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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宇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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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日,春日社发生动乱事件的消息传到京城,朝廷上下震愕。先后由春日社神官、兴福寺僧侣、东宫使者与春日敕使的下属上奏的内容虽互有微妙的龃龉之处,然而敕使与寺社产生冲突、双方使者在神域发生暴力纷争、射杀神鹿等等基本的事实却并无争议。而关键的当事人,春日敕使藤原知家居然一夜之间不知去向。原本庄严的神事落得如此狼藉结局,在公卿间引起轩然大波。而更令朝廷进退失据的是,经过本就因庄园之事对天皇处置抱有忿怨的春日社一众神官煽动,兴福寺的僧侣从春日社奉来神木,携带武备,于七日大举入京发起强诉,要求兑现故院许下的庄园承诺,并流放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藤原知家。
虽然本次的春日祭本就充斥着多方势力各怀心思的筹谋,事情的发展却最终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在来势汹汹的僧众面前,朝廷紧急集结诸位公卿列席会议,商讨对策。身兼兴福寺别当与当事人兄长这二重身份的季时,成为朝议上举足轻重角色的同时,也陷入不为人知的苦恼境地。
而自从季时在自邸中获悉这一事件的一刻起,就显得情绪异常暴躁,甚至当场砸毁了一只贵重烛台。他重重甩袖,在室中一边踱步一边痛斥,不知是面对前来通报的使者,还是如今不知栖身何处的知家,抑或是不够了解这个弟弟的自己:“他如今长本事了,做出这么一副恪尽职守的铮铮傲骨,也不知道是谁教的,倒要看看那人是不是领他的情!闹到这种地步,双方颜面尽失,真真愚不可及!”
正如季时进言东宫,希望以进献庄园的手段拉拢寺社,树立足以抗衡天皇的地位,却未料得知家会为了维护天皇顽抗到底一般,恰恰看中知家这般耿直秉性而派遣其担任敕使的兼经乃至天皇本人,也断然没有料到东宫一方会为了贯彻自身立场不惜将兴福寺卷入纷争。然而不论双方是出于怎样的隔阂与误判,事态最终演变至这一步,便不得不有人出面收拾残局。季时亦只能压抑着满腔愤懑,强作平静地出席朝议。今日的议题有三,一则面对僧众强诉,应当暂作安抚,还是集结武力击退,二则是否应当由天皇妥协,同意将故院许诺的庄园献与寺社,三则是否应当立刻降罪于敕使知家,还是待寻得本人行踪,核实原委之后,再行处置。
关于第二项,方今并无在任的摄关,在故院统治的余波之下,朝中势力相对分散,并无哪家公卿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敢于对天皇的意向指点一二。众人谈及此事大多言辞闪烁,最终也只得出听凭天皇本人裁决这样的暧昧结论。关于第三项,对一个行踪不明之人处以流放之罪未免太过滑稽,论争主要围绕是否解去知家的官职而展开。对于年纪尚轻却已随侍天皇多年的近臣,亦是此次会议上最具举足轻重地位的别当大纳言与左大臣的亲眷,列席公卿大多示以了宽容的态度,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仅仅暂停知家出仕的资格,参议的官职得以保留。
至于眼下至关紧要的问题,如何应对声势浩大迫近皇城的僧兵,朝会陷入了漫长的争论。情势一直拖延下去,朝廷派去同寺院交涉的使者数次被驳回,关于庄园之事天皇亦始终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长久坐立不安的季时终于在新一日的朝会上直言:“臣身为兴福寺别当,又是此次动乱当事人的兄长,事已至此,臣自然有善后的责任,愿意亲往同寺院交涉。只是寺社提出的两条请求朝廷至今均无明确答复,恐怕仅靠口舌之辩,无法使对方善罢甘休。还希望众卿与主上可以适当许下承诺,暂且平息对方盛怒,以救一时之急。”
几名原本有心维护朝廷体面的下级公卿在强诉的愈演愈烈之下,逐渐心神动摇起来,此刻听季时此言一出亦不禁小声附和:“正是正是,诚如大纳言所言,不如先恳请陛下暂作妥协,至于宰相中将的流罪之事,也可先行许诺,待本人归来后再撤销处罚亦无不可……”
担任本次朝议的上卿兼经稍稍抬高声线,平静开口:“僧众在前,人心惶恐,诸位已经连发言次序都不顾了吗?什么一旦许诺之后再行撤销,这般卑劣的小儿手段,也是堂堂公卿可以在朝议上出口的吗?若是这般狼藉局面让僧众看去,必然嘲笑朝廷愚弱,愈加得寸进尺,辱没天家风仪。”
他并未有明显的怒容,却顿时教适才窃窃私语者仓惶变色,满座一时重归肃静。季时于去年已经升任正位的大纳言,在大纳言中居第二位。公卿会议由下位者开始顺次发言,而此时居季时上位的一名大纳言与内大臣皆是年过六旬的愚钝龙钟之辈,一味优柔附和,右大臣雅成长年缺席,故每次在季时发言之后直接与之形成对话的就是左府兼经。面对季时直接向朝廷提起的诉求,兼经慢慢与之对视,沉声道:“别当大纳言所言极是,那么依大纳言之见,是当请主上收回重整故院庄园的成命,还是立刻下诏将知家朝臣处以流放呢?”
面对素来温和闲雅的左大臣此时抛出的犀利质问,即便是季时亦踌躇一瞬,幸而他马上反应过来,微微一笑:“下官所谓的做出承诺,自然未必是直接接纳寺院的诉求,比如说,造成此次事件发端之一的东宫领地,不妨以朝廷公认的名义,按东宫使者的约定原数献与寺院。只要有了这点保证,下官有信心说服僧兵即刻撤离,不再追究射杀神鹿之事。”
他言辞间颇有一人独自平定局势的气魄,有不知内情的公卿闻言已露出安心神情,兼经凝视他的目光却一点点露出了然之色。他轻笑一声,徐徐开口:“大纳言所言令人信服,只是大纳言自称既为兴福寺别当,又为知家朝臣兄长,出面善后责无旁贷,却似乎少说了一项。”兼经从桌案上取来上报内情的文书中由知家下属上奏的那一封,一边展开一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据其中所写,东宫使者声称的效命之人,可不仅东宫,还有别当大纳言自身。若此言非虚,大纳言果然是谏言东宫之人,则与此事的牵连程度,恐不在春日敕使之下。不,知家朝臣尚是奉朝廷之命出任祭祀敕使,而大纳言与东宫是私自遣使,即便无此次的冲突事件,也必要担个扰乱朝廷祭祀的罪名。可见此次事件真正的张本人,并非知家朝臣,而恰是别当大纳言季时卿。”他放下文书,最后的问句多了几分凛然之意,“大纳言如今欲以陛下承认东宫此举收束此事,不知整个事件的归结,是为何人增添羽翼,又欲向何人示威呢?”
他语气并不激切,却字字掷地有声,场中众人一时骇然,几乎不敢去看季时如何反应。在兼经说话的过程中,季时的目光一点点冷峻下来,向来笑颜轻快使人如坐春风之人,如今骤然神情阴暗下来,反而异样可怖。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季时这般阴郁恼怒的状态仅仅持续了一瞬,待兼经说完,他再度气定神闲起来,笑容中甚至稍带了几分嘲弄之意:“诚如左大臣所言,下官本就无意置身事外。那适才之言权当下官僭越,接下来朝议如何裁断,下官再不干涉。作为当事之人,下官自当与舍弟同样,避居朝议之外,待罪而已。”他不待旁人开口,径自站了起来,朝兼经悠然施了一礼,“下官告退。”
原本处在漩涡中心的大纳言就这样头也不回,直接从朝议的现场走了出去,剩一众公卿愕然。随着昏暗的朝堂次第远去,温软的四月南风扑面而来,他悠然自若的笑容逐渐褪去,直到回到自邸,有门客与亲信凑到近前,方才寒声道:“左大臣立论甚高,整日以维护朝廷风仪自任,却原来也是个不知实务艰难之人。且看他滔滔正论,在僧众面前是否行得通吧。”他似又想到什么,目光稍稍波澜一瞬,“平时茂现在何处,我有事要传话与他。”
“别动别动,马上就好了,哎呀说了让你别动。”雅成用指尖蘸了药膏,涂抹在知家脸颊的伤口上,笑盈盈地欣赏对方疼得呲牙咧嘴的样子。见知家眉头紧锁避之不及,又在他面前张开纤长的十指,故作委屈之色,“我宇治右大臣可是亲手给你上药,天下几人能得这般殊荣,你居然嫌弃我。”
知家早已习惯了雅成整日拿他寻开心的行径,刚开始对庇护之恩的感激涕零,亦渐渐被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雅成从侍女手中接过丝帕,以十分矜贵的姿态慢慢拭去手指上残余的褐色药膏:“这可是从宋人那里得来的贵重良药,保我们青春韶年的宰相中将不会在脸上留疤,价值千金,等你回京了可要赔给我,和留宿的费用一并。”
知家继续皱眉盯着预备勒索自己一笔巨款的长官,半晌只闷闷憋出一句:“大人果真神通广大,居然还和宋人有来往。”
他到此不过数日,已深深领略了雅成过的是怎样一种隔绝于俗尘之外的神仙岁月。高官厚禄,既不上心仕途又无需操心子女的右大臣,在去京洛风尘咫尺之遥的宇治山水之间,亲手构建出一片世外桃源。有精通笛子、琵琶、胡琴,或是擅长徒口而歌的成群侍女,穿着与京城风格迥异的轻薄绫罗,如蝴蝶一般穿梭于偌大山庄的各个角落。供主人起居的主屋前栽种着各色瑶草奇花,庭中清澈见底的池水之下铺陈着琉璃般的彩色石子,在日光辉映下光华摇曳。倚靠在栏杆上向外眺望,清秀萧散的自然山川延伸开去,偶有飞鸟穿云,亦如画卷上点染的水墨。而毗邻山庄的地方,还建有一座壮丽的阿弥陀堂,每至日暮时分,有大量僧侣在佛前端坐,念诵经文,悠长肃穆,杂以水晶念珠的清越响声,如同来自净土的回响。而这仙境的主人,每日或与侍女歌诗唱和,或到河岸去看用鹈鹕捕鱼的小舟在夜色下交错往来的灯影,顺便要来当日的河鲜,亦或者化身道心虔诚的修行之人,加入抄经念佛的行列,委身于阿弥陀佛的慈悲,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深沉长夜。
而欣赏知家面对眼前一切所发出的惊叹,也是雅成的乐趣之一。他将丝帕还给侍女,头也不抬地问道:“适才那个从我面前经过,还同我寒暄了几句的僧人,你可看见了?”
知家不明就里地点头:“我记得。他怎么了?”
雅成抬眼看他,笑道:“他就是个宋人。”
果然不负雅成的期待,知家顿时瞪大双眼,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雅成遂贴心地加以解释:“此人叫做净缘法师,年少时在宋国南方一处知名寺院修行,后来出行中遭遇海难,漂流至太宰府,为当地国守所救捡回一命。为报答国守恩情,兼以目睹我国佛法沦丧之状,遂立志传授密教真言,救苍生于蒙昧。后来庇护他的国守去世,净缘一路行脚北上,直到京中,因为一些因缘与我相识,并告知身世。他浸淫我国风俗多年,无论言行皆已看不出是异国之人,然而我国毕竟有异人不得入京的传统,我怕他被旁人知晓身份,恐生祸患,遂邀其来到宇治。如今也有许多年了。”见知家一脸困惑神情听得入神,雅成蹙眉,“看你那副呆滞模样,真是想象不出在春日大社是怎样的伶牙俐齿据理力争,好可惜我没有在旁边目睹当时的景象。”
他接着起身稍稍欠伸,向外走去:“天色不早,我今晚要去听他们唱诵的法乐,你自便吧。”
知家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叫了一声:“大人。”
雅成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又怎么了?”
知家亦慢慢站起,向晚的天光映照在落魄的年轻敕使光洁的脸庞上,因斑驳的伤口与药膏显出几分异样的滑稽与哀愁。他身上穿的是雅成借给他的干净衣衫,因雅成的高挑身量,穿在他身上大的有些不合身,亦未免衬出纤弱伶仃之感。他的语调此时也充斥着脆弱与不安,仿佛是触碰某个禁忌的话题:“大人能不能和我说说,京中的情势究竟如何了?”
这般几乎唤起人柔软怜惜的情态,却只换来雅成骤然冰冷的语气:“我这里不谈政事,你若是还想待下去,就收起这些煞风景的问题。”
知家快要落下泪来:“可是我担心啊。我妻子刚刚有孕,我就引发这么大的事端,从此不知去向,她当如何自处啊。朝中之事也种种令人挂心,不知我的事会不会引起我兄长与陛下的争端,若是那样我当真是罪孽深重之人了。这百种忧心之事,教我如何能如大人这般自在地优游山水。”
雅成终于回过头来看他,语调却倍加淡漠:“那你回去啊。”
见知家一时无言,只神情异样酸楚,雅成冷笑:“那你回去自首啊。就算是被处以流放,也总能博得片刻妻儿相会的时光,做出些哀哀切切的别离,说不定再赚几个世人泪水。”他言辞愈加刻薄起来,“你们这些京中贵人,谈论起道理人情,皆能恣肆汪洋,援引和汉典故,凭一副好言语感草木,动鬼神。一旦真到了险境,却又一个个狼狈奔走,只求保全自家荣华性命,哪顾得了其他。待暂脱险境,稍得安闲,又重新捡起这些道义人情来了。你要走便走,莫亵渎了我这里清净山水。”
于是知家真的被他一番尖刻言语说的落下泪来,全然不见几日前面对神官与东宫使者时寸步不让的刚烈风度。他起初只是抬手轻轻擦拭眼角,最后自暴自弃地蹲下身,整张脸埋在袖子中呜咽起来。雅成大约也没想到他会就这么不加掩饰地哭在人前,一时咽下了适才的刻薄言语,只站在咫尺之外皱眉看着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踌躇片刻,即将拂袖离去之时,却又听他叫了一声:“大人。”
雅成不耐烦地望去,但见知家慢慢起身,走上前来。他眼角微红,尚有泪迹,却不似适才凄惶无措,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开口:“大人,我错了,是我认不清形势,到现在还做这些自以为是的虚妄之语。”
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再度令雅成颇觉意外,只得无奈叹息,却见他从袖笼中取出两封书信,以十分端正的姿态低着头双手奉上,恳切道:“下官还有一事相求。若大人尚心怀怜恤,至少派人替下官进京送两封信可好?一封与妻室,一封与兄长。自此下官只安心在此等候京中音信,再不多生事端,惹大人心烦。”
雅成接过,将信封捏在手中细细摩挲,翻来覆去地端详片刻:“能让我看看吗?”
见知家立刻转为哀怨的神情,雅成顿时眉开眼笑:“我开玩笑的。”
他笑容轻快,眉目清朗,置身夕阳流淌的山川环绕之中,恰与平日意态风流的大臣别无二致,仿佛适才种种不过是一场幻觉。他将书信平整收入怀袖之中:“待我从佛堂出来,就找个使者给你送去。”忽视知家的郑重道谢,他转身离去前又轻轻掷下一句,“快回屋把眼泪擦了,省得让旁人以为我欺负了你。”
与光阴近乎停滞的世外桃源一线之隔,京中的情势再度急转直下。四月十五日,在兴福寺的反复催促之下,天皇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在庄园之事上妥协的意向,于是前日在朝廷使者劝说之下曾一度退去的僧兵再度卷土重来。以左大臣兼经为中心的朝议维持了与天皇一致的强硬立场,交涉不成后于四月二十日下诏,集结京中武士,连夜对僧众加以驱逐。
然而事态的发展再次偏离朝廷的预计,以坐拥众多兵力的平时茂为首,昔日受院厅支配的大量武士,对天子下达的诏令示以了明显的轻慢。未及出征先讨恩赏者有之,百般推辞迁延不去者亦有之,更有甚者,渐渐有人谣传京中武士本就有同寺院暗自勾结者,以便要挟朝廷,坐地起价。进入五月,局面依旧胶着,意气刚强的年轻天子亦不得不后退一步,提出承认东宫领地的自由进献,与待寻得敕使知家行踪后立即降罪的妥协之策。这与寺社最初的要求依然相去甚远,然而不知是否来自天意的左右,这场闹剧突然迎来了意想不到的收束。虽然这收束来得惨痛无比,较之气势逼人的僧众,竟不知何者更好上几分。
进入夏季后,京中开始蔓延起疫病,疫情起初来得悄无声息,加上与寺院的纷争已令人心力交瘁,无暇他顾,待人们反应过来,平安京的大街小巷已随处可见横陈的死者,在经久不停的五月霖雨之间散发出腐败的气息。而本就因强诉之事疲敝不已的朝廷,于五月中旬再度迎来沉重的噩耗。一个多月前因年少有孕而占尽天下繁荣春色的中宫藤原汐子,半夜突然腹痛不止,尚来不及待侍医与加持祈祷的僧侣赶来,就于黎明时分仓促小产。皇室下一代首个新生命的希望,就此消陨。
面对疫病蔓延与中宫流产的惨事,原本声势喧嚣的僧众亦不免震恐,畏惧背负殃及中宫的重罪,迅速与朝廷达成和解,一夕之间仓皇散去。然而作为事件的余波,天子的威仪不可避免地走向低落,在季时与武士携手拥立下的东宫声望逐渐抬头。而对于更多的公卿而言,自正月故院薨逝以来连绵不绝的惨痛之事,无疑是佛法沦丧的末世之兆。大约为了安抚人心与重振朝纲,天皇再度下诏改元安久,寓意国家安康,福泽久长。仅仅持续了五个月的短命年号建和,就此被永远抛落在史册里最为灰败狼藉的时光之中。
而纵观整个事件的始末,承受了最为致命打击的无疑是左大臣兼经。在兼经主导之下朝廷面对寺院的严峻姿态,因武士的拒绝配合遭到彻底的破灭,皇室威仪就此产生动摇。而在公卿之间暗自流传的左府无能的嘲弄之声里,中宫毫无预兆的小产又将这位摄关家的长者推入更深的命运阴影之中。一个月前还在兼经亲自指挥之下移来各色珍奇花草,一片欣欣向荣之色的中宫临产宅邸,此时迅速荒废在夏日渐渐繁密的茂草之中。一个五月末的黄昏,褪去繁重朝服,身着直衣,仅仅携带了时任少将的长子道衡与少数几个侍从的兼经,悄然来到这处已被世人遗忘的寂寥宅邸,举目四望蔽野阴云,南风吹落草间露水也似世上无常微命。他慢慢俯身拨开细韧的草叶,露出一朵开谢的朝颜花,低声吟起一支哀伤古歌。眼见此景的侍从亦不觉各自低头,泪湿衣袖。
莫叹朝颜无常物,花应见我更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