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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御冬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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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午后,小如刚伺候林疏晚将胡太医开的药喝下去,顾嬷嬷就进来通报冯妃娘娘前来探望。
冯妃?林疏晚和小如都觉得诧异,并不记得认识这么一个人,后宫里的女人都太闲了,希望不要又是一个无事找茬的才好。
“请她进来吧。”林疏晚虚弱地对顾嬷嬷吩咐到,她没有拒绝的份,说到底就算是这小小的玉笙楼,她也算不得主人。又让小如把镜子递过来,还好,脸上的妆容还够“瑰丽”。
帘子轻轻地掀开了,一个宫装丽人款款走了进来,她并未多施粉黛,却自有一番清丽。
林疏晚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与她有何渊源了,只是依礼拜见一番。
“疏晚,你当真不识得我了。”冯妃浅浅笑到,有些责怪,更多怜惜。
“冯姐姐,你是冯姐姐?”林疏晚惊得叫了起来,纵使再怎么气定神闲,年少闺密多年后重逢也是感概万千。
冯妃的父亲曾经是先皇的尚书,与林宰相是多年至交,刚好两家又比邻而居,所以林疏晚自幼便与她亲厚。也正因为如此,后来因为林家的事情,冯尚书多多少少都受到了牵连,据说因不忍酷刑,而畏罪自杀了。幸而冯妃当时已经进宫了,所以才免去了牢狱之灾。
如今再次见到彼此,两人竟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冯妃打破了沉默“知道你回宫了,这么多天,一直都不方便过来看你,后宫之中耳目众多,你是知道的。昨天听说你从树上跌了下来,便再也忍不住了。疏晚,这么多年,你多过得好吗?你,我都快要认不得现在的你了•……”
她现在的“丑样”恐怕她自己都认不得,林疏晚轻笑到“惜尘宫还算是个太平的地方,日子虽然平静,倒也闲适。”
“那你倒比我幸运。”冯妃叹了口气“与别人不同,从小到大,你总是受老天眷顾的。”
幸运?是吗,可又有谁知道多少个午夜梦回十分,那种失去亲人的钻心的痛苦,都让她后悔来世上活一遭。只是这些痛苦只要自己记得便好,又何须向别人辩白。
于是她话锋一转道:“冯姐姐过得不好吗?”
“好么?这后宫之中谁有能真正过得舒心,那些所谓的万人膜拜,不过都是些表面功夫。后宫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踩在针尖上走过来……就算是当年你的姑姑林贵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恐怕也有说不出的苦的。”
突然提到自己的姑姑,林疏晚心中难免有些难过。
冯妃见她难过的神情,又埋怨自己道:“你瞧我给你说这些干什么。”她拉着林疏晚的手又接着说道:“姐姐看到你太高兴了,所以话多了些,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林疏晚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对于她的亲密总有点不适应,毕竟多年未见,即使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如今少不了也生疏了不少。她笑道:“姐姐如今已经贵为贵妃,却还来看疏晚,我已经很高兴了,又怎么会怪你呢?那不成了白眼狼了。”
她“噗”地一下笑了,点点林疏晚的额头:“你这个鬼丫头,性子还是没有变。”接着又叹了口气道:“就算我贵为皇妃,说到底也不过是天家的奴才。如今后宫的形势,李昭仪有李宰相和太后撑腰,慧嫔又有她的哥哥镇国将军做后盾。我有什么,自从我爹去世后,便落下个罪臣之女的恶名,能有今天都是皇上的仁厚了。说句心里话,疏晚,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虽然在冷宫中,倒也波澜不惊,不像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风了。”
波澜不惊?如果无数次死里逃生算是波澜不惊,如果日日都得防着别人的暗杀算是波澜不惊的话,那她的日子的确过得舒心。不过个人自有个人的难处,虽然林疏晚并不完全认同她说的话,但是也能体谅她的处境。其实说到底还是林家连累了她,这一刻她的心中只有愧疚,于是反握住她的手道:“冯姐姐,对不起。”
冯妃一愣“疏晚,我们姐妹之间需要这么客套吗?我给你说这些,不是因为我怪你,而是因为我希望你过得好。很多事情我自己已经没办法改变了,可是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
林疏晚不解地望着冯妃。
冯妃沉吟了一会,吩咐周围的退下后对她说到“你知道这次太后和皇上为什么让你从冷宫中出来吗?”
林疏晚虽然心中有预感,但还是摇摇头。
冯妃欲言又止,终究艰难地吐出了四个字:“离疆和亲……”
竟然,真是如此。
冯妃试探地着看她的表情,本以为她会吃惊反抗,现在见她平静的样子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毕竟你有权利了解真相。”
“是吗?可是了解了又能怎样,拒绝得了吗?”林疏晚还是平静地笑着,只是这笑容中多了几分讽刺,藏在厚厚的脂粉中,没有透露半分。
“为什么要拒绝。”冯妃走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离开这里,离开这吃人的地狱,你该知道这里处处都是阴谋诡计,离疆或许没有御国繁华,但是你一旦过去就是三皇子的正妃,将来离疆国的皇后。”
“姐姐又怎么知道离疆不是另一座修罗场?”她的语气虽轻,却自有一番倔强。
冯妃一阵抢白,片刻之后,还是轻叹了一声“疏晚,你不该钻牛角尖的。我也该走了,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过两天皇上要去岐山狩猎,等他狩猎回来恐怕就得张罗和亲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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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待冯妃走出去后,小如走上前去扶助林疏晚,她现在的身体太脆弱了,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
“我没事。”林疏晚挥挥手,突然有像想起什么似的“小如,金舍里都有些什么人啊?”
“娘娘,我已经很多天没去赌钱了。”小如不知道娘娘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问这个,但还是像被抓住尾巴的猫,急急地辩解到。
“你不用着急,”林疏晚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里面的太监有内侍监的吗?”
小如茫然地摇摇头,忽然眼睛一亮又赶紧点点头“小果子好像就是内侍监的什么来着。”她记不到官职了,不过也不是多大的官,最多能管几个人而已。小果子其实本来姓郭,最初入宫时也叫叫小郭子,后来一个太监头头觉得叫小果子好记些,便给顺口给他改了名字。其实在宫中,太监宫女的连性命都如草芥般,又有谁去在意一个名字呢?改了也就改了吧,久而久之也就再也没人记得他本来叫什么了,大家都叫他小果子。
“小果子?你很熟吗?”
“谈不上很熟,不过还有些交情。”她其实是想说那小子还欠着她一笔银子没有还。“可是娘娘你?”怎么突然打听起这个来了。
“冯妃刚才说皇上过两天会去岐山狩猎。”岐山是御国最高的山了,离皇宫很近,里面除了野兽之外还有很多珍惜药材,据说以前有很多采药人,可是先皇爱好打猎,这座山就被皇家围了起来,也就再没有采药人敢上去了。或许那里会有难得一见的御冬草。“小如,”林疏晚对小如低语吩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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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萧衍独自坐在亭子里饮酒,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看不清楚表情。
冯妃在一旁抚琴。
轻拢,慢拈,抹复挑,末了还一个回环,潺潺的琴音从指间流出。
侍卫和太监都守在很远的地方,因为皇上吩咐不得打扰。
冯妃弹得动情,萧衍也仿佛听得认真。
一曲毕,冯妃走上前去给萧衍斟酒。
“爱妃的琴艺可是退步了?”萧衍若有若无地说着,唇边的笑容并未褪去。
冯妃斟酒的手却是一顿,洒出了几滴在桌面上,她急急地跪下“臣妾该死,臣妾分神了。”
“朕没有说什么,爱妃也不必如此自责。”萧衍话虽如此却并没有叫冯妃平身,只是自己拿起酒壶,将冯妃未斟完的“酒洒了,倒是可惜了。”他拿起酒杯也不急着喝,只在鼻尖轻嗅。
冯妃没有得到吩咐自然是不敢起身。
“不过,朕倒想知道什么事情困扰到爱妃了。”
“林疏晚。”冯妃不敢有所隐瞒,她知道自己去玉笙楼的事皇上必然是知道的。
萧衍在得到答案时眼神却是一凛,瞬间又恢复平静“哦,这位废妃可是惹恼到朕的爱妃了。她回宫才没几天,却惹到朕的两位宠妃了。”萧衍将杯中的酒一仰而进。
“请皇上饶过疏晚,不要让她去和亲……”
“冯妃,你逾矩了。”萧衍将酒杯“砰”地一声重重放在桌上,“后宫不得干政,这是你该管的事情吗?”
“是,臣妾错了,请皇上恕罪。”
萧衍站起来,睥睨地上的冯妃一眼,终是一拂袖大步走出亭子“安顺。”
本来四周无一人,听到皇上的叫唤,太监总管安顺也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皇上是要传晚膳?”他自作聪明地问到,以往皇上听了冯妃弹琴都会留膳。
“传什么晚膳,回宫。”萧衍大步地向前走了好远,安顺才回过神来,看了眼还跪在亭子里的冯妃,赶紧跟了上去。
萧衍走远,冯妃慢慢的抬起了头,眼底很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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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早晨。皇宫里一片热闹,宫女宦官鱼贯穿梭,忙忙碌碌。
皇帝出行狩猎,可是不小的一件事情。
“天气寒了,皇上要注意身体,又是深山里,万事小心。”冯妃替萧衍整理着衣衫,又回头对侍婢翠娥吩咐道“再去添置一件寒衣。”
“是。”
萧衍也不说话,神色似乎有些沉重,一双丹凤眼微眯着,看不出在想什么。
“皇上,”慧嫔由门外推开阻挡的宫娥太监,闯了进来,一路小跑过来,皇上已经好几天没去慧庭轩了,她知道自己犯了错,也把自己闷在宫里,按往常皇上早就会过来软语安慰她了,可是现在……她实在是委屈得紧,不就是一个废妃吗?而且现在皇上就要去岐山狩猎了,这一去还不又得三五七天的,“皇上,带上惠儿一起吧。”她的哥哥是镇国将军,她也从小耳濡目染,骑射自然都精通。
萧衍冷眼看她一眼,"胡闹。”
“慧嫔妹妹,你这是……?”冯妃温婉地走上前去。
“不要你管。”慧嫔一赌气将她一把推开,未料想冯妃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你……我。”慧嫔本是无心,一时间呆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冯妃跌坐在地上,旁边的丫鬟赶紧上来搀扶,冯妃似乎扭到了脚,站起来有些费劲。
“放肆,”萧衍真的恼了,一只手虚扶起冯妃,将她揽入自己怀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看来你的确该闭门思过了。”
“皇上,我……”慧嫔急的快哭了,她不服气地瞪了冯妃一眼,倔强地掉头跑了出去。
“皇上,”冯妃依偎在萧衍的怀里,刚想开口说点什么。
“脚,真的扭了?”萧衍突然问到,沉稳的语气辨不出情绪。
“……”冯妃的脸一阵紫一阵白。
萧衍推开她,在簇拥下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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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御国最高的山,植物丛生,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寒蝉的叫声,因为是秋天,差不多的树叶开始变黄了,一片肃杀。
先皇喜欢打猎,当今皇上也承袭了这一传统,只是将时间改到了秋天,说是春天万物要开始繁荣,野兽也开始繁衍,不应该在那个时候去大肆捕杀,更是撤去了围守岐山的守卫,让百姓也可以上山。天下百姓无不称颂皇帝仁德。
岐山离皇宫很近,可是再近也走了将近半天,到达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萧衍在上山的路上,只偶尔射杀了几只野兔,虽说是百发百中,却也没了什么兴致。
将近傍晚的时候。
萧衍从马上下来,“就在此处。”他轻轻的吐出几个字,太监安顺赶紧吩咐下去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围锅造饭。其实皇上不用吩咐大家也是知道的,每年都是在这里扎寨,这似乎已经形成了习惯,岐山有和多地方风景都很独到,众人不知道皇上为何独独偏爱这里,只是圣意如此,也不好去妄自揣度。
“娘娘,你还好吧。”小如一身太监装扮,把同样一身太监装扮的林疏晚扶下马车。
远远地小果子小跑过来“小如姐,你们可得小心,这事要是让大总管知道了,可是得掉脑袋的啊。”
“哎呀,知道了,我们两个大姑娘都不怕,你男子汉……”小如突然想到太监算不得男子,见小果子面有尴尬,自觉失言,也就禁了声。
林疏晚朝小果子一颔首道“你放心,如果真的出了事,我们自然不会连累你。”
林疏晚并没有化妆,看上去格外清秀,俊美,小果子竟一时有些怔忡。
“发什么呆呢你?”小如用手在小果子眼前挥挥。
小果子回过神来,对小如问道“这位姐姐这么虚弱,不打紧吧。还有,你们跟着来岐山到底是想干什么?不会是想逃跑吧。”宫娥私逃出宫可也是死罪。
“要逃跑早就跑了,还会跟着到这鬼地方来。”小如没好气地说。
远远地有人在叫小果子。
小如也赶紧催促他“好了好了,你就先不要管我们了,你先过去吧。”
小果子本还想问点什么的,但听见身后的人叫得紧急,也只得应声,于是对小如说“那我就先过去了,记得,小心啊。”
“知道了。”
“你这小兔崽子,猫在那边干什么呢?又想着偷懒吧。”安顺教训到。
小果子赶紧地点头哈腰“哪敢呢?在您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皇上要休息了,你们内侍监的人赶紧过去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安排的 。”
“皇上这么早就休息了啊?”
“嘿,我说你这小子,这事该我们做奴才的过问吗?,你可别说我不提携你小子,该机灵点的时候就给我机灵点。”
“是,是,是。”小果子送走了安顺,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已经不见了林疏晚和小如的踪影。
“娘娘,你见过那什么御冬草吗?”
“没见过,但若是见到也该能认个大概。”她也只记得书中的描述,却也并没有真的见过。
此刻林疏晚与小如在杂草丛中仔细翻看着,生怕错过了。这些杂草因为无人清理,长得也有人那么高,翻找起来更是困难。
不远处却听到有人的叹息声,不大不小,在这空旷的山野里却格外清晰。
林疏晚和小如都有些好奇,拨开挡住视线的杂草。
却见不远处,一个人侧对着她们站在一个小土丘前,貌似是一个坟冢,却没有立碑。
锦衣男子负手站立,虽见不得正面,但光是气度也是轩昂非凡的。
这时,突然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一只箭从远出“嗖”地射过。
“啊。”小如不觉惊叫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