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眉》山宴

25、第二十五章 舍命

　　陈秫走后，朱宝莹难得起了心思去街上，她稍微乔装了一下，其实她也想知道，自己名声落败后，外面的人究竟会怎样看待自己。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因为之前为了活下去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被抓到机会，整个凌国都已经飞满了她的流言蜚语，什么和安公主跳不入流的舞就为了讨皇帝欢心，什么陈家娶了这么个昌）妇真是家门不幸，但千言万语皆化作一个结局，就是势必要将她赶出凌国。
　　有的时候，真相没那么重要，即使她跳的舞其实并不露骨，也谈不上什么不入流，毕竟这是人家南诏的祭祀舞，可是这些都是次要的，人们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弱者没有辩驳的权利。
　　其实朱阳镇执掌凌国的这几年，凌国一直在走下坡路。
　　先是下了女子不可从官、不可入仕、不可科考的决定，又是下了女戒、女德、女训推广全国，说女子不适合呆在官场，原先一派和谐的官场骤然空缺了一大部分，留下来的男官全都暗中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若非皆要经过年允浩之手，巴结年允浩，否则朱阳镇刚继位就又要被赶下台了。
　　说到底，朱阳镇是个疯子，一个人根本没有能力把持朝政，最主要的是年允浩，他一个宦官，看似辅佐，实则暗中专政。
　　朱宝莹在茶楼坐了一会儿，发觉一直有人跟着自己，大概是陈秫不放心自己，就叫陈奇来看着自己了。
　　如今上到已经培植自己势力成功的官员蠢蠢欲动，下到边疆战乱农民起义，再有外敌入侵，可谓是一片混乱。
　　在朱宝莹看来，这正是好时机，人世间无非生死，活着拥有一切的，死了也不过抛下身后事失去一切，所以，死又有何惧呢？反正，她孑然一身，唯一所念的也只有姑姑了。
　　陈奇被陈秫交待来保护朱宝莹，虽然是照做了，可是他一直心不在焉的，对陈秫的这个决定充满了不满。
　　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朱宝莹已经不见踪影，这才惶恐不安了起来。
　　朱宝莹其实是要去见个人，这个人是官场上少见的女将军。
　　“仰慕雷将军许久，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朱宝莹说着，撩开帷帽。
　　雷颖看见来人，还有些疑惑，想起近日里关于和安公主的传言，心里也有了猜测。
　　“公主乔装的技术不太行啊，不过花容月貌，确实让人难忘。”雷颖将手上的枪给了身侧的副将，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朱宝莹看她虽然着一身素色却霸气侧漏难掩武将之姿，便知自己没有找错人，“雷将军有您这样的女儿，不比空有容貌好的多？”
　　雷颖一愣，哈哈大笑了起来，“其实若是从小锻炼，公主也能练的和臣一样，只是现如今女子都只呆在闺中，就连我妹妹也是期盼嫁个好男儿，不想建功立业。”
　　雷颖之所以还能保留官位，那是因为事变的时候，雷家正好在外御敌，躲过了这一劫，她们又是在外头卖命的将士，很难找到人顶替。
　　朱宝莹深知，雷家便是这变数。
　　“公主殿下来找我，恐怕不只是来看在下的吧？”
　　“几月前，雷家军忽然招起了妇兵，雷小姐也在寻求机遇改变吧？”
　　朱宝莹确有私心，可她连命都可以舍去，换个好听点的名头又如何？这是天下福祉，也不关乎她一人。
　　雷颖并没有对她的话感到意外，她与朱宝莹并无多少交集，来找她的可能就那么一个，很好猜，“改变？凭殿下的柔弱？凭在下这个空杆司令？”
　　“是，在下是没能力，可陈家有，雷家有，雷小姐手下的妇兵也不少，不是吗？”
　　“公主殿下，我看您是久居深宫，实再不了解这庙堂，单凭我们是远远不够的。”
　　朱宝莹笑了笑，雷颖在激她，可是她不为所动，“雷小姐是要在下这条命吗？”
　　雷颖也笑了，继续激她道：“公主殿下，在下可没有这个意思。”
　　换做其他人还未可说，可是和安公主的这个名头就不一定了。
　　“我的姑姑是原来的皇太女，后来被自己的皇弟篡了位。”朱宝莹看着雷颖略显震惊的眼神，这是一桩皇室秘闻，她不知道很正常，“我欠了她很多，就算要我这条命我也心甘情愿了。”
　　其实，雷颖不激她她也会答应，雷颖在考验她的同时，她也想看看雷颖的决心，月末的皇室家宴，她能用一场大火来帮姑姑解决这一切。
　　于她而言，除掉年允浩和朱阳镇其实很容易，重要的是之后，他们倒台之后，凌国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百姓又会成什么样，最重要的是，女子能否冲出闺阁去看看大千世界，所以她才会需要姑姑，需要雷颖，需要陈家。
　　雷颖并没有多说，朱宝莹显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说动的，“有人来接您了，公主殿下，您好好考虑考虑吧，考虑好了就来找我，好吗？”
　　陈秫接到陈奇说朱宝莹跟丢了便立刻去找了，绕了一圈，终是在雷家军找到了人。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生怕朱宝莹想不开。
　　可是看到她时，她满眼笑意，好似还有很多如今的日子，“夫君，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
　　她笑颜如花，倒是显得陈秫的心急格格不入。
　　“怎么找到雷将军这里来了？”陈秫知道雷颖的性子，知道朱宝莹也会些功夫，生怕二人一言不合就比武，伤了也不自知，于是仔仔细细的检察她身上有无伤口。
　　在发现她安然无恙，陈秫才放下心来。
　　“夫君不必担心，我只是想见见雷将军的风采。”
　　她的确羡慕雷颖，她的身上，有她原先一直在追寻的东西，不过，她恐怕不会再有这机会了，想到这里，朱宝莹却不觉得惋惜，若是事情真的成了虽不是一件坏事，可那时候，她就只欠一人了，只是到时自己恐怕只剩下一具尸体，什么也拿不出来去还。
　　这么想着，朱宝莹悄悄的牵起了陈秫的手，陈秫感到了手上的凉意，什么都没问，“你手真冷。”说着，握的更紧了。
　　上京已经入了秋，昨夜下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又是一年最冷的几个月，朱宝莹脸被冻的通红。
　　陈秫只觉得，她冻的像是个透明的冰块儿似的，马上就要融化的无影无踪，让他想找也找不到。

　　民间的新年前一天要吃年夜饭，皇宫也不例外，朱宝莹在宴会上被当众羞辱了一番，众人都会知晓，她朱宝莹其实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到时人人可欺，之前装着懵懂无知的公主身份帮朱阳镇，为此得罪了不少人。
　　与其惶惶而不可终日，倒不如赌一赌。
　　陈秫看着朱宝莹愣愣的模样，依旧是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今日回家做你爱吃的红烧肉可好？”
　　朱宝莹回过神，她其实一点也不爱吃红烧肉，只是因为是陈秫烧亲自下厨，她才勉强吃了一些。
　　“好。”她嘴角扯出笑意，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喜欢这道菜一样。
　　得到了她的回应，陈秫笑了起来。
　　朱宝莹难得的朝陈秫坐近了些，靠在他的肩头上闭上了双眸。
　　“放松一点。”
　　陈秫在她靠过来时就身体僵硬，那些小情绪就算朱宝莹闭着眼她都知他在想什么。
　　等朱宝莹传来轻轻的呼吸声，陈秫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朱宝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母亲轻轻唱着异域歌谣哄着她入睡，平静又美好，一会儿又是密林里，母亲手挽着箭亲自教她骑射，转瞬间，又是母亲站在井边，回头笑的解脱看着她，然后纵身一跃跳下了井中。
　　那个失去母亲的寒夜，她高烧不退，终是强撑着熬了过来，只是身子永远落下了病根，她知道，往后的路都要自己走下去了。
　　后来在一次做危险的任务时，她遇到了王衍。
　　他和她一样，一样的孤独，一样无所依靠，于是他们并肩而走，只是再亲密都会有被背叛的那一天，她愿意将王衍当做弟弟一样看待，可王衍却为了名利将她弃之不顾，甚至为了讨好年允浩将她送上了他榻上。
　　年允浩对自己的心思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他一直没有寻到机会，王衍给了他这个机会，代价是她受尽了折磨，而他登上高位，成了皇帝的心腹。
　　看到王衍坐在高位上时，他还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什么都不说，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因为年少情谊她才闭口不谈，她对他终究是心软的。
　　那天夜里，王衍偷偷颤抖着手掀开窗户一角看到自己被年允浩用竹鞭抽打的鲜血淋漓时，可否有过后悔？她不得而知，只是她恍然间才明白，原来她一直都是独自一人的。
　　若非为了姑姑，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踽踽独行到何时？
　　陈秫看到睡梦中的朱宝莹紧蹙秀眉，想要伸手去抚平，马车却正好停下。
　　朱宝莹猛的睁开双眼，看到一闪而过的手和稍显局促的陈秫，心下了然，“我累了。”
　　近乎娇嗔的语气，让陈秫心下一动，想都没想就道：“我抱你下车？”
　　这下朱宝莹倒是羞红了脸，她也没想到陈秫这么大胆，可是想到自己可能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便道：“好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秫也就当真抱着她下了马车，只是若是走进了瞧，两人一个耳朵通红，一个面颊通红。
　　朱宝莹感到诧异，自己在这种绝境下，还会感受到这样的情感。
　　朱宝莹依偎在陈秫怀里，见他分不开手，于是一只手推开新房，两人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在这新房，二人也度过了许多夜晚，可是不知不觉的，从一开始针锋相对的二人，也能平和的在书房里一起点灯看书，一起相拥而眠。
　　陈秫想将朱宝莹放下，她却不愿，依旧紧紧的环着陈秫的脖颈。
　　“我好冷啊，陈秫。”
　　略带暗哑的声音，颇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那我给你多添几床被子？对了，我再给你煮碗姜汤？”说完，放下朱宝莹转身就要去厨房。
　　“姜汤对我不管用。”
　　陈秫一顿，“那你想喝什么？”
　　朱宝莹忽然笑了起来，“我想喝酒，陪我喝酒好不好？”见陈秫犹豫不决，她继续道：“喝酒能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