛场上遇见的那强劲对手灵鸢，年已37，还停留在八十九级未曾突破，即便自己天赋绝高，但受制于光翎武魂特性，想要成为封号斗罗，没有十余年怎可能做到。想到这十余年间要和那黑乎乎的冤家朝夕相伴，每日处在其控制之下，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说也奇怪，他已毫不停息地奔跑了半日之久，可这一路上竟没有见到任何人影，目前位置已临近山脚，按理说多少能碰到几个上山劳作，砍柴打猎的村民。可放眼望去却是一人皆无，目之所及，只有虫鸣鸟飞、蛇行鱼跃。
又前行一段，遥遥俯瞰，山脚已近在眼前，山下若干村庄集群错落，鸡鸣犬吠之声隐隐可闻。光翎大喜过望，脚下提速，流星一般向下飞驰而去。
……
然而。
“砰！”
巨大的撞击声响。
“啊！”光翎痛叫一声，捂住面门，连连后退。他的脸首当其冲，像是被人迎头狠狠拍了一巴掌，打得他金星直冒，差点向后摔在地上，鼻子剧痛过后就是麻木，连手摸也没有知觉，也不知鼻梁骨折了没有。
“什么鬼东西……”他两眼发花，有气无力地呻吟。
眼前缓了好一阵儿才清楚了些，光翎抬着眼皮，来来回回瞧着前面，怎么瞧都是正常景象，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可刚刚确实撞到了什么。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想起前些日在小屋中的遭遇，于是伸手试探着触摸，果不其然，前面有一层透明的东西，摸起来很厚实，他加了点力，尝试着按了按，没成想，手指竟“噗”一下陷了进去。
紧接着，他只觉得指尖一麻，汗毛炸起，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顺着手臂传导过来了，激灵灵钻进了大脑之中。
“唔——！”
光翎猛地抱住了头，闷声惨叫。
是耳鸣。
剧烈的耳鸣贯穿了他。
仿佛一根铁丝从耳道捅入，再从另一只耳中穿出，来回拉扯着，持续摩擦他的头颅内部。
“啊啊，啊啊啊——”光翎惨叫着，倒在地上翻滚，他把手指伸进耳道中按压，徒劳无功地想把那声音挤出来，高强度的耳鸣入侵了他的精神，脑袋几乎要炸裂，他弓着背，将额头抵在地上，不停地发抖，连眼珠都变成了血红色。
……
极致的折磨里，短短数息竟比百年光阴还要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半个时辰，或许只有一两刻钟，耳鸣褪去了，剩下的只有空茫和麻木。
漆黑的阴影遮住了他。
光翎抱着膝盖，木然抬起眼睛。
是乌鸦。
但，奇异的是，对方看起来，狼狈的情状竟和他不相上下。
“玩够了吧，跟我回去。”
他气息急促，袍子湿漉漉滴着水，嗓音沙哑。
乌鸦只是将他带了回来，只字不提他逃跑的事情，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是光翎觉得，乌鸦虽然不说，但他是介意着的，他的行动就是证明。
就在光翎逃走的第二天，乌鸦不知打哪弄来一堆沉金玄铁，小山一般摆在了他眼前。
“这些玄铁，”他道，“限你三日之内，把它们移到对面山顶。”
那铁山摞起来几乎有他四个那么高。光翎瞪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体力太弱，“乌鸦说，“如果我没看错，你应该是体术与法术双修的魂师，法术暂且不论，作为一名弓箭手，体术如果不合格，将来的路会很难走。”
……他，体力弱？
光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自己在家族中成长十几年，一向重视体术训练，连一向严苛的父亲都未曾因此看轻过他，这还是他首次得到这样的评价。他禁不住嗤笑，摊开右手，掌心微亮，小小的“极光弓”在手中聚集成形：“我的这把弓，至少有三四百斤重，想要拉开它，少说要花上与它同等重量的力气，我长到这么大，能姑且一用的不过寥寥一两人罢了，”光翎面露讥诮，“你现在说我的体力太弱？莫不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乌鸦见他不服气，也不与他争论，只伸出手来，手心向上：“弓给我。”
光翎本能向后退了退，转念一想，又笑嘻嘻道：“好啊，”他打着十成十的坏心眼，魂力全数注入，极光弓瞬间由袖珍小弓暴涨至原本近两人高的大小，被他沉甸甸一把丢了出去，“接着！”
巨弓嗡鸣，从他手上飞出，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兜头砸向了乌鸦。
“嘣！”
一声闷响。
“……”光翎瞪大眼睛。
弓竟然稳稳落入了乌鸦手中。
这还不是最让他惊讶的，紧接着，乌鸦竟然效仿他使弓的动作，双脚踏开，一手握紧握手，一手去拉弓弦，出乎意料的是，弦竟然被他拉开了，而他看起来并不如何吃力。
光翎准备好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乌鸦将弦拉满，手一松，空弦急速弹回原位，将空气撕出了爆鸣声。
“……怎么回事……”少年喃喃着，持续处于震惊之中。
即便是以前，魂力八十多级的父母试他的弓，尚且不能说毫不费力，这人竟能如此平静地将他的弦拉满……
他将武魂召回，极光弓立刻在乌鸦手中散成光点，飘回了他体内。
“你是封号斗罗，是吗。”他紧紧盯着乌鸦。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更大的可能性。
乌鸦挥了挥手，将周围残留的光点全部驱散：“不是。”
“撒谎。”
“我没有必要骗你。”
“那怎样解释你的力量？”光翎拧起眉毛，“难道你是纯体术型魂师？”
可这也不对，他想起从他手里吃过的苦头：房门的反弹术法，窗口的狂风，还有这座山脚的无形界。怎么想都觉得，他应该更接近法术类魂师才对。
“不是，”这一猜测也被否决了，乌鸦面对着他，微微摇头，沉声道，“我不是魂师。”
……不是魂师？
这简直过于荒唐，光翎失笑：“说出这种话，是把我当成三岁小孩骗吗？”
“我确实不是，信不信由你，”乌鸦道，“不过我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连我尚且动得了这把弓，可见你自诩优异的体术也不过尔尔，尚有很大磨练的空间，”他看向旁边，“这些沉金玄铁一共五千斤，全都在你面前，也不必商量，我只予你三日，三日之后，我要在对面山顶见到五千斤玄铁，一两也不许少。”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到对面，需要先下至幽深山谷，再向上攀爬及顶。光翎抬头看向他所指的方向，只见那里孤峰耸立，直插云海，山顶云雾缭绕，积雪遍布，云层隐隐有雷鸣作响，又转过头，看看面前山丘一般的黝黑玄铁，顿时头皮发麻。
“还有，”又一次消失前，乌鸦道，“从今日起，不必再束缚你的弓，你的伪装只会阻碍武魂的成长，无法欺骗我的眼睛。”
乌鸦说他不是魂师，但显而易见的，能够看破他的伪装，必定也不是寻常人物。
不——也不一定真的看破了，当初自己晕死在埃尔罗非竞技场，醒来便落到了他手中，足见此人蓄谋已久，赛场上自己亮出武魂真身，硬接灵鸢第八魂技，被他看到也不稀奇，加之后来自己昏死，他屡次探病疗伤，知道武魂有异，倒也在情理之中。
关键在于，他到底只是知道“极光弓为假”，还是早已知道了他真正的武魂名称。
“这么漂亮的弓，想必哪部文献古籍一定记载过，只要下功夫探查……”
他想起当初灵鸢在赛场上说过的话，禁不住焦躁。此刻他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隐私，一切秘密都成了没有价值的笑话，他被赤条条扒了个精光，扔在乌鸦面前，被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透，随他品鉴，任他探究。
这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
越往上走，山风越是强盛，光翎背着巨大竹篓，心中思绪如同杂草，一不留意，脚尖竟踩到一颗松动的石子，顿时身体踉跄，竹篓哗地向前泼去。
“哎呀！”他惊叫一声，忙不迭缩着脑袋闪躲，篓内铁块向前倾出，砸在山坡上，就着坡度咚咚咚往下滚去，直滚出数十米才停住。
“……”
这一瞬间，光翎确实很想呼天抢地，奈何他抽不出多余的力气。背篓内铁块足足有五百斤，他背着它们，低头哈腰，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从原来的半山腰下到两山谷地，又从谷地爬到这里，现在又要爬下去重新来过，一时难免灰心丧气，忿忿难平。
丧门星！死乌鸦！都怪他！
他一拳锤上崖壁，粗声喘了几口气，背着剩下的半筐玄铁，薅着山岩之间长出的韧草，艰难地一步步退下去，将那些掉落的铁块捡起塞回筐里，重新向上攀爬。
这山峰顶极高，他也试图提气轻身攀越，却因为背着玄铁而失败了。越往上行，四周温度下降越明显，待到爬至七成高时，周围山体已隐隐有了薄雪覆盖，他自来就是冰属性，倒是不觉得如何冷，只是越往上行，积雪积冰越厚，山壁越发滑不留手，每登一步都十分困难，稍不小心，不说前功尽弃，连身家性命都要落入险境。
寒风狂肆，吞没了少年粗重的喘息，视线拉远，银白山尖，白衣身影攀附陡崖，身形缩成一枚小点，步步向上，逐渐隐入了寒冰白雪之间。
待到光翎汗流浃背登上顶峰，时间已过去了整整一个白天。
他将背篓一扔，独身立在山巅，衣角猎猎飞扬。
极目远望，天际是缓缓下坠的夕阳，辉光渐暗，乌蓝暮色从东方铺来，天地都浸在了夜色之中，山峰四周无人，脚下白雪皑皑，周身风声猎猎，夜晚的云雾漫上来了，他与脚下高山都被捧上了孤寂的云端。
光翎仰起头，天上星辰闪烁着，离得很近，仿佛暗蓝幕布上点缀的碎灯。他想伸手去摸，却只摸到了穿掌而过的风。
心下一阵怅惘。
他轻轻叹气，收回了手，定定心神，目光转回身后地面上的硕大背篓。
铁块安静地躺在里面，闪着黝黑的光泽。
这才五百斤。本想日落之前返回，休息一夜，明日再行加紧，现在看来，怕是来不及了。
【etc.】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画地为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