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寒（原：和亲废妃）》子淼

1、回宫

　　“娘娘，娘娘。”丫鬟小如急匆匆地跑进院子，布鞋一深一浅地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叶片碎得“噼里啪啦”作响，惊起满枝的鸟儿扑腾腾地拍打着翅膀。

　　林疏晚此刻正站在案前作画，忽然听到小如的呼声，不由地心底一惊，下笔的手一滞，一幅快要完成的山水画便好端端第滞留了一团墨迹。

　　这丫头！林疏晚轻皱了一下眉，略微想了想，继续俯下身用笔在图上勾勒，不多时那团墨迹就蜕变成了飘渺的浮云。

　　明暗适宜，轻柔飘渺，嵌在山间，浑然天成。

　　“娘娘，别画了，出大事了。”小如嚷嚷着跑进来，屋中央的珠帘被她掀得“叮咚”作响。

　　“什么事急成这样？”林疏晚双手托起刚完成的画，歪着头左看右看总觉得欠缺些什么。

　　“娘……娘娘。”小如喘着气，手还不停地晃动着她的手臂，她只得无奈地放下画。
　　蓦地，林疏晚侧过头，一脸不置信地望着小如“难道你和太妃们赌钱又输了？这个月已经是第五次了……”

　　“不是！”小如无辜地强调。

　　那就好。林疏晚松了口气，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赌钱，而且每次都输得一塌糊涂。她绕过书桌，从一旁的几案上倒了杯花茶递给她，自己也倒了杯握在手里，袅袅的茶香总能让人心神安定。

　　“说吧。”她望着杯里的花瓣沉沉浮浮，十年的囚禁生涯，究竟还有什么事可以算得上大事呢？就算天塌了，又与她何干。

　　“娘娘，你不要总这么事不关己好不好。”小如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茶杯放在几案上，双手抓住她的衣袖说“太后，是太后派了个公公来宣旨，已经侯在门外了，你说太后怎么会突然想起我们了呢？这次，她会不会把我们都杀了？”小如打了个寒颤，越想越害怕。

　　望着被小如拽得皱巴巴的衣袖，林疏晚故作严肃“你要是再不放手，不用太后动手，我先把你解决了。”说着做了个掐颈的动作，小如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娘娘，别开玩笑了。我们快逃吧。”说着 便要开始收拾东西。

　　“逃？能逃到哪？”林疏晚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十年前都没有逃掉，更何况是现在。”

　　“那……。”小如也沉默了。

　　“小如，准备一下，我们去接旨吧。”林疏晚淡然地放下茶杯。

　　“玉妃林疏晚接旨~”宣旨的太监用他“独特”的尖嗓子吼道。

　　林疏晚不由地捂了捂耳朵，惹来那太监极不满的颜色，小如识趣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才悻悻地放下了手。

　　"玉妃林疏晚，才德兼备……特召回宫。”

　　终于等到宣旨的太监抑扬顿挫地宣完旨后，林疏晚才在小如的搀扶下慢慢起了身，揉了揉跪得有些酸疼的膝盖。

　　“玉妃，接旨吧。”太监极高傲地将懿旨对折递到她手中。“还请娘娘快些准备，好随老奴回去向太后复命。”

　　“有劳公公。”林疏晚也极冷淡地回礼。

　　“嗯。”鼻腔里发出的声音。

　　“娘娘，快……掐掐我。”小如一脸愣愣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我不是在做梦吧？太后居然不杀我们，还召我们回宫。”

　　“你没有做梦。”林疏晚半敛眉目，隐隐出神，忽地像想通了什么，竟笑出了声，胡乱敲了下她的脑门，“但也别高兴得太早，太后……是不会放过我的。”当年太后还是皇后时，就趁先皇病危发动宫变，成功后，立马迫不及待地讲林氏满门抄斩，如果不是身为贵妃的姑姑动用了最后的护身符威胁太后，恐怕她林疏晚早就变成了众多亡魂中的一缕罢了。

　　“那该怎么办？”小如刚有些雀跃的心情被一盆冷水浇下。

　　“走吧，”林疏晚看了眼窗外的满天浮云，叹口气，老气横秋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风轻轻地拂过，带动地上的落叶此起彼伏。

　　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惜尘宫门外，马儿时不时用蹄子刨动地上的落叶或甩着尾巴嘶叫一两声。宣旨的太监手握拂尘站在马车旁，面无表情。

　　“疏晚，以后要好好保重身体……”一群妇人握着林疏晚的手呜咽着。

　　她们都是先皇的妃子，当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打入了冷宫。宫里的女人都容易孤寂，特别是冷宫中的。可是林疏晚的到来却给她们带来了不大不小的惊喜。林疏晚来的时候只有12岁。玲珑小巧的身材，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甜甜一笑就像观音菩萨身后的玉女一样，让人疼爱至极。
　　她刚来时，所有的太妃也都是惊讶的，倒不是因为她的年龄，也不是因为她长相乖巧，而是因为她可能是本朝唯一一个作为太子妃被打入冷宫的人了。林氏一门圣恩显赫，林家两兄妹一个入朝为相，一个后宫为妃。连同林宰相的女儿林疏晚小小年纪就被御封为贵妃，可谓容极一时。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皇帝驾崩了，当时的皇后立马成了太后，一夜之间灭了林氏满门，唯一就剩下这么一个孤女，以养病的理由送进了冷宫。

　　说来也怪，初入冷宫的嫔妃通常都得哭闹，抱怨上好一阵子，开始时林疏晚也整宿整宿地哭，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角落，眼泪就这么滴答滴答地往下掉，谁的话也不听。后来不再哭了，只是每天读读书，写写字。倒让其余的人着实为她心疼。真可怜！这么小个人儿，如果不是林家出了事，她可能还会继续当太子妃，太子即位，现在就算没做上皇后也该是贵妃了吧。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一位年近半百却风韵犹存的妇人不耐烦地一挥手“以晚丫头的性格，我估摸着要不了几日又得贬回来。”

　　“德姨。”林疏晚一脸乖巧地走过去抱住那位妇人。

　　那妇人佯装别扭地想要推开她，却没用什么力“真是拿你没办法。”说着，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湿。半响，她扶起林疏晚的肩膀，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你这次回宫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皇后，哦不，现在她该是太后了吧。”她自嘲地笑笑“她总不会安什么好心的！好在，你一直是个聪明的丫头，懂得该怎么让自己过得舒坦。”

　　“嗯，我知道。”林疏晚像是承诺地对德太妃点点头，她从进入冷宫起，宫里的太妃们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待她，特别是德太妃，……在这泯灭人性的皇宫里，恐怕惜尘宫才是最让她温暖的地方。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待在这里了，世事却总难预料。

　　“咳咳。还请玉妃快些起程，别让太后久等了。”宣旨的太监不合适宜地插句话，冰冷的语气硬生生地打破了这温馨的场面。

　　德太妃眼尖，一眼就瞧出了那太监就是当年皇后身边的亲信刘福。当年要不是他的陷害，自己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一时间表情很是愤恨。于是缓缓走上前“哟，我当是谁家的疯狗来着，这大白天的乱叫，原来竟是太后娘娘的忠犬刘大总管呀。”

　　周围的太妃都一阵哄笑。说实话，她们打心眼里恨透了刘福，当年他为了帮皇后扫除障碍，这后宫一半以上的栽赃冤案都是他搞出来的。

　　刘福听见有人如此奚落他，定睛看了看，倒也不恼，皮笑肉不笑地一福身：“原来是德太妃娘娘呀！老奴还真是有罪，竟没认出娘娘来，……不过嘛，想当年娘娘也是后宫的一大美人，倒是如今……，”他故意顿了顿，扫视了太妃寒酸的装饰“……啧啧……”

　　“你。”德太妃恼火地想要冲上去教训他，众人忙拉住她，一边安慰她别和着狗奴才一般见识。

　　刘福见德太妃也不敢拿他怎样，便更加得意起来“不过老奴想这惜尘宫还真是个好地方，先瞧瞧各位太妃主子们其乐融融的样子，老奴就替太后欣慰。”他不依不饶地出言讽刺。

　　“刘公公，不是怕太后久等吗？怎么还不走？林疏晚冰冷地打断刘福的话。

　　“是。”刘福意犹未尽地一福身，眼神轻飘飘地掠过林疏晚，十分不屑。

　　马车缓缓地驶远了，碾起地上的落叶不断地翻转，直到再也听不到马蹄声，众太妃还是站在门口，久久不曾离开。

　　“丫头，好好过。”德太妃喃喃低语，两行清冷终于滑落了下来。

　　马车从冷宫一路上辗转了半天的时间到了正殿，小如好奇地向窗外张望。她也是10岁就进宫了，当时林贵妃瞧她乖巧便派她去服侍当时的太子妃林疏晚，小丫头之间也好互相搭个伴。本来伺候太子妃是莫大的恩赐，却不想就在那一年林家就出事了，她甚至还没在正殿待上一个月就随林疏晚去了冷宫。

　　“娘娘，你快看，那亭子修得好别致哦。还有，还有，那些宫女的衣服也好漂亮。”小如激动地在车里手舞足蹈。

　　刘福坐在车外，听到小如的声音，轻蔑地冷哼，没见过世面！

　　林疏晚貌似不经意地往窗外一瞥，一切景物都是如此熟悉。仿佛过去的十几年只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时光好像倒回了10年前。

　　也是这样的天气。

　　一辆马车一路驶往正殿。

　　“晚儿，记得待会宴会上不要乱说话哦……”林夫人紧张地握着小疏晚的手，再三嘱咐。

　　“知道了。”小疏晚不耐烦地说“您都重复了3次了，我保证会乖乖的，不会乱说话，知道也要说不知道，会的也说不会。”看似很乖巧，但是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却露出了孩童特有的狡黠。或许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车上还有个玉砌般可爱的男孩，虽然年龄只比林疏晚大一两岁，不过却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此刻他正不安地望着林疏晚，似乎在审视她话里的真假。

　　注意到他的目光，林疏晚厌恶地偏过头去。

　　等到林宰相和夫人都下车后，他一把拉住林疏晚的手“玉儿，这次你一定不能任性，要听爹娘的话……”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林疏晚厌恶地挥开他，自顾自地准备下车，拂起帘子的瞬间，她回头“还有，是我的爹娘……不是你的，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男孩仿佛受惊吓般地放开了手，小小的眼睛很是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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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颠簸，将林疏晚拉回了现实。

　　马车稳稳当当地在西南转角的地方。

　　玉笙楼。

　　这就是她以前住过的地方，因为林疏晚的小字里带一个玉字，所以先皇特赐这么个名。

　　这座宫殿当时是南番的工匠修建的，构造是仿照大理民间的竹楼，里面又融合了皇家建筑的风格，闲散却又不失高贵。

　　即使今天，她依然能记得自己初见这座宫殿的惊叹。

　　特别是她的房间是在靠西的位置，每当有月亮的晚上，推开窗户，便能呼吸到清幽的月光。

　　“奴婢顾嬷嬷恭迎玉妃。”一个嬷嬷带着两个宫女侯在院子里。

　　“你是？”

　　“奴婢奉太后之命照顾玉妃起居。”

　　“照顾”？不过是派来监视她的，难道太后认为自己还能做出什么威胁她地位的事。

　　“让奴婢伺候娘娘梳洗吧。”顾嬷嬷迎上去。

　　“不必了，我习惯让小如伺候了，你侯在外面吧。”林疏晚偏不领情。

　　顾嬷嬷侧过头，微怒地瞪了小如一眼。

　　小如也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哼，跟她抢饭碗。也不打听一下，她是谁？她可是伺候了娘娘整整10个年头的小如耶！

　　“娘娘，你说这几多珠钗哪朵好看呢？”小如晃着刚刚太后派人送来的头饰下不了决定。“娘娘貌似天仙，好像哪朵珠钗都衬托不上娘娘的光华吧。”这句话倒不是她拍马屁的。

　　林疏晚侧目看了眼盒子里的珠钗“那就都插上吧。”

　　“哦，啊？”小如下巴惊得要掉下来了，虽然，这些珠钗美则美矣，可是要是全插上。她脑海中瞬间出现了那满头珠钗的样子，肩膀一个颤动。
　　“想什么呢？小丫头，”林疏晚从镜子里看到小如的表情，大致也猜到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难不成你真想把我打扮成天仙一样出现在太后面前，那我估计她就得立马送我们归西了。”太后善妒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除了皇帝的宠爱，她更是妒忌所有比她貌美的女子，刚好这两条当年姑姑都具备了，所以才会成为皇太后的心中刺吧。

　　而如今望了望铜镜里的自己，黛眉舒展，双目水灵清澈，如玉的肌肤透着微微光泽，嘴唇薄而透明，除了略显稚嫩外，活脱脱当年林贵妃的翻版，这样出现在太后面前，恐怕是自讨没趣吧，虽然她并不怕太后，可是，她现在还不能死，她的命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凤仪殿。

　　“母后，您今天到底要见谁啊？”李昭仪站在太后旁边给她捶肩。

　　“哼，林家遗留下来的孽种。”太后一思及此就冷意横生，“当初林贵妃那贱人拿先皇的遗诏威胁哀家留她一命，当时哀家手中权利还不稳，只得如此。可是这么多年来，哀家的心没一天踏实过。”

　　“那母后为什么不杀了她永绝后患呢？”李昭仪也从父亲那里听过些以前的事情，自然知道太后对林家人恨之入骨。

　　“杀了她。”太后闭着眼“哀家不是没想过，只是……，唉，不说了。倒是你，入宫这么久了，怎么肚子一点消息都没有。你爹倒是着急，多次暗示哀家帮你当上皇后，可也得你自己争气才行啊。皇上今年都二十六了，却仍无子嗣，只要你生了个皇太子，那皇后之位还不水到渠成。”

　　太后的话明显戳到李昭仪的痛处，她捶肩的手迟缓了许多。

　　“还不都是慧嫔和冯妃那两个狐媚子，特别是慧嫔，不过入宫才一年，就整天缠着皇上。”李昭仪不满地抱怨，一副恨不得讲慧嫔生吃了的样子。

　　“你呀。”太后刚想教训她两句。

　　门外一个宫女来报“启禀太后娘娘，刘公公领着玉妃来给太后请安。”

　　“让他们进来吧。”太后的表情有些僵硬。

　　“是。”

　　一双绣鞋轻迈过门槛，接着众人几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