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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途有风(2) ...


  •   白驹过隙,八年后,罗伊斯已经当上了多特蒙德的小队长,啊不,也许应该把小字去掉了。他在球队风雨飘摇的时候拖着一帮老弱病残挣扎在保级线,在大黄蜂财政危机的时候主动要求降薪。他是威斯特法伦南看台最宠爱的孩子,也是继马尔蒂尼托蒂之后一个人一座城最好的典范。

      当他被记者告知自己是这十年德甲进球榜第二时,他毫不迟疑地说出“第一是莱万多夫斯基。”这并非偏袒,而是发自内心认可的实力。他们在国家德比上遇到过很多次,多特总是胜少负多,毕竟球队整体实力还有财政情况摆在这里。但每一场多特的胜利背后都有罗伊斯的影子,他不仅仅是凭借对于多特的忠诚和青训出身的身份才成为这支队伍的领袖,说到底,他也是足球方面的天才。

      球技暂且不论,单说是球队内的人际关系,他把每一个来队伍里的刺头都熨得妥妥帖帖,不说是长袖善舞,但他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便足以让人心甘情愿地把他当做多特蒙德最珍贵的宝物来对待。他不世俗,不阿谀,对待友谊真挚,不盲目站队,却又爱恨分明。与谁都能友好相处,却也丝毫不留遐想空间。

      然而他毕竟已经三十二岁了,无论那些酒吧舞女名模明星是如何翘首想和他来一段艳遇,罗伊斯这几年来,从14走到22,不仅没有长期的固定伴侣,连偶尔有个风花雪月的传闻,最后也被证实不过是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很快便被ins或是官方报纸否认。他身边的人都知道,每当有人企图拉近与他的距离,打破了他隐隐规定的那条人际关系的线,他便会不动声色却也毫不留情地挡回去。

      多年来和罗伊斯走动最近的,无非同队的贝林哈兰德,同为德国国家队队友的克罗斯,和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却因为去了拜仁,即使后来回来多特蒙德一起作战,而后又因为身体素质原因远走埃因霍温和法兰克福,因此难免略有疏远的格策罢了。这些朋友都曾小小地试探过他的态度,其中克罗斯也许是因为颇有同病相怜的感叹,倒已经猜出来七八分真相。罗伊斯也不想隐瞒什么。贝林哈兰德成日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罗伊斯看着两个暗恋中的小情侣互相试探,想到了自己和莱万在多特蒙德的时候,进球要先抱他,排队入场要一起等,连球童也要一前一后地牵着,现在想来,也许当时队里的那些老家伙早就发现了,只是像现在他看哈贝二人一样笑盈盈地看着他们感叹青春,也不说破,兴致勃勃地看他们能到什么地步。想到这点,罗伊斯后知后觉有一丝迟来多年的羞恼,并暗暗庆幸现在队伍里已经没有了知晓当年往事的人。

      这天,多特蒙德赢下了一场欧冠淘汰赛的比赛,克罗斯便拽着罗伊斯去了常去的酒吧。酒吧是多特的球迷开的,也是罗伊斯的老熟人。很多在青训里没踢出来亦或是中途受伤的球员在退役后往往会去开球迷酒吧,例如古蒂和劳尔的好友贝尼托,球员生涯坎坷,被伤病摧毁,却在另一条路意外的一帆风顺,还组建了自己的乐队。而青训事结识的好友往往会来这些朋友开的酒吧捧场,朋友也会上道地给他们一个清净的空间避免被群众打扰。

      罗伊斯不那么喜欢喝酒,但庆祝的时候,快乐的时候,悲伤的时候也会浅酌一扎德国黑啤。然而比起浓烈的扎啤和涩了吧唧的红酒,调酒才是他此时的首选,因为鸡尾酒既满足了罗伊斯对酒精的需要,又讨好了舌头对甜的嗜爱;不至于迷酊大醉,又有点迷迷糊糊,整个人摇摇晃晃,就像是被包围在水里随波荡漾。

      罗伊斯趴在吧台的木质桌面上,手指摩挲着桌上裂开的深邃木纹。他微微摇晃着酒杯,看着残留的琼浆在吧台昏暗迷离的灯光下闪着影影绰绰的光。

      旁边的克罗斯还挂着一脸微笑,和远在慕尼黑担任U17主教练的男友克洛泽讲电话。他们身边已经被老板清了场,于是克罗斯此刻毫不避违,语调轻快。罗伊斯很难想象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谈起了恋爱来,毕竟就他而言,克洛泽更像是一个“k神”的符号,他们对阵不多,国家队也几乎没什么交流,简直能和远古大神盖德穆勒划上等号。而一旦和远古时期的人扯上关系,你便不免觉得他强大,觉得他寡言,毕竟强者总是独行。然而人毕竟有多面性的,正如他家那位,去拜仁踢球的波兰神锋,纵使场上凛冽如风,私下里也颇像个小孩子。有时罗伊斯看着他无赖也觉得颇为可爱,算来可能是他更加不可言说。

      克罗斯挂了电话,却好似尚停留在电话的余韵之中,心已经飞到了627公里之外。罗伊斯侧着头看他傻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你以前曾想过,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吗?在遇到克洛泽之前。”

      “我的理想型?”克罗斯倒真的开始认真思考,“我十六七岁的时候还在拜仁青训,那时候的我只想好好踢球,扬名世界,然后娶一个温柔贴心的妻子,不用很美貌,名气也不用很大,但是一定要是我喜欢的。”

      他又想到了什么,噗嗤一笑:“米洛除了我喜欢这一点,可是和当时的理想型分毫不相干。”克罗斯端起鸡尾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过马口你也知道,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理想型这回事,最多是划定一些特质,一些特点,最重要的是他这个人本身。”

      “这我知道。”

      “所以你又在忧虑些什么呢?”克罗斯笑笑,“莱万前两年刚拿了金球奖和欧冠,但你也不差,更何况爱情这种东西又不因为地位高低而改变。我觉得米洛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的足球运动员,但是我也是一个优秀的球员,这谁也不能否认,我的仰慕并不会丝毫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我也知道。”罗伊斯叹了一口气,那杯鸡尾酒的后劲好像上来了,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像是水中看月,他忽然有点想哭。

      “那...哦我懂了,你是不是想他了?”克罗斯狡黠地挑了下眉,“可是他不是上个月才回来过一趟吗?”

      “我喜欢‘回来’这个词,”

      罗伊斯低下头,吧台的灯光微微勾勒着他的侧颜,蒙上了一层朦胧斑驳的光影,

      “但是也许对他来说不是呢...不我在说什么,可能只是偶尔,会有一些想法在脑袋里乱窜,你知道的,这也不是我所能改变的。”

      “一日三秋啊。”克罗斯同情地看着他。他明白这种感受。纵使他们都明白对方爱着自己,他们也并非软弱之人,他们都有自己的肩负的使命,也理解伴侣的决定。可是回忆擅长飞蛾扑火捕风捉影,看着身边几乎不存在的对方的幻影,夜深人静时总会害怕,不是害怕感情变质,而是往往看着那些遗留的痕迹,你会疑惑,这个人确实存在过吗?我确确实实拥有过他吗?

      也许残留下来的只是记忆的遗骸罢了,于是摸着年少光影冰冷的灵魂入睡也不忍让人不寒而噤。

      罗伊斯最后并没有完全喝醉,他同克罗斯告别,跌跌撞撞地顺着记忆回家。半途走不动了,蹲在路边的电线杆旁边发呆。胸口又闷又热。他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喝醉,是在一次球队的庆功宴上,一帮大男孩拼起酒来。那时莱万还在,他们刚刚熟悉起来。不过是20出头的年纪,争强好胜,于是一杯一杯酒灌下去,谁都不肯认输,罗伊斯看着旁边气定神闲不和他们掺和的莱万,忍不住气性上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年纪这个人要如此苛待自己,就像大家都知道喝酒不好却没有人能抵抗上头的那种感觉一样。大男孩们初出茅庐,以为拼酒是勇敢成熟的证明,于是大家最后都醉得不省人事。

      那天是莱万把他送回家的。年少的他第一次喝醉,抱着马桶连吐都不会吐,干呕着,肚子里翻腾着,泪眼朦胧地看着扶着他的模糊身影。他恍惚间听见莱万轻叹了一口气,粗糙带着茧子,但是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手指伸进了他的唇。他难受极了,用力咬着嘴里的异物,可是莱万不躲不让。第二天他看着莱万手指上结痂的牙印不由得有些羞赧,但是对方毫不在意似的,倒让他有些愧疚了。

      也许两个人的熟悉总要有一些契机,纵使是青梅竹马也总有能称道的点,无论是桑普多利亚双子星还是“马竞小子滚回去!”总而言之,罗伊斯总一厢情愿地认为是这个醉酒的契机才使得他们真正熟悉了起来。

      他昏昏沉沉地倚着电线杆子吐了一阵,心想着还好现在是深夜,否则被那些蠢蠢欲动的狗仔发现了,明天早上的报纸标题就是《多特蒙德队长路边孕吐为何般,孩子父亲是谁??》这种违背常识又耸人听闻的狗屎玩意儿了。

      他抬起头,看见对面的广告上还是那个波兰傻子,正捧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对着自己傻笑。

      他想到有一次打完国家德比,他狠狠铲了对方,他还是恨他,他恨他走,恨自己不挽留,更恨自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恨他带领拜仁把多特降到了保级区,他恨他为了自己的前途不顾一切。他明明知道他会回头,不会为任何事物停留却仍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

      可他还是爱他。

      于是那天他在更衣室里的人都走光之后,一个人蒙着头,捧着手机,摁亮屏幕却迟迟不敢发出信息。他看那手机的电量缓缓下降,还是没有办法把那句“你的脚还好吗?”发出去。他还是太年轻,以为这样就不会在感情里低了一头,以为这样就不算挽留。

      可是他正心心念念的人却打来了电话,罗伊斯吓得手一抖,差点炸了毛,他怕自己把手机扔了,哆哆嗦嗦地点了接通。

      可接通之后却没有人说话,他们都沉默着,如同电话外那样寂静。罗伊斯仿佛还能听见外面威斯特法伦南看台的山呼海啸,于是他们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莱万才开口:“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罗伊斯几乎有些茫然地在想他在为什么抱歉。而后他突然意识到是为了拜仁赢了多特这件事。他不禁哑然失笑了,正准备说什么,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叫莱万去庆祝,于是他们只好挂了电话。

      他还是慢慢地往家里挪,一边走着一边想到莱万拿到金球那天,罗伊斯在电视上看着转播,他看见自己的男友在电视上潸然泪下,哭得像个傻瓜,听他感谢国家感谢家人感谢上帝,最后听他感谢爱人的时候忍不住笑出了声,同时甜蜜里又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苦涩。第二天听见队伍里窃窃私语八卦新科金球奖得主的爱人是谁时忍不住制止,于是隔天又传出了队长对前任搭档因爱生恨的流言,叫他哭笑不得。

      罗伊斯突然感觉到脸上有一丝湿意,他以为自己在流泪,正准备责怪自己的脆弱,又发现那水是凉的。他意识到了什么慢慢抬起头来,他看见天空纷纷扬扬飘下的白色雪花,顺着初冬的晚风打着旋儿。

      正如风吹雪片似花落,月照冰文如镜破。

      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

      他突然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抱住他,给他围上了暖和的围巾,晕晕乎乎他一回头,仿佛看见了莱万的脸,那张朦胧的脸在雪花纷飞里看得极不真切。但那双烟灰色灰蓝色的眼睛波光潋滟,眼里是一片深海。他忽觉自己是一条船,误入了这片深海,被大风大浪吞噬了,淹没了,无人知晓。

      罗伊斯听见了海妖的声音,他被诱惑了,忍不住朝着那身影伸出了手,却抓了个空。于是他失落极了,喃喃到这原来只是幻影。摸摸脖子还是那么冷,不免开始委屈,委屈着委屈着便到了家。他扑到床上捂住眼睛,灰绿色的眼底全是脆弱的,破碎的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归途有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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