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寒（原：和亲废妃）》子淼

43、逃跑

　　“早上，萧衍刚一下朝就看见了她。

　　这么多日子没见了，她的样子有些失魂落魄，有些狼狈。

　　“怎么了？”萧衍本想调侃她几句，但是出口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她看着他道：“男子所谓的真心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适用？”

　　他忽然笑了，眼光潋滟道：“若真是那样，就算不得什么真心了，顶多算是花心而已。”

　　这时宫人呈上来太后懿旨，说太后将醉月郡主指婚给雅竹公子，请皇上用玺。

　　指婚？萧衍看了看玉儿的神情，一瞬间了然。只是她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惊讶，淡定的样子像是一早就知道了。

　　“放在那里吧。”萧衍挥手让小太监退下去。

　　玉儿淡漠地起身，想要出门，手却被人一把抓住，她不动声色地用尽了全力，却是挣脱不开。

　　“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朕上朝的时候，太后指示的人要朕立庸王为皇储，他们就这么等不及了。”他讽刺地冷笑道：“原因竟然是朕的后宫无子。”

　　她有点动容，萧衍的后宫相比各朝代来说岁算不得人数最多，但是几位妃嫔也都是天姿国色，她也一直好奇，为什么这么多年萧衍竟然都无所出。

　　“朕一直觉得，皇上有自己的责任，钱夫子对朕说，后宫也是朕的筹码之一，可以用它拉拢人心，权衡朝堂……可是，我也只是个平凡人，也想过平凡的日子，娶一个妻子，生一大堆孩子。但是这样的梦想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无疑是不可能的，即使先皇如此宠爱林贵妃，也不得不同时拥有后宫。或许在他看来只有雅竹一个算得上是他的孩子罢了，其他的都是摆设，给世人看，给朝臣们看……所以，朕不希望朕的悲剧再发生，于是每次侍寝，朕都会吩咐安顺赐药给受宠的妃嫔。”

　　“皇上给我说这些做什么？”她抽动了一下鼻子，深深地吸了口气。

　　“果然没心没肺。”萧衍笑道：“朕只是想告诉你，纵然繁花似锦，在朕的心里……”他腾出另外一只手，抚在胸口处：“永远为你留有一个位置，唯一的！”

　　这种话是以前的萧衍断然不会对林疏晚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到她为雅竹伤心的时候，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惶恐不安。仿佛有些话，若真是压在心底，就只能永远地压在心底了。

　　“你累吗？”萧衍忽然问道：“日日面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她刚要开口，他又补充道：“朕累了……”

　　她扬眉。

　　他笑得像个狡黠的孩子：“我们私奔吧。”

　　•

　　直到现在她都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他……居然……真的带她……私奔了！

　　他就这样和她共骑了一匹马，扬鞭向宫外跑去。

　　她尚在惊恐中，而守门的士兵见到骑马的是他们的皇帝，自然也是不敢阻拦的。纷纷闪开，派人去禀报太后。

　　骏马嘶昂着一路所向无敌，创起的风急急地打在她的脸上，有轻微的疼痛，但是心里却有种所不出的感觉，像……在翱翔，没有烦恼，没有负荷。

　　前方已经是宫里的最后一道门了，朱红的大门格外的压抑厚重，仿佛一个枷锁，将宫廷与外界严严实实地阻隔了开来。

　　远远地，小兵就看见了萧衍带着一个女子策马而来，一队人赶紧跑上前去打开城门。

　　在他们的身影最后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前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一个女子抛开了丫鬟急急地跑来，慌乱中连绣鞋都跑掉了一只，云髻也斜斜地散到了一边。

　　“司徒昭仪。”后面的丫鬟终于气喘吁吁地追到了她们的主子。

　　雅竹站在阁楼上目睹着这一切，那是他和萧衍的约定。

　　“带她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太后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她若愿意走，朕又岂会留她至今？”

　　“她会的。”

　　萧衍，战争开始了对吗？你放心，你保住了她的性命，我自然也会帮你保住你的大好山河……只待你归来……

　　雅竹望着那匹战马一路消失在天际，唇边洋溢起淡淡的笑，直到这一刻，他才确定他们真的是心意相通的兄弟。

　　城楼下的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楼上的注视，司徒昭仪回过头来，看到了楼阁上淡然如玉的雅竹公子，仓促地收起了脸上的苦意，似乎不愿被人窥视到内心的不安，尤其是在雅竹这样温润的目光下。只是那纷乱的仪容却出卖了她的内心，她遥遥对着雅竹一点头，带着丫鬟匆匆离去。

　　她知道萧衍不是意气用事的皇帝，她知道萧衍会回来，只是……

　　萧衍这次离开，带走的是那个女人，似乎也就证明了自己已经被三振出局了。

　　纵然，贤惠如她；聪慧如她；美貌如她……

　　自己终究不是她，那个位置在皇上的心中仿佛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往回走的路上，还遇到了许多闻声赶来的妃嫔们，她们的脸上都写着焦急与匆忙。

　　就算皇上已经离开，她们还在争，争着第一个赶去，争着第一个了解，争着在别人打垮自己前出手。

　　司徒昭仪仿若幽魂般地走着，忽然觉得可笑：

　　偌大的后宫里，慧嫔死了，李昭仪失宠了……

　　这些女人依旧争来争去，渐渐地都习惯性地把自己当成了主角。皇帝，反倒成了看戏的过客，任她们争先恐后地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他自安然如初……

　　天边的日头刚刚升起来，阳光照在身上让人觉得晕眩烦躁。

　　心里没由来地一阵难受，终于，直直地倒在了地上，耳畔一片杂乱的惊呼声，她已渐渐听不见了。

　　•

　　也不知一路跑了多久，似乎已经离京城有一段距离了。玉儿只是听得见耳边“呼呼”的风声，眼前的风景都在急急地倒退。

　　“我们要去哪里啊？”她迎着风，大声对萧衍吼道。

　　萧衍朗笑道：“天涯海角……你愿意去吗？”

　　她心中微震，紧闭上眼睛，仔细地听着风声，不再说话，眼前浮现的确实雅竹月下吹箫的影子，还有……还有他和醉月在一起的形容。

　　马奔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变成了慢行。

　　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田里的水稻长势喜人，金黄的一片，像海洋一样一波一波地推远散去。

　　他们终于没有到达天涯海角，而是停在一户农家小院外面。

　　萧衍跳下了马，然后把玉儿从马上抱了下来。

　　远远地，一个老头子看到他们，就小跑过来，接过了萧衍手中的马缰，一脸笑意道：“公子好久没来了。”

　　“刘伯，帮我们准备点吃的吧，这一路都没吃东西。”萧衍避重就轻地答到。

　　刘伯应了一声，赶紧对隔壁院落里喊道：“老太婆，煮点东西，公子过来了。”他一边牵着马走过去，一边吼道：“顺便把家里的鸡也宰两只炖了。”

　　远远地似乎听到一个应和的声音。

　　玉儿环顾了一下四周，一间简朴的小屋用树干和茅草搭成的，倚靠着青山，旁边一条小溪环绕着流过，溪水的两旁种着一些桃树。

　　她还在呆愣间，萧衍已经推开栅栏了，回头悠然地对她道：“先进屋吧。”

　　屋子里的摆设也极其的普通，简而言之就是一家很平常的农家小院，他们刚一坐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就提这个水壶蹦跳着过来给他们倒茶。

　　“大哥哥你好久没来了，我爷爷每天都念着你什么时候来住几天呢？”他边说边偷偷地瞄了几眼林疏晚，挤眉弄眼的样子特别可爱。

　　疏晚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贵娃。”他朗声答到，然后好奇地问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你是大哥哥的老婆吗？”

　　她的手顿在半空中，愣了愣道：“姐姐不是，你大哥哥的老婆可多了。”

　　小孩子似乎很困惑的样子，歪着头道：“可是以前爷爷想给大哥哥介绍亲事的时候，大哥哥说他有一个老婆的啊，爷爷还当他说谎，前些日子还想把隔壁村的陶姐姐介绍给大哥哥……”

　　“这小兔崽子。”本来拿茶叶过来的刘伯听到自己孙子的话，赶紧颠颠地跑过来捂住他的嘴巴，憨厚地笑着对萧衍道：“夫人别见怪，小孩子就爱胡言乱语。”

　　夫人？看来他也把自己当成萧衍的老婆了，本来有点挂不住的。可是看着萧衍在一旁悠闲地放着茶叶，仿佛并无不妥的样子，也就不好去计较什么了，毕竟别人也没说什么，她若是急着去解释，反倒像是在欲盖弥彰了，于是也懒得理论，心安理得地接过萧衍泡好了递过来的茶碗。

　　“公子，夫人你们先喝点茶，我去厨房看看东西弄好了没有，刚宰了两只鸡，可能要炖一些时辰，你们先随便吃点东西垫着肚子。”说着就想把贵娃一块给提出去，那小子挣扎了两下也就由着他去了，只是临出门的那会他又一溜烟跑回来到疏晚面前，趴在她的耳边道：“不过姐姐你不要担心，爷爷以前给大哥哥介绍的女人他都没瞧上……”

　　“死小子。”刘伯见了又急着来抓他，却扑了个空，让他钻了空子，跑到外面去了，也就赶紧跟了出去。

　　玉儿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忽然就想到了在那时出宫在秦大娘家的时候，小木头也总是这样躲避着秦大娘的追打，大约小孩子都是这般顽皮吧。

　　她品了一口手中的茶，不像皇家的贡茶那般香醇怡人，却又另有一番清雅甘冽，有点竹叶的清香，似乎水也有几分甘甜。

　　“这是什么好茶，味道挺……特别的。”

　　“这里是农家山野，哪里来的什么好茶，不过是刘伯他们摘的一些清晨带露水的竹叶，然后用山泉水泡成的罢了，过程也不复杂，只是或许因为材料都是原原本本的来自山里，少了一些人间凡尘的气息，就格外的清新罢了。”

　　“他们和你似乎很熟的样子，你经常来？”这是她从到这里开始直到现在最好奇的一个问题了，这家人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农夫，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萧衍放下手中的茶，哂然一笑道：“我平日里哪来这么多时间过来，一年也就来个一两次而已。……这里以前是我娘居住的村子，我当上皇帝后，就把这间屋子买了下来，平日里补给刘伯他们点银子，让他们帮忙照料一下。他们都是老实的百姓，只当我是做生意的商人，偶尔来住两天既不多问，也对我很关照。”

　　吃过午饭后，萧衍带玉儿到处走走，“那里，就是那个池塘，我娘说她小时候那里开满了荷花的，不过后来遇到了几年大旱，荷花也就都枯死了。还有这边，你看那上山铺下来的藤蔓，那是一种药材，味道酸酸涩涩的，其他地方倒是不常见……”萧衍说得很兴奋，仿佛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了如指掌。

　　玉儿看着他的侧脸，挺直的鼻梁，浓浓的眉目……说话的时候不像平日里在皇宫里的那般深沉，晦暗，倒是有几分神采飞扬的意味。

　　只是……

　　“不打算回去了吗？”玉儿突然出声道，虽然她知道这个时候打断他的话有点唐突，但是这一天来变故太多，她必须得理出个头绪来。

　　萧衍知道她在看着他，所以他依然看着远方，神情有几分挣扎，然后呼出了一口气道：“有的时候在这里待了几天，总是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好像我真的会在这里，就在那间小房子里住一辈子。像普通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痛苦，他们为生计奔波，为理想奋斗，并不见得就如同我们所想象的那般美好。”在秦大娘家住的那段日子，她看着那些农家的小孩没有鞋穿，吃不饱饭，才发现自己以前心心念念的书中桃源其实并未那么的完美。

　　“是啊，众人皆苦，他们成就了朕最至高无上的地位，朕自然得去承受无人能受的折磨，这样方显得公平不是？”当他用“朕”的时候，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往常了那种肃然的表情。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邻村的人养蚕吗？还在这里耽搁，太阳就得落山了。”她笑着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好，这就带你去……”

　　蜿蜒的山路上，两个身影相伴而行，阳光在他们身后，斜斜地铺满了一地，远处有牧童的歌声传来。

　　这样的日子，对他，或是对她来说都是比弥足珍贵的。

　　也许，放纵，一生也难得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