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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叫木忆卿。” ...

  •   两人各自怀着心事,慢悠悠地走在水泥路上,太阳都有些不耐烦地开始斜坡了,收起万丈光芒中最刺眼的一束,到了下午,变得温和了许多。
      远处一座瓦房映入眼帘,与世无争地在众平房里显得格外不同,灰色的瓦片在屋顶上歪歪斜斜,不知猫咪来来回回跑了多少趟了,堆满的枯叶也开始腐烂,大风一过,只有几片尘埃落地。
      门前拴着一条瘦骨嶙峋的大黄狗,用粗犷的声音恐吓着路过的行人。
      狗吠得厉害,家主朝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握着二两白酒。
      “两位警官,请坐。”
      路过大黄狗时,山跟大叔好像能从它的眼神中看出这些年受的苦。
      人和畜生都一样,只有充分自由眼中才会泛光,这条大黄狗和许多人一样,被一条绳索遏制住了灵魂,只能日日守在这一亩三分地前,还有那能遮风挡雨的一间小屋,潦草地将一生过完。
      “要不,整一小口。”男人端着酒瓶的手,微微颤抖。
      “公务在身,不必了。”阿氏一口回绝。他就是这样,总是这般大义凛然,将自己树立在功德的最前端,太过于墨守成规。
      山跟大叔不一样,他们这群上了年纪的人,大多都有一个共同点,空闲时间喜欢呡一小口白酒。
      他用手轻轻戳了一下阿氏的后背,陪着笑脸说:“啥公务在身,该说的都在警局说了,我们来只是慰问。”
      “对,慰问。”阿氏附和着。
      “毕竟死了人,确切地说,你是直接看见凶手的人。”
      “打住啊,山警官,我可没说,我看见凶手,我只是讲那晚回家路过时的所见所闻而已。”
      山根大叔点头,顺手接过他手中的二两小酒,一口闷下,瞬间被呛得面红耳赤,这哪是酒,这分明就是酒精勾兑的毒液。
      山根大树轻咳一声,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就没看见什么更稀奇的怪事。”
      “警官,鬼影还不够稀奇,我跟你说…….”
      男人又将那晚的情况细说了一遍,无非都是一些想象中的事,无任何真凭实据。不过倒是跟警局里的笔录一字不差。
      “不过也真是的,我要是在县城少喝点酒,说不一定还能救萧早一命,这孩子也是命苦,红颜薄命呢。”男人叹息,脸上显露的都是真情实意,看不出半点虚情假意。
      “你们之前熟吗。”山根警官像是突发奇想,随口一问。
      “熟倒是算不上,这个地方就屁大点儿,只要有时间转,一天都能遇上好几回。何况箫早嘴甜,总是带着一股骚劲,与镇上的谁不熟呢。似乎谁都有作案动机,真是千愁莫展。”男人似乎将一切看得很透彻。
      他说的也算事实,游手好闲之徒,不是最熟悉任何角落和人还有事物的吗。
      “萧早死的当天你有遇到过她吗。”
      “大概是没有,我去的早,回的晚。”
      两人点头,转身往回走。还是没有问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师父,像他这样的人能问到什么,终日只知道酒酒酒,两耳不闻窗外事,你看,即使死了人,他依旧面如死灰,没有激起任何浪花。”
      “阿氏,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平凡的人,很多时候我们绞尽脑汁,或许也猜不透他的一个微表情代表何种意义。”
      “我没有小瞧,我只是觉得……”
      “要学着站在别人的位置思考,而不是一味的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揣测别人,毕竟为什么这三个字,有上万种答案,每一种都会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师徒二人就这样空手而归,不过也在预料之中。
      “他说,如果少喝点酒说不一定还能就萧早一命,师父,你说那天晚上他到底看到了什么。”阿氏回忆着男人的话。
      “鬼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你说,那晚他真的烂醉如泥呢,还是为了逃避什么,而烂醉如泥。”
      阿氏说得有道理,山根点头,开始思考起来,我们不能一味地认为别人是酒鬼,就一定认定别人在任何时候都是烂醉如泥。
      烂醉如泥,不是逃避责任最简单粗暴的理由吗?

      县级领导带着省级领导的慰问,于今日中午莅临检查,整个警察厅忙得焦头烂额,原本检察是定在五天后,搞突然袭击,是对正义人格的一种赞赏,否则人怎么敢看未经过修理的另一张嘴脸。
      案件于昨日发生,今日好像就被人们忘到了九霄云外,生死不过尘埃落地。还死者一个清白,是对已逝鬼魂的一个交代。可这尸体怕还没完全凉透,人心这么快就被自己捂热乎了。
      山根大叔没有去警察局,而是直接来到萧早淹死的小水潭。
      不错,目前为止还没找到任何他杀的蛛丝马迹,只能认定为自杀。
      死者上半身在水潭外,淹死之后,尸体还能自行上岸不成。如果说借昨夜的大雨将尸体冲一半上岸也说得通,可小潭是用来蓄水,雨水涨到一定位置,就会顺着农民改道流向农田或是更大的水沟。
      所以尸体的一半身,若是判定为自杀,便不可能露在外面,应该是整个人泡在水潭里才对。
      更让山根警官想不通的是,死尸那张尽情享受,而面带微笑的脸。体内的兴奋剂不是什么正途上的用法,如果不是和人发生了性关系,表情应该痛苦或是其他,如果是在发生关系当时被谋杀,可死者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完美无瑕,没有任何他杀的蛛丝马迹。
      根据法医推断,死者死前至少和一到两个人发生过关系,其中一个还是死后。
      山根警官不知不觉已经将整个人躺在死者的位置上。
      他闭上眼睛,恳求得到一点线索,可闭上眼睛,只有初夏温暖的风声,颤颤的溪流声,还有各种鸟类的鸣叫。阳光温热,活着,真是一种自然的馈赠。
      山根大叔感叹。躺在这个位置,面朝碧蓝色的天,白云像某一种救赎,洒下的阴影横过身体时,让人觉得这是某一种救赎的药。
      这让山根更加确定,萧早绝不会自杀,或是连自杀的念头都没有。
      他再次闭上眼睛,试图感受着萧早的人生。
      30来岁,经营着自己的小酒馆,有个唯命是从的老公,小镇上男人们倾慕的对象,女人们的嫉妒让她更加光彩夺目,她时常穿着漂亮的裙子,悠闲自若与这座小镇。
      她满面春风,昨日却命丧于此,到底经历了什么。
      山根想得正出神,突然被一个摔倒的呻吟声吓醒,小心翼翼地从小潭边爬起,即便如此,双脚还是不小心踩进了小潭里,弄湿了鞋子。
      他从小潭边爬起,看见摔倒的女子正在拍碎花裙上的尘土。单车倒在地上,后轮还在清风里旋转。女子拾起摔在地上的小雏菊,用手轻拍上面的尘埃。
      山根走过去,替他推起倒在地上的单车。突如其来的遇见,山根和女子都并没有感到惊讶,两人相视一笑,点头问好。
      虽晴空万里,但女子的眼中布满哀伤,笑起来时,只是嘴角轻轻动,似乎是出于礼貌,强迫自己露出微笑才如此强侧肌肉。
      大家对这种死过人的地方都避之不及,这女子倒是稀奇,山根大叔心想,许是刚搬来,才对昨日之事,无所耳闻,于是好心提醒:“这里……昨日刚走了一个。”
      山根说得小心翼翼,生怕吓着她,毕竟死人,谁不忌讳呢。
      只见女子又露出笑容,这次看上去有几分无奈,微微低头之后又缓缓抬头望向那个地方,说道:“死都死了,害怕什么呢。”
      原来她知道,三更自觉多管闲事,心中自嘲地笑了自己几下,她这么说,他倒是无话可说了。看她手中的小雏菊,又多嘴说了一句:“你的花真漂亮。”
      女子抬抬肩,笑着说:“她的花。”
      一边说话,眼神望向萧早死亡的地方。
      山根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依旧神色淡漠,忍不住好奇地问:“认识。”
      “同学,高中同学。”
      原来她们认识,怪不得她满眼布满哀伤。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半点由不得人,不要太过悲伤。”山根见多了死人,自然也就麻木了。
      死者对于陌生人来说,不过就是时间多了一座坟,然而对于那些在意他的人来说,他走了,世界也就暗了。
      生来由不得人挑,死了由不得人选,生而为这世界万物当中的其中一物,永远都在被迫接受。
      女子缓步移到小潭边,将手中的小雏菊轻轻地放在地上,闭起眼睛,任凭风吹在脸,睫毛也跟着摆动。她好像在与灵魂对话,嘴角浅笑着。
      真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山根不由得感叹。
      远远地看着那个背影,她们这个年纪大概还不懂死亡是什么。
      死亡不仅仅像死亡二字云淡风轻,它更像跷跷板的两个极端,消失的人,永远沉睡在黑暗的地界,而另一端,被迫接受的人,永远身处黑暗,眼前的光明,只剩不深不浅的灰色。
      山根突发奇想,既然没有任何线索,何不从该女子下手,没准,能发现一点点蛛丝马迹。
      他看下那个瘦弱的背影,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这风里站稳脚跟的,肯定也是费了好一番力吧。
      他一直等到女子祭奠完,两人沿着小路往下走,他们都没有说话,走过了好一段路,还是女子先开口问:“警官,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山根不知该如何开口问,生怕触及她更悲伤的情绪,没想到她先开口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案件有一些奇特,无从下手。你们相识那么久,你应该很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相识,算起来也已经十几年了,可我们没联系也十几年了,高中毕业后,各自选择不同,人生也走向了不同的轨迹。”
      山根点点头,感叹年轻人的情感浅薄。
      “那的确是太久了。”
      “这次突然遇见……”女子低头冷笑,上天还真是造化弄人。
      “你们遇见过。”
      “遇见过,之前找房子时碰见一次,没想到成了最后一次。”
      其实我们和这世上的很多人早就见完了最后一面。最后都是尘归尘,土归土,能羁绊的既然是来生。
      两人又这样默默地走着,好像谁也不想打扰谁。
      最后他们做了自我介绍,分道而走。
      “你可以叫我山根大叔,大家都这么叫我。”
      “山根大叔。”女子亲切地叫着,好像是她的亲叔叔一样。
      “我叫木忆卿。”
      很美的名字,可就像她的那双眼睛,里面蕴藏着无尽的悲哀。
      或许是山根有些多愁善感罢了。
      两人分道而行后,木忆卿跨上单车,沿着小路而下。
      山根依旧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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