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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风刀霜剑 ...


  •   风在挤压他的骨头。
      这听起来确实荒诞,如果描述给旁人,定会得到不屑的嘲笑。
      可事实确实如此,他听到自己的骨节在狂风中咯咯作响,那是在强大的压迫和推力下骨与骨之间错位碰撞出的声音。他已经用尽全力把自己的魂力抽取出来对抗四周的狂风,但好像远远不够,身体被疯狂地向后拉扯着,他把手掌按在床上,膝盖也紧紧跪着,上了胶一般把自己牢牢固定在原位,身下的床由土石浇筑而成,粗糙的表面上有着无数尖细的沙砾凸棱,失去了床褥的呵护,他的手掌碾在上面摩擦,很快便被磨烂了,烙得床上尽是血迹斑斑的手印,掩盖在衣物下的双膝也没有幸免。可风不管这些,它只管向后撕扯,用尽全力试图将面前这个违逆它的人撕成碎片。反复的顽抗伴随着越来越重的血腥味,手掌支撑不住了,他便换成肘部。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在这样的风里,他没有办法睁眼,也不敢睁眼,打开眼睑的后果显而易见,他会在这刮骨钢刀一样的风里失明,阳光透过了紧闭的眼睑,带着血液的鲜红,他只能靠这光确认窗大致的距离,再一步步向它爬过去。
      不过是一寸,拼尽全力只为这一寸,他从未觉得一寸的长度竟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怎么办,怎么办……
      额上青筋暴突着,四面的挤压之中,身体变得无比凝实又无比空洞,中心凝出了雪白星云似的的浪潮,浩瀚空间中,浪潮被压迫着急速旋转。
      魂力……他需要魂力。更多的,更大的,更浩浩无边的魂力,将他定住,帮他对抗,使他向前。
      身体越来越痛,刀片在剐他的皮。
      胸椎和肋骨也被挤压到爆响,那里面保护着他所有的重要的内脏。
      嘴角开始有血液流出来。
      魂力……魂力……
      身体里,雪白的漩涡在凝结、压缩。
      在比顽石还要坚固的意志中,漩涡压成一个极致的光点——
      ——崩碎!
      漩涡裂出长纹,如同淬了火又浸入冷水的玻璃器皿,哗然崩碎!
      “啊————!!!”狂风呼啸中,光翎长声怒吼!
      身体仿佛真空的宇宙,那漩涡碎成了漫天白光,四处飞散,充塞了所有空间,无数光点成了无数源泉,魂力海啸一般狂涌而出!
      这力量移山填海,长久无法跨越的高山屏障轰然崩塌,经脉几乎胀破!
      光翎怒吼着,悍然睁眼,一手向前——
      手指血肉模糊着,握住了窗沿!
      风仿佛被触及到本脉,霍然一颤,威压更烈!
      然而,就像蚂蚁搬动了巨石,草芽顶破了泥土。
      “给我——”骨断筋折的压力中,光翎双眼暴睁。
      “——让————开————!!!

      ……
      ……
      ……
      扑通。
      寂静,天地是彻底的寂静。
      身体没有凭依地落下去,一片寂静里,连着地的闷响都如此的刺耳。耳朵里长久地回荡着怪声,那是长时间高强度的风引起的耳鸣,尖锐,细短,刺刺沙沙,响在颅内,像是某个构件的连接出了毛病。
      皮肤再次感受到了风,和刚刚几乎杀掉他的狂风不同,他的脸颊被爱抚着,清风拂过他的耳畔,撩起了细柔的触感。
      他抬起头,眼前全是聒噪的雪花点,蓝天映进来,竟也显得模模糊糊,不那么真切。
      清风带来了花香,馥郁,芬芳,钻进他的鼻尖。
      他试图向前走。
      ……
      奇怪,明明在抬腿,身体为什么没有移动?
      恍恍惚惚的,他低下了头。
      红色的,糜烂的……膝盖裸露在外面。鲜艳的血液顺着胫骨向下流。他又抬起了手,一样的鲜艳,掌根血肉模糊,红肉中露着白骨。
      滴答,滴答。
      脸上也有液体滴下来,粘稠的,腥气的,砸到地面上,混杂着泥土。
      头脑开始发晕。
      迷茫和混乱中,熟悉的袍角映入眼帘。一双黑色的手伸进了他的视线,避开伤处,紧紧地牵住了他的手腕,于是他的血便也滴到了那双手上面。
      有人的声音,但好像离得很遥远,他听不太清。
      “我成功了。”
      他试图这么说,但嗓子成了个漏风的口袋,除了短促的“赫赫”声之外,再也无法发出任何音节。
      身体被包裹住。很快,黑暗水一样蔓延过来,彻底溺毙了他的双眼。

      热。
      再次唤醒他的是热气——不,不能说是唤醒,事实上他应该还在梦中——热力如此无穷无尽,他的精神图景原本黑暗阴冷,现在却被热力拉拽着,坠到了一个崭新的地方。好像是沙漠,他扑通掉进沙里,流沙一下子埋葬了他的身体,他只能露出鼻孔呼吸,太阳顶着头暴晒,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热的,火星子从它们的末端开始燃烧,冒着烤焦的气味和黑烟,齐头并进逼向他的头和脸。
      衣角也开始燃烧了,所有的火苗都在朝他前进。他开始慌张,想要在沙里打滚将火压灭,可身体陷得结结实实,根本无法动弹,太阳,火,沙子,无一不在争夺他的水分,他快要成为肉干了,四面八方都是热,他无法逃脱。

      “水……”
      床上的人发出模糊的喉音。
      这是他昏迷以来第一次发出动静。乌鸦迅速转头,起身走到床边,目光逡巡上下,最终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就在半个时辰前,这双嘴唇还是正常的柔软润泽,可不知何时却变得异常苍白,表面焦裂、起皮,刻着深深浅浅的痕迹,像久经大旱而龟裂的土地。
      不对劲。
      少年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痛苦难当,他的眉头紧皱着,喘着气,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安地翻滚,四肢也在挣扎,一幅被魇住的模样。
      “渴……”他继续说。
      乌鸦疾步走过去,探手摸他额头。
      果然很烫。
      他回去桌边,取了水来,将光翎扶起半坐,杯沿凑到他嘴边,手上慢慢倾斜,直到液面碰到他的嘴唇。昏迷中的人对清冽的水分的气味异常敏感,下意识便张嘴啜吸杯中液体,喉咙浅浅滚动,吞了下去。
      乌鸦见他还能自主饮水,宽心些许。正想慢慢再喂他几口,光翎却一下埋下头去,几乎将鼻子也浸到水里,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事发突然,乌鸦被他压得手一抖,杯中清水顿时泼出大半,洒了两人一身。等不及他处理这些湿痕,光翎心急火燎地压着头,还想往水杯里够,无奈杯中水只剩一底,任他伸长了脖子也喝不着,情急之下便要用手去捧,他双手刚刚遭受重创,现扎着厚厚的绷布,碰不得外物,乌鸦眼疾手快,将杯子一丢,抽出手来便去压制他双手,见他双手被制,不依不饶,又要踢腿,忙一手将他双腕固定,一手按紧他肩,还要分出一腿压他脚腕,防止他胡乱动腿再将膝盖伤口挣裂开,一时间堪称兵荒马乱,焦头烂额。

      梦中,光翎好容易爬出了沙坑,刚啜了几口不知道打哪来的水,接着那水却活了一般,越流离自己越远,他一时如同从天堂跌落地狱,焦渴急躁得团团转。迷迷糊糊间,又觉出面前有个冷源,冰凉凉的,堪称沙漠绿洲,他大喜过望,挣扎着向那靠近,没成想却次次扑了个空,冷源似乎也是个活物,调皮捣蛋着和他捉迷藏,把他耍得团团转。少年人经不起戏弄,没几下就脱了力,他觉得痛苦,又觉得难过,他马上就要死去了,可那救命的冷源却不愿意停下来,给予他哪怕一点点可怜的安慰,躯体的痛苦千百倍地放大了情绪,他停在了原地,克制着眼泪,委屈到全身发抖——他向来骄傲,从不愿意人前示弱,只有在这样浸在梦里,纯然无助的时候,才敢肆无忌惮地展现连自己都看不起的脆弱情绪。

      ……
      ……
      既要不碰到伤处,还要躲过光翎三番五次抱过来的手,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几番“斗争”之后,后背竟隐约渗出了汗水,乌鸦无奈,只得故技重施,擒住他双腕,压住他小腿,将他牢牢制住。本以为他还要顽抗很久,但意料之外的,身下挣扎的动作很快停了下来。乌鸦诧异地垂头看去,顿时愣住了。
      少年紧闭着眼睛,睫毛颤抖,眼眶通红,鼻尖不住地抽动。那是极度的伤心和失落的神情。

      ……
      金色圣殿中,大床上缩着小小的靛蓝身影。
      “请您用餐。”
      陌生的人奉上饭菜。
      “你好,”眼见他要走,孩子急忙叫住他,看他回头,小心翼翼询问,“我想请问,那个人呢?”他抱着膝盖,语气有些紧张,“就是……带我来这的那个……金色头发的……”手抽出来,小幅度地比划。
      面前的人看了看他,没有回答,沉默地退下了。于是偌大殿中只剩他一个人,还有大窗边被夜风掀起的白色幔帘。
      孩子呆呆地张望着。尖利的耳鸣再次贯穿了头颅,他咬着嘴唇,蜷缩进角落里,紧紧抱住了脑袋。
      ……

      记忆中飘舞着孩童流泪的脸,影影绰绰的,竟渐渐和眼前少年重合了。
      乌鸦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心思惘然间,慢慢放松了钳制的动作。

      ……
      ……

      好凉……好舒服……
      光翎终于触碰到了那片冷源。他已经没心思分辨它到底是什么,是人,亦或是物品,甚至是花鸟虫兽,他只想和它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他抱着它,缠着它,蹭着它冰凉的柔软的皮肤似的表面,红胀的脸颊贴上去,热气立刻便立刻散了一半,他舒服得发出喟叹。

      乌鸦僵硬地坐着,任凭少年抱着他,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躁动着磨蹭。对方燥热的吐息喷进他的衣领,鼻尖蹭过脖颈的皮肤,触感无比怪异。他向来不习惯和他人有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被对方紧贴着的每一个部位都传来了陌生的令人不适的感觉,他只能强忍着不把他推开。少年看起来很享受,神色也不再难过,他的头发很久没有仔细地打理过,碎发毛茸茸地翘着,随着磨蹭的动作搔弄乌鸦的下颌。乌鸦僵硬地抚摸他的脊背,对方的反应更加受用,低哼着在他肩膀上蹭动,像只乖顺的家猫。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一度觉得手臂开始发酸的时候,抱着他的人鼻息终于变得清凉。他呼出一口气,慢慢将对方从自己身上摘下来,将他靠放在床头,自己则走到桌边,重新接了一杯水。
      得到安抚的人连饮水都不再急躁,乌鸦喂他一口口喝下去,又将他放平,看他神态安稳,恬然入梦,心中大石终于落了地。接着,他又想到什么,坐在床沿,伸手摸光翎脉搏。越探越是眉头紧皱,忍不住斥道:“真是不听话。”
      然而继续探脉,他又是一怔。目光扫视床上人,见他除去四肢裹得如同粽子,其余竟毫无异样,脸上神情一时复杂难辨。

      探脉完毕,只听窗外传来啁秋鸣叫,随即落下一金色羽毛。乌鸦走到窗边将那羽毛拿起,握在手里,瞬间逸出光华点点,飞旋在他耳边,很快,那些光点又逐渐黯淡消散。
      乌鸦立在原地,沉思良久后,口中喃喃出声,紧接着,这些声音也化作光点,成群飞向手中羽毛。他将羽毛重新放回窗台,转身回到了床边。

      【e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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