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寒（原：和亲废妃）》子淼

7、醉月楼（二）

　　不知道为什么，回宫的路上都特别顺利，本来以为在宫门会遇到关卡，却什么也没有，这样的顺利反倒让林疏晚心里涌起了阵阵不安，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格外地沉闷。

　　这段路似乎很漫长，进了宫门，她就和小果子分头走了，路上她也曾告诉小果子如果有人拿那块玉佩来找他，务必告知她一声。

　　虽然没有找到小如，但总归有些线索。刚进玉笙楼，她就觉得气氛不对，绿珠和顾嬷嬷都跪在外面，她心中咯噔一下。能有这气势的，只有……

　　果然，一迈进门她就看见萧衍负手站在窗前，“宫外之行可还如意？”沉稳的声音仿佛是在强忍着怒气。

　　“给皇上请安。”她低低地回道，“还……好。”本来就知道瞒不了他，她还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在宫里的一举一动真的可以来去自如，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萧衍蓦地回过头来，“好啊，你好得很，”他怒极反笑，“两次私自出宫，你是仗着朕不会拿你怎样，所以才如此得寸进尺？”

　　“臣妾不敢。”她确实不敢，他就算要她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不敢？从小到大，你有什么不敢的。做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胡闹，朕原本以为你在冷宫待了这么多年，性子应该有所收敛，没想到你倒是变本加厉了，连烟花之地你也敢进了。”
　　原来这一路他都派人在跟着她，那小果子，她突然震惊地抬头盯着萧衍，“小果子，你把他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思来管别人，看来朕真的是太放纵你了。……小果子？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监吧，他上次就该死，帮助妃嫔私自出宫，简直罪大恶极。”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臣妾不是妃嫔。”她必须纠正他的错误，否者小果子真的难逃一死。

　　他突然安静了，伸出修长的手用力抬起她的下巴，眼眸死死地望着林疏晚，仿若一个漩涡，让她无法自拔地迷失在了漩涡里，动弹不得，“当年先皇说过，谁是未来的皇帝，你就是谁的妃，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妃嫔。”

　　“先皇是不是还说过，未来的皇帝可以把自己的妃嫔送去和亲。”她冷笑。

　　“你！”萧衍放开她，回转身去，背对着她，“冯妃告诉你的。”

　　“谁说的重要吗？难道皇上可以告诉疏晚这不是事实。”

　　“只要你不愿意，朕可以……”

　　林疏晚摇摇头，心灰意冷地打断他的话“皇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吗？如果不去和亲，太后那里怎么交待，……比起回冷宫或者死亡，疏晚宁愿选择去和亲。”

　　“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还要轻举妄动？你就这么确定朕不会拿你怎样。”

　　林疏晚淡然地说：“落在了皇上的手里，想要怎么都任由你处置，疏晚不会有半句怨言。”

　　“你……”良久，他轻叹一声，……两年，”萧衍走过去扶起林疏晚，“只要你愿意等朕两年时间，朕可以帮你做你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她心中一震，他果然看得透彻，既然连他都如此明白，那太后呢？自己的伪装是不是已经被识破。

　　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萧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已经很久没这么鲁莽了。只是听到她又一次冒险出宫，自己就完全坐不住了，也不管这宫里有多少眼线，就直奔玉笙楼而来。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次是为一个冷宫的太妃，这次更离谱，竟然是为了一个丫鬟，她总是这么看重这些不足轻重的人让他大为观火。无论是上次还是这次，若不是他有心在其中周旋，恐怕太后那边早就拿她开刀了，哪还让她有机会站在这里和自己辩论。

　　“两年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没错，只要两年……”萧衍以为她心动了，内心更加笃定。

　　林疏晚真的动心了，她讨厌这样摇摆不定的自己，她揪着心，冷静地摇摇头，灵魂仿佛已被抽离，气若游丝“皇上，你知道吗？臣妾很讨厌赌博，因为……我输不起。”

　　萧衍仿佛听了世间最大的笑话一样，笑着放开了她的手“是啊，你怎么会愿意呢？你从来都是那么自私，是朕太天真了。看着你可以为一个宫女不顾自己生死，为一个太监求情，朕以为朕可以，没想到……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朕太过自以为是了。”

　　她轻闭上眼睛“皇上能明白自然是最好了。”他是帝王，本来就应该无情无义，这些年虽然他不说，但她也知道，他过得并不好，但总算他熬过来了，现在又怎么能为了自己而前功尽弃呢？她和他之前从来就没有这么深刻的情谊可言，即使是在过去，他也是讨厌自己的吧，只是自己当时不明白而已。

　　萧衍脸上的笑容褪去，咬牙道：“好吧……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好自为之吧。”他甩袖离开。

　　“皇上。”

　　刚要跨出门的脚步顿住，他回过头，眼中似有点点希望，像是泡沫，脆弱却让人不忍心破坏。

　　“小果子？”

　　所有的泡沫瞬间破碎，萧衍面如死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林疏晚终于在萧衍完全走出去那瞬间，跌坐在了地面，所有的力气顷刻全无无。

　　她从小就喜欢追着萧衍的脚步跑，这是萧衍第一次对自己伸出了手，可是，她却拒绝了，因为她知道不可能，很多事，都没有回头路。
　　•

　　凤仪宫。

　　“太后，顾嬷嬷来了。”

　　“嗯，请进来吧。”

　　不多时。

　　“奴婢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

　　太后在用剪子修剪花枝，似乎没听到顾嬷嬷的声音。顾嬷嬷跪在地上，没得到太后的示意，也不敢起身。

　　过了好一会儿，太后回过身来，用宫人递过来的绢布擦着手，好像才发现顾嬷嬷存在似地道“这不是顾嬷嬷吗？这刘福也真是的，不知道提醒一声。天凉，老是跪在地上不好，刘福，快给搀一把。这人老了呀，就要懂得爱惜自己，非要折腾，伤的只能是自己一把老骨头。”

　　“太后教训得是。”顾嬷嬷恭敬地站在一旁。

　　“你也有好大段时间没来我宫里了吧，想来是我这庙小，你老瞧不上……”

　　“太后恕罪。”顾嬷嬷战战兢兢地磕头。

　　“说吧，最近林家那丫头怎么样了？”太后端坐在主位上用茶盖拨动着着新沏的茶。

　　“玉妃，她，最近只是待在楼里看看书……”

　　“哐当”滚烫的茶水就这样洒在了顾嬷嬷的身上，茶杯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她却只得忍痛，不敢呼喊半分。

　　“你还真当哀家是老糊涂了，昨天才有人来报看见那丫头出了宫，你倒懂得替她包庇。”

　　“老奴知错了。”顾嬷嬷匍匐在地板上。“只是皇上有令不得泄漏玉妃行踪。”

　　“太后息怒，”刘福在一旁劝解着，又对顾嬷嬷说，“嬷嬷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在宫里该忠于谁，不该忠于谁，也该有个拿捏吧。”

　　皇上，哼，太后冷笑到，林家的女人果真都不能留，皇儿继位这十年来，从来不敢和她阳奉阴违，现在倒为了那丫头，“哀家吩咐你的另外一件事情你没忘记吧。”

　　“不敢，奴才每日……”

　　“那好，”太后打断她，“从今天开始，加大药量吧。”

　　“这，是。”顾嬷嬷叩首。

　　等顾嬷嬷走了，刘福走上前去，“太后，这药量再加大，恐怕……”

　　“你怕什么？离疆和亲使已经快到京城了，林疏晚若是死在了离疆又与哀家何干？哀家是担心皇帝重蹈先皇的覆辙啊，咱们这个皇帝，也是个多情的种子。实在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哀家也不得不考虑重新扶持新帝登基，当然，哀家并不希望这天发生。毕竟哀家在他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

　　“太后多虑了，皇上一直都很孝顺太后您的。”

　　“哼，孝顺？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太后的语气幽幽的。

　　自那天以后，林疏晚多次让绿珠去打探过小果子的下落，却都没有结果，一夜之间，内侍监似乎从来就没有过小果子这个人，大家都缄口避谈。她知道她连累了他，可是萧衍既然答应了不杀他，至少应无性命之忧。可是小如……

　　小如啊小如，你到底在哪里，林疏晚望着窗外的天空心里脑海里一片混乱。她总觉得那天的醉月楼之行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她不可能真的认错小如，而且醉月楼也确实不像普通烟花之地，最关键的是那个月娘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也说不上来何时见过，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联系。

　　正在纠结中……

　　绿珠端着果盘走了进来，她轻轻地放下果盘，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走进低语道：“娘娘，月娘约娘娘一个月之后醉月楼一见，自当告知小如姑娘的踪影。”

　　“你如何知道‘月娘’？”林疏晚的眼里浮现一抹冷色。

　　“娘娘不必怀疑，只是现在恕绿珠不能如实相告，月娘说娘娘若是不信，可奉上此物。”一块玉佩完好地呈现在她手上。

　　林疏晚自然是认得，只是她眼中仍有狐疑，这就像是精心布置好的一个局，一步步等着她跳入圈套，可是为了小如，她又不得不去忽略里面算计的成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皇上的人吗？怎么又做了醉月楼的线人。”

　　“还请娘娘不要为难绿珠，时机到了，娘娘自然会知道。醉月楼不会害娘娘，奴婢更加不会害娘娘。”

　　“你们千算万算，却不知道我现在如何可以出宫？”林疏晚透过窗户望着玉笙楼外新派来的守卫。

　　“这点娘娘大可放心，一切都打点好了，只需等待时机便可。”

　　见她如此胸有成竹，林疏晚突然有很强烈的感觉“你们和‘七剎’有关？”

　　绿珠未置可否，道“娘娘不必再胡思乱想了，同时也请娘娘慎言，奴婢告退。”

　　•

　　离疆和亲使到京城了，据说入朝那天整个京城都异常轰动，前来拜厄的是离疆的三皇子和五皇子，同时还进贡了大批离疆国的奇珍珠宝。老百姓沿街看着热闹，只见着和亲队伍后抬的那么多的装珍宝的红木箱子就好奇得很。

　　可是最让大家震惊的不是他们来时的风光，而是离疆三皇子上奏朝廷，要他更换和亲对象，之前这林家的林疏晚可是离疆王也就是他们老爹钦定的和亲人选，而今儿子又要求换人，这唱的是哪一出，寻常百姓可就闹不明白了。

　　只是这次上奏倒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话柄。有人说，这位离疆三皇子是嫌弃林疏晚曾为玉妃，虽说只是个头衔，可是毕竟说起来也不好听。当然也有人说，三皇子是觉得玉妃长得太丑，曾经作为林家小姐的林疏晚五岁便能作诗，才名一时崛起，可自古那才女呀，在相貌上可就难有可恭维之人咯。更有分析透彻者说离疆王早已不理政事，离疆国真正说了算的其实是三皇子，这三皇子一直不瞒其父对御国的和平政策，总是想攻打御国，如今这般出尔反尔不过是为了寻个理由挑起矛盾罢了。

　　当然，也有人好奇这离疆王为何非要自己的儿子娶林疏晚不可。这不又牵出了另一段朝野逸事。话说当年离疆王还曾是少年郎时曾乔装微服到御国游玩，爱上了当时还不是贵妃的林家二小姐，林二小姐与当时的皇上两情相悦，执意进宫，这不可不谓离疆王人生之一憾事。所以让儿子娶以逝的林贵妃的侄女其实就是为了弥补当年自己心中的遗憾。这些朝野秘事，说书先生说得尤其栩栩如生。

　　“公子，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吗？”采月有些好奇，这茶楼里说书的先生讲的故事也太逼真了。

　　白衣公子但笑不语，优雅地品着香茗。

　　半响，抬头“绿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尽在公子的计划当中。”

　　“很好。”白衣公子轻晃着茶杯，袅袅的雾气挡住了他的视线，氤氲了他的神情。

　　“这不是雅竹公子吗？”远远地就有人打招呼。

　　“李公子。”白衣公子起身微微颔首，笑得亲切儒雅，仿佛真的是逢着了久别的朋友。

　　“竹兄真是好雅兴啊，还来这茗香居听书喝茶，身旁还有醉月楼的采月姑娘做伴，可真是羡煞旁人啊。”这李公子一看就是纨绔子弟，言语之中尽显轻浮。

　　“哪里，哪里。李公子近来如何？”

　　仿佛是踩到了他的痛处，李公子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那老不死的总是不把我当回事，好像只有老大才是他的儿子。”不过他顿了顿又道“倒是竹兄上次所提的计谋倒是好计谋，让我爹狠狠地教训了老大一回，总算替我多年的憋屈出了口恶气。”

　　“那就好。”白衣公子笑着点点头。

　　“小弟这就不打扰竹兄与美人喝茶了，得空还要请竹兄再为小弟指点一二，定当感激不尽。”

　　“好说。”

　　待他走远了，采月才向白衣公子问道“公子，那李家老二不过是李宰相不得宠的偏房所出，在宰相府说不上什么话的，我们结交他干什么？”

　　白衣公子淡笑道：“未必。”继续品茶，仿佛刚才并没有人打扰，只是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

　　御书房内，萧衍还在批改着奏折，安顺也侍立一旁。

　　旁边掌灯的太监已经打了几个哈欠了。

　　“几更天了。”

　　“回皇上，快到四更了。”

　　这时一阵风吹来，将最近处的一支烛火熄灭了，小太监赶紧上前点上。

　　“行了，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伺候了。”

　　“是，”安顺领命带着小太监退了出去。

　　“吱呀”门关上了，殿内又恢复了平静。

　　良久，“出来吧。”萧衍的瞳孔骤紧，神情清明。

　　“皇上。”黑衣人跪地。

　　“打听清楚了。”

　　“是，七剎与醉月楼表面上毫无关系，却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醉月楼表面上是由一个叫‘醉月’人称‘月娘’的人在经营，实际上属下怀疑它的主子另有其人。”

　　“怀疑……仅仅是怀疑，也就是说没有真凭实据了？”萧衍眉峰簇紧。

　　“属下该死。”

　　“继续彻查！”

　　“是。”

　　•

　　“醉月楼一直以来都在结交各方权贵，其中也不乏曾经效忠先皇的旧部……还有，就是这次离疆的五皇子也长期住在里面。”

　　“离疆的使者不是有驿馆吗？”

　　“这也是属下想不明白的地方，或许据说这位五皇子生性浪荡，喜欢住在……”
　　萧衍摇摇头，这件事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另外，皇上让属下查的小如姑娘，确实也在醉月楼里。”

　　“寒冽，你可以下去了，务必将所有的事情彻查清楚。”

　　“是。”寒冽迟疑着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慧儿还好吧。”

　　萧衍凝视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他低眉一揖，“属下多言了。”翻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自他走后，萧衍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劲笔挥下了“醉月楼”三个字，眼眸比夜色还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