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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江南·倾酒 ...

  •   面前的女孩儿大约就是鸨母所说的那个雏儿了,一脸怯懦的神情,倒还让人怜惜。瘦瘦的身子裹在了俗气而轻薄的艳色罗缎里,脸上被上了很浓的妆——这里鸨母的品味从来让钧沉作呕。钧沉的目光上下扫动,不断挑剔着,好半天才朝鸨母点点头,道:“可以了,你出去吧!”
      鸨母忙不迭作揖而出,钧沉却懒得理她了,顺手打出一锭官银,砸在鸨母的身上。鸨母刚要叫出声,见是锭银子,忙忍住了,后退着出了房间。
      钧沉不禁冷冷笑笑,阴沉的笑声回荡在了这间布置奢华的房室里。女孩儿一惊,抬头偷看了他一眼,又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你是江南来的吧!”钧沉缓缓地问,顺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只看见女孩儿耽于规矩伸手想将钧沉手中的酒壶拿过替他斟酒,却又畏缩地收了回去,低头怯怯答道:“是的。”
      钧沉忽然捏着酒杯就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将窗打开,开得很大。窗外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淅淅沥沥下着雨,将远处的灯火映得朦胧。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江南吗?为什么每次,都要江南的女孩儿来陪酒?”钧沉懒懒散散地问道,目光停在了灯火的尽头。灯火的尽头就是泼天的江水流动不息,江的对岸是江南。
      女孩儿仿佛在措着词句,半天才道:“不知道。”
      钧沉看着远处的灯火,呵呵笑出声来:“江南,你看,这间房间里,酒是江南的米酿的,轻纱是江南的蚕吐的,筷子是江南的竹子削的,瓷碗是江南的泥土烧的……连人,也是江南的人呀!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江南,每天我都要站在江北最高的房间里,打开朝南的窗户,向最南的地方望……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女孩儿忽然问道:“你那么喜欢江南,为什么不过去呢?”
      钧沉微笑:“是呀,为什么不过去呢?每天江上光是东湾的码头要来往四五趟的渡船,每艘渡船上都要载上五六十人。无数人在江面上来来往往,从江北到江南,从江南到江北。我为什么不过去呢?”
      说着,钧沉手里的酒杯无声无息地碎了,他回过头来,狠狠瞪着那个女孩儿,吼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呀!我是江北的□□老大,江南是我兄弟的地盘!”
      女孩儿大概是吓坏了,忙不迭往后退去,钧沉却不再理睬她,重又回过头,不再看她。
      房间里静了好久,钧沉忽然轻轻地说道:“我其实只是,想见他一面。好久好久没有看见他了。他在江南……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望着江北呢?”
      女孩儿默然。她坐到了一边,抱起了琵琶,手腕一振就是一个细细的音迸了出来。女孩儿沉吟了一会儿,慢慢收敛了心绪,素指按弦,便是一曲悠悠响起。钧沉听来,倒纯然是江南之音,江南的声色,江南的风物,江南的水烟,江南的眉目。曲子缓缓扬起,便是极尽描摹之能事,只是描摹间却是极缓极沉的,仿佛是将往事一一回顾,回顾之后,便是再也不会相见的了。
      忽然间啪的一声,钧沉手里的碎杯砸在了地上,女孩儿一慌,一根弦拨得断了,乐曲也停了下来。不知何时钧沉已转向了屋内,双手撑在了桌子上。“我让你弹曲了?”钧沉冷冷地道。
      “没有。”女孩儿低声道。
      “那你为什么要弹?”钧沉的眼光很是犀利,紧紧逼视着女孩儿的目光。
      女孩儿挣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
      钧沉不再理睬她,就着桌旁坐下,重新拿了杯子,自斟自饮起来,神情冷漠。女孩儿也在一旁重新抱起了琵琶,换上了弦,接着刚才的调子继续弹了下去,沉缓的调子却弹得微微有些急了。钧沉显然是听出了一样,也只是用余光微微扫过那个女孩儿,自顾自地喝下酒去,全当是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终于,一曲终了。女孩儿瑟瑟地收了手指,放下了琵琶。“是《哀江南》吧。”钧沉忽然道,目光却停在了手中的酒杯上,半杯残酒在灯烛下泛出了潋滟的光。
      女孩儿点头,忽然道:“钧……钧爷,你那么想江南,为什么那么多年不打过去?那样,不是什么,都可以解决了吗?”女孩儿问了这话就仿佛后悔了,低埋下了头。
      不料钧沉寂寂地笑了,道:“他是我兄弟呀!我要打过去,他就得先死。当初我们一言交恶便再也无可挽回。于是划江为界,永不相范,也——永不相见。”沉默了半会儿,钧沉又道:“他也一直是这样的吧,想着又忍着,不过是为了当年那点情分,那句誓言。这些年有多少属下劝我打过去,他们都死了。听说在江南,被他倚为臂助的阮莫遥,也是因为力劝他攻江北,被他毒杀。大家的苦,都是一样的。”说着钧沉的目光上抬到女孩儿的脸上,缓缓道:“你说是吗?”
      女孩儿的脸忽的抽紧,畏惧地退后了几步,颤声道:“喝第一杯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是吧?”
      钧沉却笑着,道:“其实这样解决,也是很好。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知道你怕我发现,药的分量下得不够,又自己多喝了几杯。虽说这药是损人功力的,喝多了却也是可以死的。就不必叫你再用那琵琶里的歹毒暗器了吧。”
      女孩儿咬着牙齿,忽然哭了出来,“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钧沉继续笑着,很是开心地样子,目光里却有着些深切的嘲讽:“他是怎样的人?你想说他无情无义,背信弃义?我说过,我们的苦,都是一样的。”
      女孩儿的目光里面有些子茫然。
      钧沉的笑声愈发低沉,渐渐有些嘶哑,他低低地说道:“今夜,我派去江南的江北歌女,也已然到了他的酒席上了吧……连药,也是一样的。”钧沉的身子已然完全扒在了桌子上,他却犹自抬着头,嘲弄地看着女孩吃惊的样子,接着笑道:“呵,记住了,把我葬到江南。”
      忽然他又摇摇头,说:“算了,还是烧成了灰洒到江里吧……若我想葬到江南,他,必定是要葬江北的。我可不想,呵,又被那么条江隔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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