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路漫漫兮 ...
-
流光易逝,待到光翎好得七七八八,日子已过去十天有余,他生性好动,最是闲不住,还没好全便一瘸一拐地到处走,中途有一次脚下踩空,险些摔裂了伤口,被乌鸦狠狠了训斥一通,勒令他待在床上对窗思过。
光翎自是既不怕他,亦不服气,梗着脖子和他唱反调。乌鸦也懒得与他多言,不知用了什么邪术,直接把他捆在床上动弹不得,气得他横眉竖眼、大呼小叫,折腾了半天才安静下来。
好在魂师的恢复能力要比常人强上很多。过了这十余天,新生的肉和皮已经慢慢长了出来,伤处裹在绷布下看不清情况,只能感觉到一阵阵的瘙痒,正是愈合的征兆。乌鸦也终于解了禁制,允许他小范围地活动。
这天,光翎终于走到了门前。
这扇简陋的竹门长久地联系着他关于伤痛和折磨的记忆,面对它,光翎一时竟有些畏缩不敢向前。手掌反复伸出又收回,几番彷徨犹豫,终于是渴望自由的意志压倒了一切,他给自己鼓鼓劲,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触摸上门环。
“吱呀——”
门没有再将他弹开,而是开启了一道缝。
光翎大喜,拉开房门,踏出屋外。
清冽空气涌入肺腑,他终于来到了久违的外面的世界。
他闭上眼睛,细细体味着阳光的亲切和柔和,一呼一吸之间均是花草树木鲜甜气息,确是难以言喻的舒缓惬意。
许久。
好像少了些什么,他睁开双眼,左右顾盼。
乌鸦呢?
溪边,水声淙淙。
小溪的水浅而透亮,溪底的卵石和小鱼清澈可见,岸边长着一棵粗壮梧桐,树冠宽广茂密,自上方横盖溪水左右两岸,时值九月,初秋的天气给满树苍翠的绿叶描上了金边,秋风一吹,有几片摇摇晃晃落了下来,漂在水面,被溪水打着旋儿冲远,像一艘艘小船。
树下,漆黑身影盘腿坐在岸边。他已在这儿待了许久,水珠泠泠,撞上卵石,溅湿了他的袍角。黑影雕像一般纹丝不动。
不多时。
“咻!”
轻微的破空声。
乌鸦略一歪头,那疾飞而来“暗器”擦过他的脸颊,被他抬手抓住——那是一支短箭,冲力甚大,飞到一半被他拦住去势,箭尾还在嗡嗡颤动,震得掌心发麻。
“顽皮。”乌鸦低声道。
他头也不回,把箭扔到一边,那支短箭一触地,噗一下,顿时化作了一股空气,散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身后草丛传来窸窣声响,一白色身影站起,正是光翎。
“嘁,”光翎看着前方不动如山的黑色背影,啧了一声,挪着腿,慢慢把自己移出了草丛,他理理头发,又拍拍身体,草叶扑簌簌掉了一地,“天天这么不冷不热的,真无趣。”
手上和膝盖的伤裹着绷布,还没好完全,他刚刚蹲在草丛良久,现在又站起来,活动幅度大了些,扯到了一点伤口,走路又开始一瘸一拐。
光翎慢腾腾来到溪边,挨着乌鸦坐了下去,小心地把腿伸直:“话说回来,刚刚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从头到尾凝息屏气,还特意缩短了发箭距离,结果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你的箭石破天惊。”乌鸦说。
“……”
这话放在别处可能是夸赞,但放这儿,应该是损他没错。
“胡说八道!”光翎火冒三丈,“哪有那么大动静?!”
乌鸦哼了一声,也不作答。光翎拧起眉毛,探究地看着他黑漆漆的帽檐:“你瞧着也没比别人多个什么,怎么就这么耳聪目明?”话音刚落,又灵光一现了似的,恍然大悟道,“啊呀,一定是后脑勺比别人多长了只眼睛,不然怎么天天盖这么严实,怕人看到?”
说着便朝旁边一歪,伸长了胳膊,要去揭他帽子。
乌鸦立刻有了反应,一把捏住他作怪的手。
光翎:“痛痛痛痛……”
乌鸦冷冷甩开他:“痛就老实些。”
光翎悻悻缩回手,伤口本来只是痒痒的,被这么捏了一下,顿时痒上加疼。他吸着气,忍不住隔着绷布蹭了蹭,嘴里嘟嘟囔囔:“小气。看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乌鸦又不说话了。光翎讨了个没趣儿,转回眼神,百无聊赖地盯着溪水,水清凌凌的,里面游来游去好些小鱼,有一尾鳞片亮晶晶的,看着比其他的都漂亮些,但行为颇为古怪,它摆着尾巴,进进退退,急切地往卵石上撞,似乎下面有什么东西,让它打定了主意要把石头顶开。光翎难免起了些好奇,沉吟一阵,小心地把手伸进水中,将那石块拿开。
“嘿,”他乐了,把石块一丢,手肘捣捣身旁,指着溪水,“快看。”
原来石块下面伏着另一尾鱼,这尾鱼比刚才那小鱼略大些,鳞片黑油油的,静静潜在水里。发觉头上遮蔽物不见了,这黑鱼向后缩了缩,见无处可躲,便一甩尾巴,箭一般地游开了,那漂亮小鱼见他游走,也迅速跟了上去,二鱼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乌鸦收回目光,看向光翎,他刚才探手去拿石块,绷布沾了些水,伤口似乎更痒了些,时不时地按在身上来回蹭弄。
“伤还没好,不要碰水,”他说,“回去弄干。”
“哦。”光翎的眼睛还黏在那些鱼上,小鱼儿个个都很活泼,甩着尾巴,腮盖一张一合,在浅水中游来游去,旁边卵石下时不时钻出一两只小小河虾,灰突突的,尾巴一弹,眨眼又溜进下一块石头下。他看着眼馋,恨不得立刻下手去捞上个一只两条来玩,权把乌鸦刚才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喂,”他兴致勃勃抬头,对乌鸦道,“我说,咱们回去做个网子,过来捞虾吧,捞回去养着玩,河虾都很好养活的,说不定过段时间还会抱仔,孵出一盆小虾,划来划去可有意思了,还有那么多鱼,说不定底下还有螃蟹……”
“回去把手弄干,”乌鸦加重了语气,“伤好之前,不要再碰水。”
光翎愣了一下,抬眼看看他,见他话语严肃,不像开玩笑,又看看溪水,再看看自己裹得馒头一般的双手,不免有些意兴阑珊,撇嘴道:“知道了。”
“走吧。”乌鸦站起来,转身离开。
光翎一脸不情愿,慢吞吞跟了上去,临走还要一步三回头,频频看向溪中热闹景象,眼中满是不舍。
“喂,”返程路上,光翎又想到什么,愉快道,“既然我已经通过了你的考验,那么就算恢复了自由身啦,等伤再好些,也就不打扰你了,我预备三日后启程,也没什么东西需要带的,就收拾一下……”
“所以,”乌鸦打断了他,“你的目标就是85级?”
光翎还沉浸在天地大任我行的喜悦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哈?”
“我问,你这辈子就打算做个八十多级的魂斗罗吗。”
“啊?”光翎莫名其妙,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当然不是啊,我今年才十七岁,已经85级了,将来肯定是要做封号斗罗的啊。”
“那么,只是封号斗罗就可以了吗。”
眼前人的眼神越来越疑惑,乌鸦看着他,缓声道:“你当初参加武魂殿的比试,差点把命都搭进去,是为了什么?”
“……”光翎慢慢收起了笑容。
这话问得越界了。光翎自认他与乌鸦之间还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他不晓得对方是何用意,是单纯的疑问还是为了打探些什么,心中不禁暗暗防备,笑道:“封号斗罗已经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到达的境界了吧,全大陆有几个封号斗罗呢,”他想了想,又道,“至于参加比试,武魂殿不是所有魂师都想加入的地方么,我想通过比赛成为其中一员,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成为其中一员?”乌鸦慢慢咀嚼着这句话,“成为其中一员,然后呢?去替人卖命,换取一点可怜的荫庇?”
光翎暗暗皱起眉毛,心中戒备更甚,嘴上却不显露什么:“也不算卖命吧,或许将来能混个长老做做也说不定?”
“如果你的目标就是当个封号斗罗,然后进武魂殿做个长老,那我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带到这儿。”乌鸦说。
他凝视光翎的面孔,话语中满是凝重:“以你的资质,你未来的的目标绝不应该是‘加入什么’,而应该是‘成为什么’,这一点,你有没有想过?”
光翎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脸,不知怎么的,心脏渐渐开始往下沉。
他想起初见,乌鸦对他说——
“不达到我想要的程度……”
当时自己以为他说的是风阵和小屋,现在看来——
“该不会,”光翎小心翼翼发问,“你要……一直关着我吧?”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面对面站着,空气凝着。
“称不上关着。”乌鸦率先道。他的神态半点不像是在开玩笑:“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你突破九十级大关。”
……
……
“……开什么玩笑!”光翎睁大眼睛,控制不住地提高音量,“老兄,你很闲吗?我做不做得成封号斗罗,进不进得武魂殿,到底与你有什么相干?”
“与我毫不相干,但我使命在身,不得不这样做,”乌鸦道,“如果想早点摆脱我,那就刻苦修炼,待你封号加冕,我自然会消失在你身边。”
“……”
什么狗屁使命在身!什么狗屁刻苦修炼!
光翎气得要命,正想再和他争辩,但乌鸦却不愿多言,他后退两步,身形一阵波动,而后就这么当着光翎的面,鬼影一般凭空消失了。
“!”
光翎着实吓了一大跳,他喂了一声,左顾右盼,四周空空,全然没有半个人影,心中打起了鼓。
怎么突然不见了?
回想乌鸦以往种种行径,不见他吃,不见他喝,也不见他脱衣服,永远一身黑漆漆的袍子裹得严严实实,好像确实见不得光一样,刚才又莫名其妙原地消失了……
到底是他见识短浅从未听说过,还是确有这种凭空消失的特殊技能?人怎么可以做到瞬间无痕无声无形,甚至连使用魂技和魂骨的迹象都没有?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又想起了乌鸦黑漆漆的帽兜内部,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重新回想,愈发觉得毛骨悚然。
一阵冷风吹过,光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