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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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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栖凰宫出来,已经是接近正午,太阳躲在云层里,走在蜿蜒的石道上还是凉飕飕的。
忽然,天空中飘过了一个浅绿色的纸鸢,因为风的骤急,随风跌跌宕宕,眼看就要落下来。
林疏晚顿住脚步,想要移动,却像是被什么绑住了似的望着纸鸢愣愣出神,电光石火,脑海深处的记忆轰然炸开。
“喂,你想和我们一起玩吗?”小疏晚骄傲地望着趴在书桌前写字的小男孩,她身后还跟着三五个年纪相仿的孩子。
他是爹爹领回来的孩子,爹爹说这是他哥哥。哼,她才没什么哥哥。她曾经看到娘偷偷落泪,从他来了之后爹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疼自己了,所以她一定要把他赶出去。
小男孩的眼睛里闪出着小小的欣喜,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吗?”
“嗯。”林疏晚身后的孩子都齐刷刷地点头,看来这个小男孩很受欢迎。
林疏晚不高兴地看着小伙伴一副“欢迎之至”的叛徒表情,扬起眉说“我们想放风筝,可是没有纸鸢。”
小男孩想了想,蹭地滑下书桌前的椅子,足足比林疏晚高出半个头,一下子比过了她的气势。
林疏晚显然极不习惯这突然冒出来的高度,她不服输地踮了踮脚尖。
小男孩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兴奋地说“我去找秦伯伯做纸鸢。”说完就准备撒腿往外跑。
“站着。”林疏晚稚嫩的声音中夹杂着一股怒气“不准去找秦管家。”她就知道他存心和她过不去,要是让秦管家知道了,然后再向爹告一状,她又得挨骂。以前爹爹是从来不骂她的,可是自从这个所谓的“哥哥”来了之后,她就常常因为“欺负”哥哥而挨骂。她哪里有欺负他嘛,明明是他自己笨。
“那……”
“你不会自己做啊。”果然够笨,小疏晚像女皇一样发号着司令。
“可是我不会啊……”小男孩很为难地看着林疏晚,声音听上去怯怯的。
林疏晚有些心软,可是一想到……,还是硬着声音说:“我不管,如果你做不出来就不要去了,以后我也不会来找你了。”哼,谁叫爹老是夸他聪明,能干……
风忽然又急剧了很多,风筝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后,晃晃悠悠地飘到了树梢,挂在了枝头。
“走吧。”林疏晚刚想离开。
一个鹅黄宫衫的女孩带着一群宫女奔这边来“那边两个,站住。”刁蛮的口气夹杂着些许微跋扈。
丝毫没有意识到是在叫自己,林疏晚和小如还是径直地往前走。
“臭丫头,慧嫔娘娘在叫你们呐,耳朵聋了?”一个大丫鬟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拦住她们的去路。
林疏晚不理那丫头的话,只是回过头来,略显诧异地望着眼前鹅黄宫装的女子,显然她才是主子不是吗?
拦她们的丫鬟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只得迎上她的主子,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
“你们两个,替本宫将树枝上的风筝取下来。”慧嫔昂着头,趾高气扬的吩咐,像只骄傲的孔雀。
“我们又不是你的丫鬟……”小如小声地嘀咕。
“你……”慧嫔有些气结,这小丫头片子居然敢和她顶嘴,如今这后宫中谁不知道她慧嫔圣宠正隆啊,除了那自以为有太后撑腰的李昭仪之外,还有谁这么不知死活地敢同她说“不”。
她开始仔细打量起了眼前这两个人“你们不是宫女。”可也不像妃子。
旁边那个大丫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凑过头去对慧嫔耳语一番,嘀嘀咕咕之后慧嫔的眼中竟然有一丝笑意“原来你就是废太子妃啊。”
这句话在别人耳中听起来讽刺意味十足,可是在林疏晚听来,却知道她不过是胸无城府之言。
“废太子妃”这倒是个贴切的词。
“林疏晚给慧嫔娘娘请安。”林疏晚一躬身。“如果娘娘没什么事,疏晚就先退下了。”
“站住,就算你不是宫女,本宫的吩咐你也得照办。”慧嫔一天抬眼看了看枝头的风筝,斩钉截铁道。
“不要啊,娘娘。”小如也看了看树枝的高度,吓得直冲林疏晚摇头“娘娘,您最怕高了,您不能去。让……奴婢去。”虽然她自己也害怕,但比起让娘娘去冒险,她宁愿替她承担。
“本宫说让她去,你们没听见吗?”慧嫔生气地让人拦住小如。
林疏晚当然知道自己的弱症,但此刻慧嫔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恐怕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得往下跳。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去。”
可能是前几天刚下过雨的缘故,树干有些滑,林疏晚一个趔趄,幸好及时抓住了树枝,却吓得小如在下面紧张得要哭了,她扑到慧嫔脚边“慧嫔娘娘,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娘娘吧。”小如给您磕头了。
慧嫔也面有缓色,不过是一只风筝,况且林疏晚确实没什么得罪她的地方,如果真闹出人命了也不是她乐见的。
她旁边的大丫头见慧嫔心软,立马在她耳边道“娘娘,您若是心软,传到李昭仪那边,不是叫她瞧了我们的笑话……”
慧嫔点点头,不再犹豫,铁了心看林疏晚取那只风筝,全然不顾小如泪流满面。
这棵树真的很高,枝丫也凌乱丛生,林疏晚的手已经划破了好几个口子了。
可此刻令她痛苦的不光是肌肤上传来的疼痛,而是她每往下看一次,就觉得晕眩,思维也一片混乱,好像某个时候的记忆快要挤满她的大脑。
一群小孩叫嚣着“林疏晚,胆小鬼……”
不要,她努力甩开记忆,脸色惨白,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地沁出。
“小心。”小如的心已经跳到了嗓眼,却不敢大声叫,死死地捂住嘴巴,害怕吓到了林疏晚。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的。
风筝已经离她很近了,可是她好累,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她又深吸了一口气。近了,更近了,还差一点点。她半趴在树枝上,用手缓缓地勾过风筝。终于,她拿到了,她的嘴角有一丝笑容。
“呼”小如长长地舒了口气,可是她的瞳孔忽然紧缩,一抹纤弱的声影像一只翩飞的蝴蝶从树梢堕落而下,“不要~”她瞪大着眼睛,已经不能呼吸。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跌落,像坠如了无底的深渊。她快要死了吗?姑姑,好累,真的好累……
就在林疏晚的衣裙快要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她跌如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像是寻到了什么依靠,本来空落落的心突然安定了不少,之后脑袋一沉便失去了知觉。
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她也是在高高的树梢上,可是周围都好黑,她害怕。因为小伙伴的撺掇,她爬到了那棵好高的树上去取风筝,可是她拿到风筝却下不来了。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没人来理她,她不敢往下跳,这棵树好高。
夜色浓了,起雾了,她好冷,就快要冻僵了,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她觉得如果再没有发现她,她一定会冻死的,忽然之间就害怕了,而且以前听老人们讲的那么多鬼故事,更是瑟瑟发抖。
“呜~”她开始拼命地哭泣,哭了好久,困了,她却不敢睡觉,害怕一个不留神就掉下去了。
“疏晚,你在哪里,疏晚?”隐隐约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寻她的人似乎比她更为焦急,声音中竟有一丝颤抖。
这是她平时最讨厌听到的声音,此刻她却奉为救星。
“轩哥哥,我在这里。”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哥哥,可是真的叫出来却那么顺口,反复她早在心里酝酿过数十遍了,一点不显生疏。
“抓住我的手。”男孩爬上树梢,把手递给她,那一瞬,她像是抓住救命浮木一样,紧紧地拽住他的手,仿佛永远不肯放开一样,那一刻,她是真的忘记了自己以前有多讨厌眼前这个人。
昏迷中的林疏晚还在喃喃呓语,她似乎陷入了什么噩梦中,额头上密布细细的汗珠,纤纤玉指紧紧拽住萧衍的手。
萧衍任由她握住,另一只手腾出空来,用清水替她轻轻擦拭额上的汗珠,就算是十年前,他也没有距离她这么近过。
那时的她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那时她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小姐,就算是在宫里,有皇上和贵妃的宠爱,她过得比任何一个皇子都安逸。所以她心安理得地骄傲,跋扈,就算是皇子,也从来不放在眼里。可是他不一样,他的母亲身份低微,他从小就看惯了冷眼,或许父皇也早就忘记了还有他这么个儿子的存在。所以他拼命的努力,无论是文韬还是武略他都远胜于其他皇子,可是每当父皇来考试时,他便小心翼翼都将自己所会的都隐藏了起来,“藏锋”便是后宫最好的生存之道,他的人生永远在他自己的规划当中,她偏偏老喜欢粘着他,“衍哥哥,衍哥哥”地在他面前甜甜地喊道。如果说他的人生有意外,那么她就是上天给他的最大的意外。他讨厌千金小姐的骄纵,偏偏于她,他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慧嫔骄纵跋扈时,他却独独喜欢,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在想来或许是每次他看到慧嫔时,就像看到了当年的她,他宠慧嫔,宠得无法无天,谁也不知道,他在弥补心中的缺憾。可是,今天,慧嫔却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就因为仗着他的喜欢……
他的瞳孔骤然收紧。
“轩……哥哥。”
终于听清楚她在呓语什么了,萧衍此刻的眼神却是深邃得如此捉摸不定,她在梦中都叫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他有些恼怒地试图抽离被她握住的手,但她握得太紧了,而且每当他用力一分,她脸上的恐惧似乎就加剧一分,最后只得无奈地任由她握着。
“轩”,他知道,她的“哥哥”,林宰相的“私生子”,说是私生子,谁信呢?或许其他人都信,可至少他不信,这位几十年钟情于林夫人的林大人会在外面金屋藏娇。林疏晚倒是经常进宫,可是她的这位“哥哥”却几乎从来没来过,据说是体弱多病,所以父皇的多次邀请都被婉拒了,只在那次林疏晚封妃的宴席上,他见过一次。可是没人知道,当他悄悄自习观察这位“林公子”时,却隐隐约约发现了他与父皇相似的轮廓。而且他发现在父皇看到这个孩子时,也有瞬间的呆愣。或许一切谜底都不难解释了……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巧合”存在的,只要你将它合理化,它就是合理的。
他不知道林疏晚到底梦到了什么如此恐怖,只是当他替她拭擦脸颊的时候,她厚厚的粉渐渐去掉了,没有了那些故作庸俗的妆容,他轻轻一笑,皱着的眉头终于有了片刻的舒展,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不是吗?如玉的肌肤透着点点光泽,睫毛微翘,轻轻颤动,像只翩飞的蝴蝶。只是突然又有些心疼。
小如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刚刚是皇上救了娘娘,娘娘昏迷后就这么紧紧握着皇上的手,皇上还替她擦汗。
“皇上,奴婢来伺候吧。”小如颤颤巍巍地说到。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萧衍却轻轻地“嗯”了一声,慢慢地抽离了被她握住的手,在转身的一刹那对小如吩咐到“替她补个妆吧。"
“啊……哦。”现在补什么妆啊,小如心里嘀咕,却不敢有违圣意。
萧衍再深深地看了林疏晚一眼,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了。在没有把握自己命运之前,要想存活下去,谁都是需要面具的,她是,他又何尝不是?
“娘娘,您终于醒了。”小如欢喜地扶起刚刚苏醒过来的林疏晚,然后朝帘后喊到“胡太医,胡太医。快进来,娘娘已经醒了。”
“小如,我没事。”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是帮慧嫔捡风筝,从树上掉下来了,她怕高,从六岁那件事情以后,她就怕高,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办法克服。
“玉妃娘娘已经没有大碍了。”胡太医在把完脉后,对林疏晚一揖,“只是还有些虚弱,待老臣开些滋补的方子好生调养一番便可。”
“有劳太医了。”林疏晚对胡太医颔首致谢。
“不敢,不敢。”胡太医连连摆手,虽然他知道这玉妃不过是个废妃,但是看皇上对她的紧张度,恐怕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个贵人娘娘,“如果娘娘没什么事,老臣就先告退了,还得在天黑前赶去惜尘宫一趟。”
林疏晚心一惊,惜尘宫一向有专门的郎中,一些小病或者是一些没有封号的妃嫔通常是不会惊动太医院的。除非……
“等等。”林疏晚叫住胡太医“大人去惜尘宫,可是哪位太妃娘娘……?”
“唉,”胡太医将医药箱交给小童,吩咐他先出去“是德太妃,……恐怕熬不过明年春天了。”
德姨……她……
林疏晚在小如的搀扶下,下了床,一个踉跄,“太医,德姨一向身子骨好,怎么可能说病就病了呢?您一定要救她。疏晚恳求您了……”这一刻,没有了虚情假意,也顾不得其他,十年的时间,德姨已经是她的亲人了,她早就没有亲人了,所以格外珍惜这份亲情。
“娘娘,您这是……胡太医赶紧示意小如搀扶起林疏晚“不是老臣不救她,实在是德太妃这病啊实属少见,曾经倒有过病例,偏偏必须的这味药,太医院确确实实没有啊。”胡太医也深感为难。
“什么药?”连太医院都没有。
“是御冬草。”
御冬草。她曾经在医学典籍里见过,以前在冷宫的时候,就喜欢没事看些书,这种药材确实很稀少,据说只生长在悬崖绝谷。
“恕老臣无能为力啊。”胡太医再对她一揖,摇摇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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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
“皇上最近对林家那丫头倒是挺关心的嘛。”太后逗弄着笼子里的鸟,貌似不经心地对萧衍说道。
“母后多虑了,是慧嫔那丫头闹得实在不像话,儿臣……”
“哀家没有责怪皇儿的意思,”太后放下手中的鸟食,拍拍手里的残滓,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过话又说回来,慧嫔这么无法无天不还都是皇上宠的吗?得空的时候去看看萍儿吧,皇上是大家的皇上,哀家可不想皇上重蹈当年先皇的覆辙。”顿了顿“和亲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再过些日子,离疆就会派使臣来。”萧衍接过侍从递过来的茶,敬给太后。
“嗯,这件事情早些了了的好,皇儿过几日又要去狩猎了吗?"太后呷了口茶关切地问道。
“嗯,儿臣会亲自打一张老虎皮回来给母后畏寒。”萧衍轻描淡写地扶太后坐下。
“有这份心意就成了,不要每年秋天都往岐山跑,那不是个安生的地儿。”
“是!”萧衍颔首,眼眸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