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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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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绣鞋轻迈过门槛,接着众人几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满头大大小小的金钗步摇,浓厚的脂粉。
呵,这就是当年名冠京师的才女?御国第一美女林贵妃的侄女?先皇钦点的太子妃?看她如今的样子,和那些市井的庸妇没什么区别。
太后冷笑,龙生龙,凤生凤,林家唯一的血脉若真已是这个样子,她倒有点舍不得杀她了。
李昭仪本来还以为林疏晚的美貌或大或小会对自己有所威胁,如今看来是她自己杞人忧天了,于是便轻蔑地一笑,扭过头去,不愿多看她一眼。
太后看她的神情确是越来越和蔼,只是……太后眉心微微皱起。那双眼睛,林疏晚的眼睛,那种清澈的眼神,就和当年的林贵妃一摸一样,自己最讨厌林贵妃的眼神,仿佛时刻透着一种悲悯。悲悯吗?她有什么可悲的,她是皇后,她是太后,她才是胜利者……
“臣妾林疏晚叩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林疏晚跪在大殿中央,由于头上的佩饰甚多,一举一动都叮咚作响声。
周围都很安静。
墙角的沙漏缓缓地流动,时间似乎过了很久。
“太后,太后。”刘福小声提醒。
太后回过神来,“起来吧。”勉强扯出个不自然的笑容。
“谢太后。”小如搀扶着林疏晚起身。又是一阵叮咚作响。
“刚才哀家还念叨,这刘福办事怎么越来越不利索了,这念着念着,你们就到了。”太后果然是只老狐狸,神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不是刘公公的错,是疏晚让太后久候了,请太后责罚。”
“你,以为哀家不敢?”太后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凌厉。
“太后。”林疏晚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动作扑倒在地,仿佛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太后娘娘,玉妃娘娘她……”小如见到太后生气了,急着想替林疏晚辩解。
“大胆,你是什么东西?”李昭仪明显仗着太后,“主子说话的时候,有你做奴才插嘴的份吗?”
“什么事情如此热闹啊?”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疏晚余光中瞟到一抹明黄的身影,迈着气宇轩昂的步伐,走进了大殿。
虽不敢正面直视,但是那身刺眼的明黄已经很好说明了他的身份。
李昭仪一见到那男子,刚还气焰嚣张的样子,立马温婉得与刚才判若两人。
林疏晚没有放过她戏剧的表情,唇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这,就是后宫中的女人。
进来的男子就是当今皇上萧衍,英俊的容貌,仿若鬼斧神功地雕刻,与日月争辉的气度,一身龙袍更加衬托了他的威仪不凡。
十年前,她被先皇选定为太子妃的时候,他还不是太子。
那时候,她总喜欢跟在他身后“衍哥哥,衍哥哥”地叫着。后宫所有的皇子都对她青睐有加,唯独他偏偏却对她避恐不及。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对的吧,如若当时的他和她扯上了半点关系,恐怕如今这皇位上坐的就是他人了。在皇家,一步走错,就再不可能回头了……
而十年过去了,他已经从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变成一国之君了。她这个当时在后宫红极一时的太子妃却久居冷宫,命运真是可笑的东西。
容不得她多想,萧衍已经走过了她身边,向太后行礼后,负手而立。
不得已,林疏晚微微福身,“臣妾林疏晚参见皇上。”
萧衍在看到林疏晚的时候也是一怔,眼前的女子是离疆三皇子指定的和亲对象,他本以为作为当年第一美女的林贵妃的侄女至少也得清丽脱俗吧。更何况小时候的她是那么的可人,后宫中的皇子都以纳她为妃为目标。不过这也得归功于他的父皇,当初太过喜欢这个丫头了,竟然在还无太子的情况下册封她为太子妃,其用意不言而喻。
哪怕就为了这个,这些皇子都争先恐后地讨她欢心。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自己,因为……一个不得宠的采女生下的孩子,在后宫中比起普通乞儿多的只是个头衔,所以注定永远不可能有这份殊荣。只是,她偏偏粘自己粘得紧……
想想那个时候,他的心里莫名地涌出一份暖意,淡淡地,却是许久未见的。
可是眼前着个,头上插满了珠钗,脸上扑着厚厚的脂粉……难道十年的冷宫生活真的足以将一个人从头到尾地改变,那个骄纵的小女孩早已不见了踪影。
只是那双眼睛隐约散发着拒人与千里外的冷漠,嘴角明明还有来不及掩去的一抹嘲弄。
注意到萧衍探究的目光,林疏晚扭捏地低下了头,没人知道她此刻的心中有怎样的慌乱。总以为这么多年的冷宫生活足以让自己修炼得古井无波,却没想到他只是一个眼神就让自己乱了阵脚。幸好脸上的脂粉很厚,应该可以遮住她的这份促狭。
“皇上。”李昭仪娇呼一声,再也无法忍受萧衍旁若无人地看向林疏晚的眼神了。太后说得没错,林家的女人都是祸害!
“皇儿刚下朝吗?”太后也关切地问道。
“哦,”萧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把目光移开,向太后规规矩矩请过安之后坐到了太后旁边。“这是……?”他故作奇怪地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林疏晚。
“萍儿,还不快去把你玉妃姐姐扶起来。”太后拍拍李昭仪的手。
李昭仪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虚扶了一把林疏晚,忽然她心生一计。
于是正色对太后说道“母后,臣妾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一下‘玉妃’姐姐”她特地加重了“玉妃”两个字。
太后也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
“晚姐姐,大家都唤你玉妃,却不知道姐姐是何人的妃。”李昭仪故意刁难。
太后终于明白李昭仪想干什么了,她似不在意地呡着茶,眼里却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李昭仪确实抛给了林疏晚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林贵妃当年无所出,林疏晚因为长得像林贵妃特受先皇宠爱,于是在并没有册立皇太子的情况下,先皇钦封她为太子妃,并且直接下诏,所有皇子中林疏晚选中的夫婿就是太子。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了,无论谁是将来的皇帝,她都是皇后。可以说是史无前例,这件事曾经在朝野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而林家犯事后,太后以她“体弱”为由,将她移居冷宫静养,没有削她名分,却也没有晋封为皇妃。这确实极为尴尬……
李昭仪望着林疏晚似乎很为难的样子,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
“太后,”林疏晚似乎因为长久解释不出来,吓得快要哭了,她怯怯地说“疏晚是何人的妃,自然是听太后和皇上的。”
本来是一句推脱的话语,软软地回答,却将问题不动声色地抛回,不仅为自己拜托了困境,还反将了李昭仪一军。如果不是她现在一副害怕至极的样子,恐怕太后对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了,只是,太后微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可能只是巧合吧。
“你,”李昭仪有些气结,可又挑不出她话里的毛病,颇有哑巴吃黄连的味道。
“好了!”太后瞪了李昭仪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将茶碗往桌上一掷“哀家累了,你们都先下去吧,顾嬷嬷好生照顾玉妃。”
“是,”顾嬷嬷一福身,神色了然。
“儿臣(臣妾)告退。”
“皇上,皇上,等等臣妾。”李昭仪快步赶上萧衍,双手攀住他的肩膀,像章鱼一样缠住他的步伐。“皇上好久都没去臣妾那里了。”
恰巧林疏晚经过,萧衍不想说点什么。林疏晚却是低着头,略微一福身算是告了退。望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萧衍突然想知道那浓妆艳抹下到底有着怎样的风景。
李昭仪还在喋喋不休,萧衍却已没了耐心,“安顺,摆驾御书房。”
“遵旨。”
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李昭仪在原地气得直跺脚。林疏晚,今天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后的日子还长!她恶狠狠地想着。
御书房。
“皇上今天可是见到林疏晚了?”钱夫子捋了把胡子。
“先生如何得知?”萧衍放下手中的书。
钱夫子眯起眼睛一笑“并非老夫神通广大,而是皇上心不在焉久矣。书,呵呵……竟也倒置了。”
萧衍望了望刚放下的书,自嘲地摇摇头一笑“先生倒是慧眼。”
“那皇上觉得如何?”
萧衍一愣,又忽然明白过来,想起那堆满珠玉脂粉的女人,如果真要形容,非“庸俗”不可,但是那双眼睛,如黑宝石一般明亮……有如此清澈眼神的人,会与“庸俗”这两个字沾边吗?他摇摇头,自己也想不透。
钱夫子望着皇上的神情,也不打扰。老实说,当初极力促成御国和离疆这桩联姻,在为国考虑的同时,他也是有私心的。当年自己受了林公恩惠,而林疏晚又是林公唯一留下的血脉,他又怎么能眼看着她置身冷宫而不顾呢。虽然外界传言离疆三皇子性情古怪,喜欢杀戮。但,于她,能远离太后的掌控未必不是件好事。况且,钱夫子看了看皇帝的神情,眼底露出一抹精光。
也许,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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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刚至,秋天这个季节是很少有虫鸣的,周围一片寂静。
萧衍站在玉笙楼外,在今夜以前他很少来这里,最初是不想来,后来渐渐也就忘了宫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玉笙楼上的蜡烛还亮这,昏黄的烛光映在窗户上摇摇欲灭。
十年前的这里是多么的门庭若市啊,当时宫里的贵人娘娘们凡是有子嗣的都赶着巴结,望着自己的儿子能入得了这位小姑奶奶的眼。
“疏晚,今天我们去清雅阁玩。”刚上完课,几个皇子就争先恐后地向林疏晚邀约。
“不去。”
“雨花亭?”
“没劲。”
她收起书,转过头去,笑颜如花“衍哥哥,我们去•……”在所有皇子中她最喜欢衍哥哥了,而且她知道衍哥哥是真心待她好的。
可是她还没说完,萧衍就自顾自地收起书离开了。
小疏晚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衍哥哥,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泪在眼里打转。
萧衍在出门的时候,用余光瞟到疏晚委屈的神情很想转身回去安慰她,却硬了硬心肠,大步走了出去。他答应了母亲离林疏晚远点,母亲的话还在脑海里盘旋不去“衍儿,娘知道疏晚是个好丫头,你虽然也是皇子,可倒底与他们不同,说来也是娘没用,林家咱们高攀不上啊,娘只想你平平安安一生,不想你进入勾心斗角中……”
“娘,我不怕。”
“可是娘怕啊,衍儿,答应娘,好吗,离她远点!”
娘的话他不能不答应,答应了又如何,如今他还是照样进入了权利斗争的漩涡了,娘,你不明白,有些事是逃不掉的,既然注定了避不了,为什么不放手一搏呢?可是当他懂得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如果他能早点懂这个道理,或许娘就不会死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玉笙楼的蜡烛已经熄灭了,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只剩下清幽的月光悄悄泄进了窗户。
夜已深,月亮静静地悬挂在天边。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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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笙楼处在皇宫的西南角,和当年林贵妃的寝宫相隔很近,林贵妃素来是个爱静的人,先皇就特命人建了这么一处地,足见宠爱之深。
阳光很好,碧蓝的天空丝丝浮云。
午后,林疏晚惬意地倚在窗前看书。
“小如从门外探半只脑袋朝里张望,发现林疏晚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书。她小心翼翼地揣紧了怀里的东西,不动声色地朝屋子里挪动动着步子。
这些小动作当然没能逃过林疏晚的眼睛,她状似不经意地翻了一页书。“哗”地一声脆响,惊得小如刚要落地的脚一个趔趄,怀里的东西就“叮叮咚咚”散了满地。
林疏晚瞟了眼地上的碎银子,烟斗,还有些小玩意,眼睛又重新回到了书中,只是缓缓地开口,“你又去赌钱了。”
小如愣在原地,看着满地“战利品”,明知掩饰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
“你忘了以前在惜尘宫时怎么输给那些太妃的吗?”林疏晚放下书,满脸责备,这丫头,好了伤疤忘了疼。
“娘娘,你都不知道,我最近手气有多好,我……”小如说得兴高采烈,林疏晚瞪她一眼后,她立马不说话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耷拉着脑袋。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娘娘,我今天在‘金舍’听见几个太监私底下议论说皇上和太后要把你送去离疆和亲。
所谓的‘金舍’不过是一间偏殿,宫里的太监闲着没事做的时候,便私下凑几个人去赌赌小钱,连‘金舍’这个名字也是他们自己取的,虽无雅致可言,倒也能凑合。
“和亲”林疏晚的心一沉,难怪。
“是啊!听说离疆王指定你做他儿子的王妃。”小如急切地说“娘娘,你去求求太后皇上吧,听说那个离疆三太子很凶,杀了很多人。”
林疏晚看着一脸天真的小如,轻笑着摇摇头,没用的,就算是真的,她还有拒绝的权利吗?而且就算是真的,她也不会拒绝。离疆?也许,这是她的机会也说不定。
忽然,她眼睑一颌,合上书“小如,想跟我去个地方吗?”
“是这里了。”林疏晚望了望铁锈斑驳的大门。“吱呀”一声推门,铁门晃晃悠悠撞到两边墙壁,溅起漫天灰尘。“这里就是姑姑曾经住过的栖凰宫。”像是在对小如说,更像是喃喃自语。
哇!好美。小如看呆了,院子里繁花似锦,鸟语花香,这么多年时光,在这里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凭证。好像再往里走就可以看到林贵妃微笑着坐在窗前品茶。
“娘娘。”小如看到林疏晚哀伤的眼神,也有些难过。忽然,她瞧见花圃边上有一只水壶,吃惊地扯了扯林疏晚的衣袖。
林疏晚走过去拾起水壶,发现里面还有半壶水。而周围的花圃也像刚浇过的湿润。这里有人来过!而且他(她)竟然知道林贵妃最舍不得的便是这满园的花了,这些花苗都是从离疆进贡而来的,不易存活,林贵妃却能将它种得很好。
本来很多疑问,但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林疏晚站起身来“小如,我们走吧。”
“嗯?哦。”
不管这次太后让她回宫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会有遗憾了吧。这里,还好,都没变。
她轻轻地回望一眼,然后合上门。
姑姑,放心吧,疏晚答应你要好好地活下去的。
只是,如果不能报仇,不能为林家上上下下的亡魂讨回个公道,又怎么能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