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困》佛家沧渊

4、野狗

　　山根步行到半路，接到阿氏的电话，电话里说有新线索，让他赶快回警局。
　　临检依旧进行的如火如荼，警民们似乎也焕然一新，没有平日的死气沉沉，大家各自在各自的岗位，有的人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
　　山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开局长的办公室门，办公室里除了局长，还有一个正襟危坐的人，山根认识他。
　　直接推门而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局长斜了山根一眼，赶忙起身，欲想向他介绍县里来的领导，没想到山根先开口：“局长，听说法医那边有新进展。”
　　“对，有新进展。”山根伸手，示意局长将鉴定报告给他。
　　完全无视县级领导，这让局长有几分过意不去。走的时候，局长连忙帮山根解释说他就是这样的人，只要一头扎进案子里，眼中便再也看不到旁物。
　　领导走的时候，特意见了山根，原本他们是熟人，还是曾经的搭档，就像如今的山根和阿氏，二人算是师徒关系。
　　“怎么，我也算你半个师父，见到我，连招呼都懒得招呼。”和山根比起来，老警官的眼神看上去更火辣，犯人在他的眼前无处遁形。
　　“师父，我怎敢。”
　　“小子，我看你没什么不敢。”
　　山根抽着烟，没有接话。
　　老警官眼神变得没那么凌厉，双手背在身后，目视前方，说道：“还在记恨那件事。”
　　山根摇头。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事，他曾经是耿耿于怀，但自己着手那么多起案件，多多少少已经释怀。
　　“山根呐，你要记住，这世上比法律可贵的就是无私奉献和回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没有谁是十恶不赦的，也没有谁是完全无辜的，事出有因，因果有应。”
　　“我知道，师父。”
　　所有语重心长话语里，一定都藏着不可磨灭的成长经历，这是成长之人才有的特权。
　　有些人明明一大把年纪，依旧像个孩子，不省人事。有些人明明还是个孩子，却老沉像历尽千辛万苦才活下来似的。
　　老警官最后留下一句话：山根呐，世间一切都有因果，有果那就一定有因。他还说，最不起眼的人和事，或许就是藏着最大秘密的那个人。
　　和老警官相比，山根永远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即使他已经有一双能洞察世事的眼睛，和一颗仁慈宽容的心。
　　山根回到警局，第一时间找到阿氏，法医的鉴定报告真是让他大跌眼镜，不是大吃一惊，但最后还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人心，真是道道湾，应了那句话，猪油蒙了心。
　　“师父，现在是不是立刻逮捕嫌疑人。”
　　“嫌疑人？”
　　“对，萧早的老公。”
　　“我们是该会会他，但不是审问。”
　　阿氏不懂，如果按正常人的思维，如果妻子怀孕了，腹中的胎儿不是自己的，他就有很大的嫌疑。
　　“作案动机很明显，嫌疑最大。“
　　“有没有一种可能，连他们自己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山根将鉴定报告合上。
　　“师父的意思是，他不知道自己妻子怀孕的事。”
　　“依我的推断，萧早此人也未可知此事。作为一个母亲，她应该多多少少会守点本分，就目前而言，她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身体。”
　　作为母亲，爱护自己的孩子是本能，也是责任。
　　两人驾着车来到萧早家门口，家门口空空荡荡，昔日的热闹还历历在目，偶尔路过，这片区域也是摆放着小凳子小桌子，喝酒，抽烟，歇凉，摆龙门阵，一波走了一波又来，很是热闹。这人才走了几天，怎么感觉就变成了一座荒岛。人们开始绕道而行，生怕沾染上晦气。
　　房门紧闭着，阿氏将脸贴在窗户上，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屋里好像什么也没有。
　　“找阿全吧。”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阿氏被吓一哆嗦，回头一看，是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奶奶，面带慈祥的笑容。
　　“对，找阿全。”山根回答。
　　“又喝醉了，在前面的巷子口躺着晒太阳呢。”说完自顾自地摇头走了，没来得及等身后的人再问一个问题。
　　两人来到巷子口，放眼望去，这是一条狭窄且潮湿的小巷子，大多是开门卖早点，这个时候，大多人家都关了门，所以门口全是从屋里冲出来的污水，两边又都是高楼遮挡，所以巷子里除了潮湿，就是还未被垃圾车收走的垃圾。
　　在这个地方晒太阳，两人站在巷子口的另一段面面相觑。
　　“老奶奶真会编故事，在这种地方晒太阳，怕是要等到凌晨潮气最重时，翻个身晒月亮吧。”阿氏根在山根的身后嘀咕着，小心翼翼地岔开脚，一不小心就会踩在烂叶上，今早刚擦的皮鞋，晚上回去又得重来一遍。
　　山根一边走一边摇头：“年轻人嫌这嫌那。”
　　他抬起头，高高耸起的高楼中间，流出一匹青蓝色的天空，刚巧不巧，半边弯月孤独的挂在上面。
　　“师父，你看。”阿氏指着前方，一个七尺男子躺在背阴的臭水沟里。
　　走近一瞧，嫌弃地将他全身打量了一分，从头到脚，已经被脏东西覆盖，这已经无法分辨出是谁的脸。
　　身体横躺在臭水沟里，像细线一样的污水被他用庞大的生躯堵住，聚成了一汪污水。
　　“把人扶起来。”山根指挥阿氏。
　　“是，师父。”阿氏虽然不情愿，但没有办法，救死扶伤是他的职责之一，虽比不上医生，但该扶的时候还得扶一下。
　　“师父，怎么办。”阿全整个泥人附在阿氏的身上，外套上还滴着脏水。
　　山根瞧了一眼四周，前面的阳光下有一个长椅。
　　路过的行人，满脸嫌弃，用手捂着鼻子，快速通过。
　　“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办。”横躺在椅子上，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划拳，打扑克。
　　经阳光一照，有了温度，眉头舒展，好像比之前睡得更死。
　　“萧早的事，通知他了吗。”山根点着一支烟，背对着阳光，看着阿全满面愁容。
　　“局里的同事找了几次，好在最后通知到了。”看阿氏的表情，一定也是经过了一波三折。
　　“他去局里认领过尸体吗。”
　　阿氏摇头，示意并没有。
　　山根用手指揉了揉两眼之间，轻叹一口气。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都不用大难临头，便各自安生，各自灭亡。
　　“阿全是一个酒鬼，先前醉酒闹事，到过局里一趟，听同事说，当时小便失禁就给放了。”阿氏挠头叹气，看着阳光下像一坨粪便的人，心中说不出的感觉。
　　再渺小的人，都该被光普照洗涤，因为在渺小，都值得，可眼前的人，将自己揉成一团废纸，丢弃于这废物当中。
　　阿氏抬头看了一眼刺眼的阳光，深吸一口气，他活着真是辜负这1.5亿光年的光芒。
　　萧早真正的死因，并不是服用过量的兴奋剂，也不是□□致死，而真正的死因，是他太阳血处和后脑勺处，发现了两根长达十厘米的致命银针。再仔细找，根本发现不了，她就像头发丝一样细，藏在皮肤下很难被发现，要不是尸体发生变化，太阳穴处发现淤青，估计到现在还发现不了。

　　时间过去两个小时，躺在椅子上的人终于苏醒。人是醒了，但意识还在沉睡，看什么地方都陌生，看到坐在自己旁边的两个男子，阿全揉了揉眼，将身体坐直，捏手捏脚。
　　“阿全，你得注意身体呀，年纪轻轻的。”山根抽出一支烟递给他，同时仔细端瞧着阿全伸过来接烟而颤抖的手。
　　细长的手指，骨节处已经明显发生了变形，酒精作祟。
　　剪得干干净净，贴着肉的指甲处，在黑泥土上摸打滚爬而灌满了泥垢。
　　“她死的那天晚上，我整夜在棋牌室，妈的，我说怎么这么倒霉，输了个精光。”说完还不忘碎了一口。
　　原来他心知肚明，于是也懒得兜圈子，警察找他无非是拐弯抹角地问不在场证明，阿全懒得多费口舌，直接说当晚自己在哪儿，哪些人可以作证。
　　“别跟着我。”说完撂下这句话，跌跌撞撞，顺着背阴的巷子而下。
　　“这人不领情啊。”阿氏皱着眉，望着那个年轻且佝偻的背影，好像他在阴沟里摸打滚爬，早已经适应了阴暗潮湿。
　　“是个人都要自尊。”山根吐了一口烟雾，不知在心中叹了多少口气。
　　“命都差点埋在臭水沟里，尊严还值几个钱。”
　　“有些人呢，命可以不值一提，但自尊必须像高洁的灵魂，需得高高在上，不容谁亵渎半分。”
　　两人同时叹气，顺着背阴而下的阿全，像落魄的野狗，拖着羸弱的身体，缓缓前行，眼前的出口，明明近在眼前，又像远在天边。身后的四只眼睛，就像放大镜，带着锐利的洞察力，稍有不慎，就会变成嫌疑人。
　　感觉他高洁的灵魂被身后的两人一览无余，自尊心受到了一万点伤害，越加快步伐，却走得越慢。
　　过去曾经他也那么高傲的活着，愤世嫉俗。在所谓的青春里，一只无形的大手像魔鬼一样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活着都需要勇气。
　　阿全是一个阳光快乐的人，像这世上平凡中的任何一人，可在谈婚论嫁的年纪，他爱了七年的未婚妻，开着豪车嫁给了别人，不久变成了幸福的三口之家，他那一蹶不振的性情，变成了酗酒成性。
　　人们常常在他的背后调侃，他到底是舍不下那七年的情感，还是那辆价值百万的豪车。
　　阴差阳错娶了萧早，成婚当晚就扔下新娘子，听说找到时，在一处田头间醉得不省人事。
　　根据阿全提供的地址，阿氏调查得知，他的确有不在场证明，排除嫌疑。
　　他们将目标转向了正北的男人，那一天夜里，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镇上的医学器材短缺，死者身上一部分东西被送往县城里，今天送回来的是最后一批。萧早体内的经验报告，估计今晚会到。
　　在此之前，山根和阿氏又去了一趟镇北的男人家。目前来讲，他的嫌疑最大，一切又没有任何证据，只能是猜测。
　　反复试探，会露出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