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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先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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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殿。
“庸王进京多久了?”太后好整以暇地坐在亭子里,这段时间她几乎已经不再头疼了。
“从太后生病卧床以来。”李宰相躬身回答。“按照太后之前的懿旨,将庸王与贤太妃安排至隐蔽之地,京城并没有其他人知晓。”
醉月从远处迎面走来。
“嗯。”太后呷了口茶,接过醉月手中的点心道:“他们也最好安份一点……”
“那太后打算什么时候召见呢?”
“再磨上一段时间吧,哀家还得再等等。”
“是。”
李宰相走后,醉月把刚做好的茶点都摆到了桌上。
“母后,贤太妃是谁啊?”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太后的脸色却是一冷,“月儿过问这些干什么?”
“母后。”醉月惶恐地跪下,“月儿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了。”
太后舒缓了一口起,和蔼地拉起她道:“是母后太敏感了,只是如今这皇上与哀家不同心,哀家得替自己还有月儿谋更好的出路。”她将醉月额前的一缕刘海别至耳后道:“以前哀家只是为了自己,现在哀家还得为月儿打算打算,否者哀家百年之后,月儿不是得任人欺负了。”
“母后。”醉月握住太后的手,半蹲在她的膝下道:“女儿不想别的,只想母亲能千岁无疆。”
“又说傻话了。……千岁……那是骗人的,有时哀家也这样骗骗自己。”她把醉月扶起来,又把一堆画册推到了她的面前。
醉月疑惑地打开,上面全是一些青年男子的画像“母后这是何意?”
“这是哀家令人整理出来的,是三品以上的官员贵族的画像,月儿看看可有中意的,为你挑做郡马。”
“母后……”醉月迟疑地翻了几张,心却全然不在上面。
太后依然慈爱地望着她,“又或者月儿都不满意。”
醉月的手顿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太后笑着把她手中那摞画像拿开,“或许我儿早已心有所系了?”太后问得意味深长“也不知道那位雅竹公子可否合月儿的心意?”
“我……公子……他。”醉月窘红了脸颊,像小女儿被猜透了心思,更像踩到了痛处,略有失落地道:“我又怎么会配得上公子。”
这时宫人来报雅竹公子求见。
太后佯怒道:“难不成他真的成了什么谪仙下凡,我的女儿也陪不上他的了。”
“醉月不是这个意思。”醉月有点焦急地拉住太后的袖子,雅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外了。
太后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雅竹今日依旧神清朗月,对太后见过礼之后,太后问道:“雅竹公子可知哀家间日找你前来何事?”
雅竹看了看醉月,醉月却只低着头。
他摇头道:“草民不敢妄自揣度太后的想法。”
太后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道:“哀家想替醉月挑一门亲事,公子见多识广,可否帮我这个老太婆参详一二。”
“哦。”雅竹笑道:“太后娘娘劳神了,醉月郡主真是有福。”
望着他唇边的笑意,醉月的心凉到了底谷。
太后也略有不满地皱了皱眉,随手抽出一张画像道:“这工部侍郎赵汉如何?”
雅竹仔细地看了半响摇摇头道:“赵侍郎额头太窄,恐是小气之人,郡主嫁给他恐怕日子会过得拮据。”
“博文侯的世子呢?”
“耳垂尖薄,目藏凶光。”
“徐尚书的公子呢?”
“面过白嫩似女子,恐过于柔弱。”
太后听到他这番言语,不仅不生气,反而像是十分满意的样子,又故作为难道:“按你这么说,这些人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哀家心中倒有个合适的人选……雅竹公子你倒是贵人之相,又在民间有口皆碑,配郡主也不算辱没了你吧。你说可好?”
醉月豁然抬起头,虽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仍然有些期许,她拽紧了衣角,连呼吸也不敢重了半分。
“谢太后抬爱,只恐臣之卑贱恐高攀了郡主,终要辜负太后的一番好意。”
心碎了一地,醉月挤出了一丝笑容,有些苦涩,却也没有太多的惊讶。她制止住欲要发怒太后,笑道:“母后也真是的,也不问女儿是否愿意,就乱点鸳鸯谱。公子你先出去吧,母后同你开玩笑呢。”
雅竹担心地看了醉月一眼,然后低头对太后一揖,方退了出去。
“哼,不识抬举。”太后猛地将桌子一拍,“若不是月儿你拦着哀家,哀家一定得治他的罪。”
“母后不要生气了,醉月现在只想陪着母后,其他的什么都不愿去想。”
“不行!”太后声音突然提高了,她死死地盯着醉月道:“如果你真心希望母后好,现在就必须挑选一个郡马出来。”
“母后……”醉月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月儿,你刚才问哀家贤太妃是谁。哀家现在告诉你,她是先皇的妃子,她还有个儿子……知道哀家为什么把封地上的王爷和太妃召回来吗?”
醉月摇摇头,但心中隐隐也有了答案。
“月儿向来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哀家要选个听话的皇帝,庸王痴傻,若他当了皇帝,哀家将不再担心大权旁落。可是现在的皇帝在位已经有很长时间,虽然哀家对他多番打压,但滴水尚能穿石。这些年,他也在朝堂上培植了不少自己的势力,哀家再强势,百密也会有一疏的时候。所以,哀家不能再任由他了。”
“可是,这跟我选郡马有什么关系呢?”
太后摇摇头“如今朝堂之上,哀家可信之人能有几个。就算是心腹,他们也不过是各怀鬼胎罢了。你看李宰相,成天想到的是自己的势力和他女儿当皇后,若是真的帝位易主,他还能帮哀家多久,谁也预料不到。所以……”太后握住醉月的手,“母后需要帮手,需要真正可以相信的人,月儿,你要帮母后!”
醉月瑟弱地抽回了手,她迅速地在大脑中回转着太后的话,理清条例。
见她愣神,太后缓和了语气道:“月儿,不要怪母后利用你的婚事,这不仅仅是为了母后,也是为了你的将来。母后已经老了,可是你还年轻,你今后的路还长。”她观察着醉月的眼神中似乎并不为所动,又说道:“要是天下能真正掌控在我们的手中,将来你生的孩子也可以做皇帝,无论他姓什么,你都是毫无疑问掌控天下的人。”
“权势有这么重要吗?”醉月喃喃道。
“糊涂!”太后喝道:“没有权势的人,就像是一只蚂蚁,可以任人蹂躏,他们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还谈什么别的。”
“母后不要生气,让女儿好好想想。”醉月软语宽慰道,她心中却是波澜层起。
她出了凤仪殿,还一直在盘算着。若她真的按照太后的意思嫁给了公子,那公子不是得到了天下了吗?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内心深处仿佛有一条小蛇在缠绕着她的心。她已经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为了公子,还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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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林疏晚刚一进去,就看到萧衍扶额在案前,这段时间江南发大水让他很是伤神,加之前几天他们出宫的原因,所以奏折码着像小山一样。
一直到林疏晚走进,萧衍才听到她的声音。
他推开案几上的奏章,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在思索什么。
“怎么了?”林疏晚被他看得发麻。
“你说朕是个好皇帝吗?”萧衍出声询问到。
这个她倒从来没想过,可是从她几次出宫和在宫外的经历来看。百姓安居乐业,虽然并不是十分富足,但这也是几百年来的战争和灾荒累积下来的。就萧衍的治理而言,他无疑是本朝最勤政为民的皇帝了。而且还有太后这个绊脚石处处和他为难,能做到这份上,试问世间除了他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我不能评价你是不是个好皇帝。”
萧衍愣住。
“但是,我可以肯定你的德行和政绩在本朝历代是做得最好的。”玉儿由衷地说。
“无论你这话有几分虚假的程度,可是,即使是按你所说的这样……你依然希望雅竹公子可以当皇帝。”萧衍讽刺地开口道。
林疏晚虽然吃惊他知道雅竹的身份,但是同时也安心的是既然在他知道雅竹的身份的情况下,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向雅竹下手,那至少说明雅竹暂时是安全的。
“看吧……一提到他,你总是失神。”萧衍揉了揉太阳穴,道:“朕也不敢说自己是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是朕自认为当政以来无愧先祖百姓。”
“你知道吗?朕有时多怀恋小时候的疏晚啊,她会拉着我的袖子惦着脚尖告诉我,我是最适合做太子的人。她会偷偷地把我的功课交给先皇……”
“可是,先皇最后选中的是轩!”林疏晚淡淡地说。“没错,我从来都觉得你最适合做皇帝。”哪怕是现在,她依然这么认为,“但是,违背先皇的遗诏视同篡位!”
“遗诏?你认为那份遗诏真的存在吗?”萧衍凝视着她,“无论你是否相信,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在先皇驾崩的前一晚,朕……曾经溜进先皇的寝殿见过他最后一面。”
•
那一晚,他趁着侍卫打瞌睡的空挡,偷偷地溜进了父皇的寝殿。
里面没有一个宫娥太监在伺候,偌大的宫殿空荡得有几分诡异,大殿中央的龙塌上躺着一个人,即使周围已经是很安静了,他却几乎听不到呼吸的声音。
可是他一点都不害怕,他怎么会怕呢?这个宫殿是他一直都想进来的,可是他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出的皇子,他根本就没有资格。
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也知道现在躺在龙塌上奄奄一息的人是他的父亲,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他却无法去厌恶他。
“咳咳……”床上的人动了动,唇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似乎很急切,但他到低太虚弱了。
萧衍壮了壮胆子,往前迈了几步。
终于听清楚了他的声音,“水……水。”
他四周看了看,发现了一个水壶,跑过去,里面却没有一滴水。
“该死!”他把水壶倒置了过来,却还是无济于事。
床上的人似乎已经很难受。
他又跑到床榻前,低声在父皇耳边道:“父皇,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找水。”
老人听到他的声音,像是恢复了几许清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干枯的手臂拉住了他欲要奔出去的身体。
“你是?”先皇见到他又点诧异,像是在积极思索着眼前的人是谁。
看吧,他自嘲地想到,他的父皇连他的样子也记不得,可能这个时候他还在想自己是排行第几吧。
“衍儿,你是衍儿……”先皇似乎极为肯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心中一恸,竟有种说不出的千回百转。
先皇抚摸着他的头,喃喃道:“朕怎么会忘了你了?你的骑射一直都是你们兄弟几个当中最好的,功课文章也很不错。”
他惊讶地抬起头,这些事父皇怎么可能会知道,他一直都掩饰得很好,对于自己的功课他自然是信心十足的,可是每次父皇来检查的时候,他都是故意表现得才智平平的样子。
没有势力的皇子,若还不会藏锋,最后伤的只能是自己。
可是……
先皇轻笑了一下,但有些吃力,又咳嗽了几声道:“最早是疏晚那丫头,整天在朕的耳边念叨‘衍哥哥’长,‘衍哥哥’短的,朕就想知道朕的这个儿子是不是真的有她说的那么厉害。”
“儿子不孝,欺瞒了父皇。”他跪在了榻前,低垂着额头。
先皇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是在怨朕。朕不是个好父亲,让你吃了很多苦……咳咳……可是你没有让朕失望。”
先皇似乎一口气有些喘不过来,萧衍担忧地看着他,想要打断他的话。
先皇摆摆手,继续道:“衍儿,这些年来,父皇不是不知道你的才智,但是凡成大器者必有一番历练,不要怪父皇,就把这当成是为君者的考验……咳咳,况且……这些年来,你也应该了解朝中的局势,朕……已经掌控不了了……”
“父皇!”他急切地唤着他,有点语无伦次道:“那孩儿应该做什么?”
“你……”先皇看了他良久,久到萧衍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又再度听到了他的声音:“什么都不要做,就如同你……一直以来的那样。记住,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是,皇后娘娘想要立儿臣为储君……我,我……”
“你愿意吗?”先皇提起了一口气道,严肃的表情与平日在朝堂上别无二样,根本让人看不出他在重病中。
“儿臣担心……”
“朕只问你是否愿意……坐这龙椅,朕要听实话!”
“儿臣愿意!”他似乎从未有过的勇气一下子铺天盖地而来,他仰起头直视着先皇的眼睛,接受着他的打量。
“很好,很好。”先皇喃喃道:“明日朕会在皇后的立储诏书上用玺,但是,你得答应朕三件事情。”
“父皇尽管吩咐。”
“第一,他日你若为帝,必得立林疏晚为后。林家几代忠烈,不该落得这番结局的;第二,尽可能地保住皇室的血脉,永远不得兄弟残杀。”说这句话的时候,先皇的神情格外地郑重。“第三,……咳咳,若有朝一日你得揽大权,善待你的母后,她走到今天这一步,朕不无责任,终究是朕欠她的。这几条,你可答应。”
“儿子答应。”
先皇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他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朕相信你会做个好皇帝,天下朕就交给你了……”
…………
“就算如你所说,可是姑姑清清楚楚地告诉过我,先皇曾在病重前就立有遗诏,否者,我又怎么能活到现在。”林疏晚虽然相信萧衍所说的,但是她同样对姑姑深信不疑。
“是吗?”萧衍没有再执着这个问题,只是转而问道:“你头上的伤好了吗?”
林疏晚不自觉地抚着受伤的额头淡淡道:“已经习惯了。”从离开冷宫开始,她很难有平静的日子。
“是朕的错。”他的眸子蓦地变得浓郁,语气中有深深的自责,“朕总是把你置于危险的境界。”
她本想说点什么,这时门口的太监来报:“镇国将军求见。”
寒冽?她讶然,寒冽不是很早就回军营了吗?这个时候他亲自回京城,莫不是边防上有什么不好的变动。
“让他进来。”萧衍的语气中有一丝疲倦,不过一闪而逝。
“参见皇上。”看得出来寒冽的事情非常紧急,他一身戎装就入宫拜谒,满面的风尘。
“平身。”
“皇上,臣……”
寒冽刚开口,萧衍却出声制止了他,他看向玉儿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林疏晚点点头,心领神会,毕竟朝堂之事容不得旁人知道,她自也落得清闲。
独自退了出去,在回去的路上,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去了太医院。
“小如,我想见轩。”在听完小如的喋喋不休的情况汇报之后,她出声打断了她。
“我可以帮你什么?”小如急切地说道,“公子在太后治愈后就很少进宫了……哦,对了,三日后公子会进宫为太后复诊……”
“好,就在三日后,你让公子来太医院。”
“嗯。”
转出假山,林疏晚没走几步远,就听见一个太监的声音道:“你个小兔崽子,竟然敢偷太医院的药材,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公公饶命啊……”小太监求饶道:“小德子再也不敢了。”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姑息,我一定会上报……”
“公公,我错了,我只偷过那一次,你饶了我吧。”
原来是监守自盗,玉儿听了一会也没多少兴趣,刚想离开,就听见小太监道:“是慧嫔娘娘让我偷的。”
“慧嫔娘娘?我呸……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现在居然还想把主子拖下水,慧嫔娘娘生病了,需要来偷药材吗?”大太监气势汹汹地揪着小太监的耳朵。
小太监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我没有撒谎,是……慧嫔娘娘不是生病了,她是配制毒药。”
“毒药?”大太监一下子松开了手,“你怎么知道。”
“我爹在世的时候本来就是行医的,况且这么多年在太医院小的也耳濡目染,错不了。”
“你还敢胡说!”
…………
没有再听他们之间的对话,玉儿心中顿时有些了然,但又疑惑更深,现在她什么也不想去想,后宫之中的人和事本来就是一团乱麻,若你非要去理清,最后不过也是徒增烦恼罢了。
•
御书房。
“皇上,臣是否应该出兵。”
“不。”萧衍摇头道:“按兵不动!离疆多番滋扰,只是为了生事端,让我御国先发兵,那样就是我们违背了先皇和离疆王的约定,如此,反而给了他们师出有名。”
“如今我御国兵力充沛,并不惧怕离疆……”
“是吗?”萧衍沉重地说道:“那你可知,这场战争会给百姓和国家带来怎样的劫难,你该知道现今朝堂之上并不稳定,百姓也不过刚刚足够温饱而已,还谈不上富足。我们是有能力去应这场战争,可是我们是否能承受战后的一切后果呢?就算你有稳赢的把握,但是对于百姓而言,他们要的不是一场战争的胜利,而是能有平静的日子,这些都不是战胜能给他们的。”
“臣明白了。”寒冽点点头道:“皇上放心,只要离疆的铁骑不踏入我御国的边境,臣一定按兵不动。”
“嗯,你也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了,先去梳洗一下,然后去看看慧嫔吧,她整天都念叨着你这个哥哥。”
“是。”听到慧嫔,寒冽冷冽的脸上有了一丝柔和,不过还隐隐有些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