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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早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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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妤无奈看了眼紧紧裹在身上的被子,对崔珩的举动并不满意,乌溜溜的明眸中难掩怨念。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她就想他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里拥着她。
谁知他打开薄被,三两下将她裹起来,连裸在外头的肩也遮得严严实实。
“崔珩……”嘉妤的声音闷闷地,很是不悦。
几乎同时,低醇的声音响起:“还害怕么?”
嘉妤怔住,眼睛眨了好几下,她罕见地从他清醒时的面庞上看到了怜意。
他在安慰她?
这可太难得了,嘉妤的眸光顿时变得柔软。
她看着他眼里的自己,下意识摇头,他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可她这回就是想得寸进尺,她在梦里被吓到了,想要的不仅是这个,巴巴看着他:“我怕。”
崔珩掖着被头的手一顿,嗓音低沉平稳:“我让春蕊和夏露来陪你。”
嘉妤错愕。
在她的记忆里,崔珩从不会在这样的夜里半途离开,急忙开口:“你要走了?”
崔珩的视线从女子软嫩的面颊上挪开,恢复惯来的清冷端方:“你好生歇息,接下来几日我早出晚归,你不必等我。”说完没再看嘉妤,扯动摇铃,起身去穿戴。
他走得很快,嘉妤愣愣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眸光黯淡。
往日公事再繁忙,他至少会在她安睡后再离去,就算在梦中的话本里,也不曾才行完夫妻之礼就转身离去。
嘉妤不确定是否是她想多了,但她能确定的是,他说这话时甚至都没有看她的眼。
听着屏风后不疾不徐的动静,胸膛里变得沉甸甸的。
嘉妤漫无目的地想,其实这次与往昔并无区别,唯一的不同是今夜她格外贪心大胆,没有克制住想要亲近的冲动,她不想同他分开,主动拥抱他想要他留下。
她的确清楚他不喜过于亲昵,认真算起来,的确是她过界了。
然而腰膝的酸软提醒她,明明不久前紧拥她紧占她放纵沉沦的亦是他,他明明不排斥与她亲近的。
为何如此呢?嘉妤百思不得其解。
心一乱,梦里的内容也开始捣乱,她最不喜的那个念头又浮出:同是否过界无干,不过是他不钟情于她不在意她罢了,所以才会推开她。
丫鬟换完水来得很快,崔珩也穿戴梳洗完毕。
嘉妤止住乱七八糟的想法,看着从屏风后走出的人,唇张了张,最终在他投来最后一眼时咽下疑问。
他仍是那副端方自持的样子,嘉妤劝慰自己,他与平常并无不同,是她太在意他才会胡思乱想。
一个梦而已,不至于吓得她方寸大乱。
崔珩离开后,雨重新沥沥下起来。
两个丫鬟瞧见嘉妤神色恹恹,对视一眼,抿唇偷笑。长公主格外依恋驸马,回回驸马离开都舍不得。
何况驸马今日离开得比往常早。
不过天边隐隐泛白,驸马在大理寺当差,紧急离开也并非不可能。
春蕊行至床畔拾起放在一旁的软枕,看向睁眼盯着头顶床帐出神的嘉妤,轻声询问:“您想先喝了汤药再睡,还是醒后再喝?”
闻言,嘉妤的胸腔里闷闷的。
春蕊问的,是调理助孕的补汤。
她因为出生时先天不足的缘故不易受孕,遇到崔珩前想着不成亲不生育,一辈子住在宫里才好。虽然及笄后太医奉皇后之命给她开调理身子的补汤,她嫌那汤药太苦,她几乎没有认真喝过,汤药大半喂了花花草草。
成亲后,崔珩虽好,但他性子冷淡又常不在家,她想同他生下有二人血脉的孩子。一来,家中也能热闹些,二来她看得出他虽不曾明说,也在期待能够早日开枝散叶。
于是,成亲不久后她找到太医开了滋补调养的方子,那药还是一如既往的苦,她捏着鼻子按时服用从未断过。太医说了,再坚持最后几幅,就不必再为子嗣所苦。
大概那个梦过于真切,梦里的女子与她同名同姓有着同样出身,一旦想起,总会不由自主置身其中。
话本里崔珩的亡妻着墨不多,并未描述她得知有孕时的心情,但按时间推算,那孩子就是这几日怀上的。嘉妤不知话本里的她得知心心念念的夫君从未真心待过她,只将她当成融入京城勋贵的阶梯,且她会因为生育他的孩子丧命,她还会期盼孩子的到来么?
设身处地,嘉妤很容易给出答案。
倘若她是话本里的那个寥寥几笔带过的女子,她不会,不光不会期待这个孩子,身边之人也得重新审视,至少得弄清楚,他究竟是天性如此,还是刻意为之。
嘉妤抬手遮住视线,缓缓摇头:“不喝了。”
诚然这只是一场梦,但的确令她不安了,在彻底安心之前,她不想再喝药。
春蕊惊讶了瞬,很快说好。
她以为嘉妤只是此时不想喝,按惯例将软枕递至嘉妤手边。
嘉妤又是一阵心酸。
太医说了,行.房后用枕头垫高臀部,元阳内流有助成孕,她回回都照做。
他曾为她这样的举动好奇过,但那时才成亲几个月,她羞于直言,只道这样舒坦些。
其实那样并不舒坦!
嘉妤没有接软枕,翻了个身面朝里:“我累了,你们退下吧。”
春蕊不知嘉妤所想,将枕头置于嘉妤触手能及的地方,阖上帐幔,退至拔步床外。
夏露一直在一旁候着,与春蕊对视一眼,从驸马回来至现在已有两个多时辰,内室的动静就没怎么消停过,长公主的确该累了。
吹灭灯烛,两人轻手轻脚退出内室。
***
嘉妤再醒来时已近午时,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
她又做梦了。
还是昨夜梦见的内容,不过多了一段,梦里的她难产那日诞下个女婴。
她看到了长大些的小姑娘,粉雕玉琢地,几乎同她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只冲这是自个的血脉,她在梦里看着就欢喜。
但嘉妤很快就欢喜不起来,崔珩竟然让她以命换来的孩子与那兵部侍郎之女亲近。
嘉妤像个画外人似的看着三人温馨来往,越看越着急,气得从床上坐起,醒后心仍在一揪一揪地疼。
那是她的孩子,崔珩凭什么!
守在外头的春蕊听见动静从绣架前起身,步履匆匆赶来,看到嘉妤怒气冲冲地,忙不迭出声:“您怎么了?又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适?”
嘉妤对上春蕊关切的眼,才惊觉她已脱离梦境。
她尚未有孕,没有生产,也没有早死。
可接二连三做同样的梦,且梦境越看越真。
梦里的崔珩一直惦记着情窦初开时的意中人也就罢了,还让她的孩子去与人家亲近,这样的梦着实令人堵心。
一个梦而已!
“我没事。”嘉妤调匀呼吸淡声开口,无根无据的事,她不想同丫鬟多说,说渴了。
春蕊立即捧来温水。
嘉妤捧着建盏小口小口饮着,一点点整理思绪。
与其被这个梦搅得心神不宁,不如早些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并不难办。
话本里的主角是太子和兵部侍郎之女,太子是与她年岁相当的侄儿,他们同在皇后跟前长大,一向亲近。
但兵部侍郎之女尚未在她面前出现过。
嘉妤也是从话本里得知,太子到了适婚年龄却无心儿女之情,在宫外与兵部侍郎之女有过一面之缘后才动了成亲的念头,于是在太子的默许下有了太子妃遴选之礼,有了他那日对陆凝一见倾心,以及两人长达数年的相爱相杀。
按话本里的时间推算,兵部侍郎之女重生在与崔珩产生误会分开后、被家人接入京城前。
重生后的兵部侍郎之女不想被家族利用,也不想同太子继续孽缘,被家人接回京城途中摆脱了家仆,她没有进京。
如今太子也不在京城,明面上的理由是他被皇兄派往外地历练。
真实的原因话本里写了,太子也重生了,前世兵部侍郎之女去世后他幡然醒悟,仍想与她再续前缘。可他这一世没有等到陆凝入京,于是找了个理由前往她可能出现的地方,找寻她的下落。
这一世兵部侍郎之女摆脱家人后,原想先与崔珩解除误会,但察觉到太子在找她,这两年一直在刻意避开他,并未像前世那样在京城出现。
也就是说,话本里重活一世的两位主角很可能早就开始了你追我逃的戏码。
若要弄清自己是否身在话本中,她只需确认太子究竟是否在寻找陆凝。
但在确认之前,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嘉妤放下乌金盏,掀眸看向春蕊:“请顾太医来一趟。”
春蕊忙不迭应下,长公主本就体弱,这两日屡次从梦中惊醒,的确该请太医瞧瞧。
春蕊前脚刚走,夏露来了,说崔珩去了衙门,说着这两宿在衙门里,留了东西给她。
嘉妤静静看着夏露手中的白瓷瓶,接了。
轻轻拔开瓶塞,熟悉的气息溢散出来,嘉妤怔怔望了阵,白皙的面庞上蓦地浮出嘲讽的笑。
她调理助孕之事没有刻意瞒崔珩,某夜等丫鬟送水的间隙,他取出一丸药让她吃了。说是为她寻来调理补身的,她也是那日明白,原来他也希望能早日开枝散叶。有时甚至会悄悄地想,他总是那样卖力,是不是也存着让她早日受孕的念头。
那药是他信任的人配的,但不经放,也不能多食,回回都是他寻来交给她,一月一次,一次一丸。
若没有这个梦,她定会高高兴兴吞药,还会满意他的体贴,感念他的好,对他的依恋又添上几分。
然而人的心思就是很奇怪,信任他时,万般皆好,连那些冷淡疏离都别有味道。一旦有了疑虑,许多从前不在意的细节就变得清晰起来。
若嘉妤是个得过且过的小妇人便罢了,记得那些好将就余生,可她不是。
她地位尊崇,仪容俱佳,是大晋最受宠爱的长公主,是无数女子艳羡之人。
那年能为了嫁他与皇兄对着干,她并非什么都不图。
她就图他这个人,图他有朝一日能同样回应她,她无悔这两年的掏心掏肺,但决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成为寥寥几笔的笑话!
嘉妤沉默着用完午膳,大夫来了,但不是顾太医。
顾太医一年前就已出宫荣养,只不过嘉妤幼时体弱总是请太医,嘉妤最喜欢与信赖顾太医,一来二去早已无比熟悉。所以就算嘉妤已经出降,顾太医已经荣养,但凡不适或有疑虑嘉妤还是会习惯性找顾太医。
这回来的是顾太医的宝贝孙女,小姑娘尚未及笄,据说极有天赋,得了顾太医真传,陪顾太医来过,嘉妤也认识。
小姑娘名为顾萤儿,认真解释:“祖父出门了,萤儿担心您着急,所以斗胆前来听候吩咐。”
但这对嘉妤难说就有些难办,她想请顾太医做的事需要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嘉妤看着恭恭敬敬的小姑娘,笑了,赐了座:“并无大碍,就是天气炎热导致睡眠不佳,你替我开一幅安神的汤药可好。”
小姑娘连忙说好,给嘉妤请了脉,麻利地写下方子。
见小姑娘进屋后总往矮几上的敞口的瓷瓶上瞟,嘉妤顺手拿起:“你想看看这个?”
小姑娘颔首,双手接了,取出药丸仔细闻了阵,她塞好瓶塞,正色道:“长公主,这得收好,您千万别误服。”
嘉妤不解。
小姑娘吞吞吐吐说了,她偷偷看过祖父给嘉妤开的药方,猜测嘉妤在备孕,嘉妤听懂了最重要的一句:“这是避子丹。”
闻言,嘉妤的脸色霎时苍白,诸多多记忆纷纷涌入脑海,从前的,话本里的。
她有些坐不稳,素手撑着身下的榻板才维持住身形: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