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寒（原：和亲废妃）》子淼

35、出宫

　　临街的茶楼上，坐着一男一女，旁边还站着一个仆从。

　　那男子身着墨黑长袍，衣着的材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锦缎。女子的打扮倒没什么特别，只是见到她脸的人都得倒吸一口气，如此精致的五官，竟比那画上的仙子还出挑几分。

　　两人从坐下来开始就没有说过什么话，只是那气场仿佛也与常人不同的。所以，即使茶楼里人来人往再怎么拥挤喧闹，靠近他们这桌附近却是空无一人。偶尔端茶水的小二经过，也是下意识地绕道而行，于是他们这座就被自然而然地隔绝了出来，显得格外地与众不同。

　　“皇上是可以随便出宫的吗？”林疏晚将茶杯放在唇边，低声问道。

　　“皇帝不到民间体察民情，你以为当皇帝就只坐在御书房听几句话，批几下折子就好了吗？”他也低声应到。

　　那倒是，皇亲官员大多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若不是真正到了民间，皇帝哪能了解他的江山倒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放下茶杯看着他道：“那你就坐在这里喝茶，又了解到了什么？”

　　“嘘……”他把手指放在下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听……”

　　她侧过头去，其实那一桌她早就注意到了。

　　几个彪悍的壮年在一起激烈地讨论。

　　其中一个吼道：“奶奶的，这日子没法过了……，他皇帝老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咱爷们辛辛苦苦供着他，还得供着那帮子黑心肠的龟孙子。”

　　另一个更是来气地一拍桌子道：“咱们村还不是最惨的，就拿隔壁村来说吧……他们是比咱们还穷吧，人家都说皇城底下好过日子，那是不知道这皇城里的狗官们比其他地方的都猖狂……借着江南发大水的事情，非得让我们今年多交租子。咱们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来的银子孝敬那帮子乌龟王八蛋啊……”

　　旁边一个稍微胆怯一点的用手臂绊了他一下道：“你小点声……”

　　“他爷爷我还就不怕了，反正没米下锅横竖也是死……你小子就这点出息，畏畏缩缩地一点爷们样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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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儿听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原来他们都在为多收税的事情发牢骚。可是不对啊，她也在御书房一段日子了，江南发大水的事情她知道，可是怎么就不知道又多交税银这一说法啊……

　　她疑惑地看着一旁萧衍的脸色，恍然明白过来。看来的确是没有这事的，一定是哪些个京官，借着这次发大水想要多捞些银子。也活该被人骂……只是可怜了萧衍了，他们口里的‘王八蛋，龟孙子’似乎也包括他吧。

　　她低着头，不敢再看他的脸色。

　　萧衍倒没什么表情，除了耳畔偶尔传来几句骂得特难听的话时他皱皱眉，其余时候都继续悠闲地品着茶。

　　倒是站在一旁的安顺忍不住了，他哪听过人这么骂皇上的啊。于是，开口探寻道：“奴才过去拿下那些无法无天的市井之徒？”

　　“站着。”萧衍目不斜视地望着窗外道：“你说得对，他们不过是市井之徒，你拿下他们有什么用，能堵得了老百姓的幽幽众口吗？”

　　“可是……”

　　林疏晚摇摇头：“要坐稳江山，最重要的是‘安民’而不是‘治民’。小安子，你跟着你主子这么久了，居然连这都不知道，你还是好好站着吧。”她窃笑道，“小安子”是萧衍允许这么她叫安顺的，说是在宫外，一切慎言。

　　安顺好说也跟了萧衍十几年了，虽然听不太懂什么安民治民的，但是面上总归有点挂不住，于是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安民？治民？”萧衍把玩着林疏晚口中的话，目光中有赞许之色，“果然精辟。”

　　这时，一个乞丐居然走上了茶楼，破烂的衣服上面还挂着烂菜叶，他手里捧着着缺了一大块的破碗，一路向人们乞讨。腐烂的臭气熏天而来，茶楼上的人都咒骂着捏住了鼻子。茶楼老板更是暴跳如雷，呵斥着小二把他拉出去。偏偏他身上太臭了，小二除了吆喝两声也不敢真的动手去拉他。

　　所以那乞丐更加有恃无恐，沿途行乞，他所到之处人们都赶紧摸出碎银子，只盼望他快点离开。

　　不一会竟然也装了小半碗铜钱和一两锭碎银子，那乞丐自是眉开眼笑。

　　眼看就要到他们这一桌了，安顺全面戒备着，正打算掏出银子，好打发他早早离去。

　　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哐当”他的碎碗里多了一锭元宝，那乞丐显然也没料到这种情况，一时没接住，碗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拿了银子就快点走。”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对他轻斥道。

　　他又一瞬间的震惊，下一秒就赶紧把银子揣进怀里，又把地上的铜板都扒拉进手心里。像害怕眼前人反悔似地飞奔而跑。

　　周围的人都是一脸惊奇，堂子里安静了一瞬间，又喧闹了起来，大家又继续各谈各的，只是更多人在窃窃私语。

　　有人说这紫衣公子真大方，有人说一看就是纨绔子弟……

　　安顺也长舒了一口气，把正准备掏出来的银子放了回去，自言自语道：“这个公子还真是大善人。”

　　众说纷纭，萧衍轻笑一声，显然对眼前这幕好戏没什么兴趣，林疏晚却皱了眉。

　　那公子在此番举动之后，眉眼中自然有了几分得色，他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反而向萧衍这一桌走了过来。

　　“在下可否在此一小坐？”他神情傲然却又一揖彰显着自己的修养。

　　安顺知道萧衍出宫一向善结实各路人士，于是正准备过去替紫衣公子搬椅子。

　　萧衍却是状似不经意地一咳，他自然止住了脚步。

　　林疏晚更是冷冷地说道：“公子财大气粗，坐此处恐怕埋没了公子。”言下之意自是不欢迎至极。

　　被一个绝色女子如此拒绝。

　　紫衣公子一愣，显然没料到自己如此不受欢迎，面上一讪，却也径直坐了下来。“在下只是看那乞丐可怜，绝无显阔之心，姑娘误会在下了。”

　　“公子的怜悯之心恐怕用错了地方……”林疏晚淡淡说道：“那乞丐有手有脚，既非老人又非小孩，身强力壮却四肢不勤，公子对此状况不加指责反而以银两而赠之是为一错。既是真心想要帮助他，就该劝他放弃游手好闲不劳而获的乞丐生涯，公子不仅不这样做反而赏赐如此多的银两，如此这番不是让他觉得自己行乞是个谋生甚至发财的好办法吗？公子又可曾想过若有一天他的银两用完，又该如何是好，是继续行乞？可是天下之大，像公子这样出手阔绰的人恐怕也没有几个。如此这般，他不是心灰意冷，轻者抱怨人生，重者坑蒙拐骗危害百姓。此是再错。再者也让旁人在此间看到了有利可图，世人皆贪婪，既然有轻松的谋生之法，又何必起早贪黑，于是世人皆不再劳作，只一心等着天降横财。此为一错再错……”

　　林疏晚连珠炮似的这番说辞让紫衣公子无语反击，安顺更是听得连连点头，也深觉有理。

　　那紫衣公子面下一动，他刚才只观察到萧衍气宇轩昂绝非池中物，只道他旁边坐的是个绝色女子，却未曾料想到这女子竟如此……玲珑善辩。再细看，这女子虽然穿着只是普通衣物，但是容貌却惊为天人，刚才未曾细看。现在不由地愣住了，这番姿色，恐怕天下少有……

　　林疏晚心道这紫衣公子一定是被她说傻了，竟然愣在当场。心中也觉得话说过了些，或者别人也只是好心而已，便略带歉意一笑。

　　这不笑还好，古书中有过“一笑倾城”的记载，此刻紫衣公子是觉得世界都倾倒了。天地化整为零，眼眸中只有她的笑靥。

　　萧衍面色不善，重重地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砰”地一声紫衣公子回过了神，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下。然后热络地对林疏晚一揖道：“在下李源，敢问姑娘芳名？”

　　他的眼神炙热，林疏晚眉心一皱，刚想答话，那厢萧衍却冷冷开口道：“李公子如此询问拙荆的闺名，恐怕不合礼教吧。”他的脸色已经铁青到了极点，安顺熟知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可是他却想不明白是什么惹得他的主子如此动怒。

　　只是那句“拙荆”却让在场的三个人都是一惊。

　　李公子面色灰败，林疏晚却是一脸雾水，可能安顺是唯一镇定一点的人了。

　　见主子发话了，安顺也会意地对李源说道：“李公子请回吧，我家公子与……少夫人”，似乎是极艰难地吐出这个词，“不喜欢有人打扰，公子的茶钱自当算在我们的头上。”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饶是再没头脑的人也该听得明白了。李源面上一僵，只道再说无益，于是说了句“不必了。”便甩身离开。

　　待他离开后，萧衍也站起身来。

　　“主子……”安顺不明白他的意思。

　　萧衍缓缓道：“我们也该走了。”

　　“去哪？”玉儿下意识地问道。

　　萧衍从上到下打量了她半响，然后蹙着眉峰道：

　　“买衣服。”

　　就这样，玉儿不明所以地被带进了一家衣料店。

　　“几位选点什么？”店老板一看萧衍就是个有钱的主，于是看他们一进门就殷勤地招呼，“上壶好茶……”

　　萧衍先四下扫视了挂着的衣服一圈，老板看到他的眼光所及之处，都不厌其烦地进行一番讲解，“布料是天蚕丝，绣工一流云云”。

　　玉儿手里拿着一件她一进店铺就很中意的云罗裙，有点爱不释手。

　　老板眼尖，赶紧进言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条裙子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只此一条……”

　　萧衍却是一摇头，然后随意指着最底下的一条花色极其普通甚至有点庸俗的裙子道：“把那条拿给她试。”

　　老板一愣，“这个，公子……”他不明白这么如玉般的公子怎么如此没眼光，但是客人的要求他也不好反驳，只得取出那条裙子，递给林疏晚。

　　林疏晚皱眉接过裙子道：“我就穿自己这件衣服就好了。”

　　萧衍的口气却不容置喙“进去换了，你身上的衣服不太适合你。”

　　说得好像这条庸俗的裙子有多适合她似的，林疏晚悻悻地走进更衣室。

　　萧衍慢条斯理地坐在了椅子上喝茶。

　　不一会，玉儿换好了出来，她低下眼眸道：“一定很丑吧？”

　　店老板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都说人靠衣装，可是用在这位姑娘身上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身上穿的衣服的确不怎么样，可是由此这番却更加衬托出了她的清丽脱俗。就如同庸中有雅，雅则更雅，庸却没那么庸了。

　　“公子果然好眼光啊，姑娘穿上这件衣服可否帮小店做个宣传，只要说衣服是在小店买的就可以了。”店老板小呵呵地说道。

　　萧衍却皱了眉头。

　　林疏晚看见他的表情，心道一定是丑不堪言。

　　这时，一个略显臃肿的女人手上拿着一件粗布麻衣进来找老板说是要按照这个样品制作一打衣服。

　　萧衍拿过那女人手中的衣服喃喃道：“我看这件就很好。”

　　“那个，公子。”店老板实在忍不住了，这公子看着不错，眼光确实太差“那是给下人穿的。”他竟然要买给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也不怕人家姑娘生气。

　　“我知道，可我就看着顺眼。”

　　“可……可是。”老板实在是弄不明白，“这个是男装。”

　　“嗯，男装。”萧衍沉吟道，忽然笑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当然最后是这件粗布麻衣也没要，给了林疏晚一套男装，她身材娇小，只能算勉勉强强拢上，倒像被拢在了一个罩子里。

　　萧衍打量了半天，只吐出了六个字“果然不男不女。”

　　安顺一哆嗦，这个词向来都是形容他们这一类人的，如今看到别人也被冠上了这个词，心中一时间感概万千啊。

　　林疏晚无言，她一个女的穿的却是男装，想要不不男不女都难……

　　萧衍走出店铺的时候，心情却是出奇的好。

　　店老板却郁闷了，这年头，都是些什么喜好，那件衣服由于样式普通，制作粗糙也没几个银子，倒是可惜了他上的一壶好茶，心里真是憋屈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