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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拨云见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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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天亮了吗?
他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几乎不像是睡眠而是昏迷。好久没有这么安稳地睡过了,四年来,他的梦里总是充斥着血色的不安和动荡,像这样沉静的心无旁骛的休息还是第一次,四肢充斥着明显的滞涩,他下意识地伸了伸手脚,却意外地感受到了疼痛。
受伤了吗?
眼皮似乎被粘住了似的,反复尝试才艰难地睁开了。
映入眼帘的场景似曾相识,简陋的房顶,单薄的床幔,还有糊着薄纸的窗户。
这里是……
狂风,疼痛,热气,折磨。回忆潮水一般涌入脑海,他清醒了,挣扎着坐起来,左右顾盼。为什么,为什么还在这里面?
明明已经拼命走出去了啊。
他垂下头,白色的绷布吸引了他的注意,双手竟然完全被包扎住了,厚厚地裹了一层又一层,像两个巨大的饱满的馒头。膝盖也同样被捆绑着。这就是刚才疼痛的来源?
没错,他想起来了,刚才他根本不是在睡觉,而是陷入了昏迷,而在昏迷之前,他见到的场景是……
吱呀,门响了。
光翎抬起头。
乌鸦进了门,看到他醒来,坐在床上,仿佛一点也不惊讶。
“醒了?”疑问句被他说得像是陈述。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桌上,朝床边走来。
等他走近,光翎才开口发问。
“为什么?”
相比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已经不会再惊慌失措地后退。他仰起头,用质问的口吻对他说话。
“什么?”乌鸦看着他,脚步顿了顿。
他竟还装作不明白。
光翎想尽力地克制,但心中的愤恨那么多,潮水一样汹涌而出,一下子把他淹没。
“为什么又把我带回这里?”他觉得既委屈,又失望,“靠着自己走出去,然后就会放我自由。这是你曾经承诺过的,为什么要食言?”
乌鸦平淡地看着他,没什么反应。光翎的心慢慢坠下去,渐渐觉得讽刺。
没错,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傻子,竟然会相信这来历不明的人胡诌的话,不过给他带了几顿饭菜,他便隐隐觉得这人好像可依靠似的,不知不觉就忘记了他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拼了命地做到他所说的事情,天真地以为他会兑现诺言,结果被耍得彻头彻尾,天下哪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
血液冲进脑海,他狠狠举起受伤的手,往床上砸。
下一刻,手腕被擒住。
“闹什么脾气?”乌鸦的声音是冷的,“不如意就撒泼,拿自己赌气,你都多大了?”
光翎狠狠挣了两把,没能挣动。愤怒更加炽烈,他瞪着眼前人,咬着牙:“差八个月满十八,怎么?”
“……”
乌鸦没有反应了,他在发愣。
心中浮起了说不清的滋味……这孩子还不到十八岁。
光翎四肢受了伤,没办法和他相抗。他便抓着他的手腕,第一次低下头去,仔仔细细去看少年的面庞。银白的瑰丽的头发,精致得女孩一样的脸颊,双眼桃花瓣一般,晶莹睫毛衬着浅褐色眼珠,看起来清澈又纯粹,他的两腮还残留着少年人的肉感,只有上挑凌厉的眉峰才能看出这孩子倔强刚毅的性格。他发育得很好,尽管才十几岁,也只不过比自己矮了一个头顶,身量高挑,手脚修长,肩膀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宽度,全身充满着常年经过体术训练的柔韧和力量。
“看什么看。”光翎怒目而视,手脚并用地挣扎。
为免他挣裂伤口,乌鸦顺势松手,道:“看你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光翎最讨厌别人说他小,立刻竖起眉毛,反唇相讥:“我要乳臭未干,那你就是半截子入土,快死的老家伙就该好好喝茶钓鱼拄拐,干什么跑出来跟年轻人过不去。”
……
这话着实难听,但乌鸦看起来并不怎么在乎。
“随你怎么说,”他不理光翎讽刺,回到桌边,端起杯子,回来递给他,“喝水。”
光翎一把将那水杯打到一边,水顿时泼出来,洒了一床一地。他紧紧盯着乌鸦,眼睛喷着火:“放我出去。”
乌鸦慢条斯理一让,正正避过溅来的水滴。“你现在确实出不去。”他说。
这幅冷淡的态度再次激怒了光翎。他压着气,止不住地笑:“是啊,拜你所赐。”
乌鸦似乎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放着一地的水和碎片不管,他转身回到了桌边,转而问:“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先把热毒祛除,再去碰那窗户?”
话头突然岔开,光翎一愣,想不透他这样问的原因。
“有什么影响?我现在不好好的。”
“你差点就死了。”乌鸦说。
光翎嗤笑:“那不也是你的功劳,又想栽到谁身上去。”
他活动活动肩膀,又拿小臂按按胸口,突然一愣。
“……”
似乎不太敢确定,他调起魂力,试探着用了用。
“……”目瞪口呆。
热毒……似乎,完全消失了。
不仅如此,他的魂力……他的魂力……
原来人的情绪可以在短短的瞬间经历如此多的变化。惊愕、意外、不可置信,乃至最终的狂喜……光翎的嘴角抽动着,似哭非笑的,抬头看向乌鸦,鼻尖胀得通红:“我……我……”
“你的热伤完全好了。”乌鸦道。
“不是,不是,”光翎磕磕巴巴道,“不对,也是,但是,还有,还有我的魂力……我的魂力……”
“突破了两级,”乌鸦道,“85级。”
光翎咧着嘴,脸颊红彤彤的,如果不是手脚受伤,他真想现在就跳起来,绕着屋子跑上几圈,再躺到地上狠狠打几个滚!
四个月!他用了四个月的时间连提三级,从82突破到了85!
魂师越向上修炼难度越大,同样提升一级,八十级以上的魂斗罗要比普通魂师花费更多的时间和力气。且不仅封号斗罗有中段分水岭,魂斗罗也有,许多人卡在85级久久无法前行,即便是他的父亲,突破85级也整整花费了两年的时间,并且在这之后只提升了到了87,从此便止步不前。
眼前少年是肉眼可见的兴奋,乌鸦看着他孩子气的笑容,不知怎的,心下一阵宽慰,声音都柔和了很多:“好了,莫要过分得意了,好好养伤。”
光翎尽力敛起笑容,却仍控制不住地嘴角扬起:“谁得意了,开心一下都不行。”
乌鸦摇摇头。光翎又觉得他好像在笑了,心中一时间涌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忍不住道:“臭乌鸦,其实你有时候也挺温柔的,干嘛老是摆出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
这话一出,仿佛触动了什么禁忌,乌鸦的动作立刻停住了,久久没有动静。
时间滴答滴答过去,光翎开始忐忑。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打破寂静的时候,乌鸦终于开口了,只不过没有接光翎的话,而是续上了之前的话题。
“等你伤势痊愈,就可以出门了。”他说。
光翎:“?”
这话头又转得出乎意料,他呆住。
只见乌鸦转向窗户,手臂随意一挥。也未见他如何使用魂技,只听哗啦声响,窗上蒙的薄纸竟被揭开了,阳光泼洒进来,屋内瞬间大亮。
“!”
光翎大吃一惊,几乎是本能反应,他急速缩起身体,瞬息之间摆出了最严密防御姿势。
“……”
然而,屋内寂静良久。
没有风,没有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光翎愣愣地放下了手臂。他看向那空荡荡的平静的窗户,又看看一旁的乌鸦,面上神情不可置信:“……这……”
“这一关你已经过了,我还没有无聊到再让你重新开始的地步,”乌鸦道,“屋内所有禁制均已撤掉,好好养伤,等你的手和腿都恢复正常,从门里走出去还是从窗里翻出去,甚至从屋顶冲出去,都随你。”
光翎:“……”
喜悦来得太过突然,他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乌鸦的话那么的不真实,他甚至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乌鸦扫了一眼床边地下的瓷杯碎片,站起身,转头离开:“伤好了,把你弄的东西收拾干净。”
“……喂!”光翎在身后叫他,“热毒是你替我彻底去掉的,是吗?”
“我的魂力提升也是热毒和风阵一起逼出来的,是不是?”
“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我的武魂和真正的等级,是不是!”
乌鸦一言不发,迈步向外。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只有这个问题,”光翎道,“你的武魂,到底是不是业火莲花弩?”
他的声音很急切,很固执,仿佛这个答案至关重要,他非知道不可。
乌鸦走到门口,平静回头:
“不是。”
…………
他说他的武魂不是业火莲花弩,应该相信吗?
脑海中又浮现那弩箭的模样,妖异的,狰狞的,全身污红,像浸满了血。光翎咬紧牙关,脸颊止不住地抽动。
如果乌鸦在撒谎,那么他理所应当会表露出心虚或慌张,即便是天底下最高明的谎言家,再怎么会伪装,都一定会有破绽。
可是乌鸦没有。在他身上,光翎没有看出半分异常,虽然瞧不见他的脸,看不到他的神情,可直觉就是告诉光翎,对方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那么如果他真的不是,又到底为什么作出这许多奇奇怪怪的举动,非要逼着自己修炼提升。难道确实出于好心?
他的魂力短时间内进步这么快,灵鸢留在他体内的热也是助力,反反复复的烘烤,一次次干旱中重生,日复一日,他的魂力更加充沛凝实,这样说来,乌鸦最初没有化解全部的热力,不是为了折磨他,而是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用心?还有那用狂风设下的关卡,虽然给他吃了大大的苦头,但也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好处。乌鸦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数年来自己在外流浪徘徊,早已看惯人情冷暖,从不觉得有人会仅仅因为好意而为一个陌生人作出这些努力,其中必然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因果。
越想越是觉得心中焦躁,光翎郁闷无比,环顾四下无人,扯着嗓子一声大叫,砰的一下,向后重重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