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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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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已是五月了,会当绝顶的碎云苑却依然冰封雪冻,兰心的卧房窗前,竟有几朵寒梅绽放起来。那日,雪刚停,一开窗,白花花的阳光照得屋里格外的敞亮,兰心披了件兔毛领子的红袄,站在窗前失神的看那压了雪的梅枝和其间点缀的红梅。她突然觉得口唇濡湿,蓦然想念起梅子的味道。
而范银江这三个月则是不辞辛劳的跑遍了山山水水,不知怎的,唐秀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半,音讯全无,晏春雷又明显的对其踪迹讳莫如深。范银江无奈只好亲自去一趟唐门旧址,期许可以探得一些消息。那日他来到奉节瞿塘,江水上涨,暗礁旁尽是船只的残骸,显得无比的零落。突然马儿向后急退,险些被江水濡湿了马蹄。他记起兰心那次溺水,每一次他都能救她出险境,但这一次呢?想着想着,范银江便觉得手心冒汗,再次抓紧了缰绳。
尉迟府上座,晏春雷向太爷禀明了兰心被劫之事,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兰心已经失踪三月有余了。于是整个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五月初四,本是兰心十六岁的生辰,破瓜之年尉迟夫人早早为兰心准备的出阁之物,也只是搁在一旁,“造孽啊。”尉迟老夫人叹道。
“兰心,紫霓姐正找你呢!”一个女子黄鹂般的声音打破了兰心的思绪。兰心自不敢怠慢,推了门便走,在院子里新鲜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一路小跑到南跨院的厢房,还没进门就听见奏乐声和紫霓的喝斥责备声,紫霓这人倒不坏,只是比较刻薄,少爷比较宠她,渐渐的她也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兰心便全当那是耳旁风,吐了下舌头,侧身匿进舞群,一并跳起舞来。
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唯一知道关于自己的就是兰心这个名字,想她当日被送来,身上没有一件证名之物,只有一个香囊上边绣了这两个字,她想这也许就是她的名字,只可惜她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起,正因为这香囊是她与过去的唯一联系,她一直珍藏着,放在枕边,夜半传来幽香,她也不知是什么香味,这碎云苑常年积雪只有梅花绽放,但这香味又不同于梅香那般清逸幽雅意境深远,直觉上那香味是属于自己的,或者说和自己融为一体。
在碎云苑的每日,学习舞蹈,音律,武功等等,都是紫霓每日耳提面命教导,据说是上头吩咐的。兰心在仪态,舞蹈,音律,武功方面天赋很高,令紫霓都十分惊异。她们久居深山,并不了解兰心的家世背景,出身官宦武林名门,仪态等项目自是从小调教,虽然兰心生性顽皮,但即便只是学过些皮毛也比那些平民草莽出身的少女好了不知多少。尉迟府并不似一般武林世家,自三代以上便开始结交朝廷权贵,所谓树大根深,无怪乎像范忠秀这样目高于顶武学宗师很早就有意与尉迟家结亲。据说圣上曾有意召兰心入宫,兰心也因此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宫廷训练,终因尉迟太爷天生闲云野鹤的性子断然拒绝了这件事。
紫霓早就看兰心不忿,上头要求单独调教不说,有时反而还有看她的脸色。兰心虽然表面上顺从她,规规矩矩的跳舞,但举手投足间散漫风流,让紫霓自愧不如,这还到罢了,兰心从不与她对视,似乎并不屑跳这舞,纵使她是主子,紫霓总觉得自己的气势无形间被这新来的小姑娘的贵气冲的支离破碎。
这天也一样,紫霓面色阴沉的坐在正座,目光却一刻不离开兰心,虽然兰心的形与其它姑娘完全一致,但神却完全没有融入但她嘴角常挂着那种骄傲的微笑仿佛在嘲笑这是窑子里的舞蹈,确实刺痛了紫霓的心。当年倾国倾城的江南名妓,歌舞双绝,她的情深意重一次次被男人们踩在脚下,宣布着她只是个玩物,漂亮的玩物。不堪回首的往事,让紫霓蓦然起身,奔到兰心面前就是一巴掌,未及闪躲嘴角便涌出血来,但她,这个新来的倔强小姑娘,不改骄傲的微笑,连正眼都不瞧紫霓。谁主谁仆,当下立断。
“你以为你很高贵?你眼里根本没有我教你的媚态,这样怎么让男人对你神魂颠倒?”紫霓吼道。
气头上的紫霓当下又是一掌,只可惜凭空就被人捉住了手,是尹心.
"大胆!谁让你打她的,男人并不是你像的那么简单,一张俏脸,一个媚眼就勾走的,更何况我编的舞,你们之中除她谁都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尹心从怀里掏出绣有梅花的丝帕,想帮兰心擦去嘴角的血,却被兰心档掉了,她并不想除了范银江以外的男人碰她.尹心知趣的把手帕塞到她手里,顿了顿声,用不容置疑的声音,"你们下去吧."姑娘们当然包括不依不饶的紫霓一个个都离开了.大厅里只剩下他和兰心.不知不觉中已是黄昏,夕阳下两个人在门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你对我编的舞蹈怎么看?"
"我娘曾说舞蹈本是陶冶心性,紫霓姐说的媚态我实在做不到,也不想做,什么都和男人扯到一起,不好。“
这话说完了兰心自己也惊讶,原来记忆不是悉数不见的。
尹心不知怎的,竟被这简单的话打动了,是啊,记事起唯一做的事就是训练姑娘如何魅惑男人,每日周旋花丛之间游刃有余,但他的才华从未得到母亲的肯定,甚至一丁点的赏识,”我叫你训练姑娘魅惑男人,只是因为你是男人,更了解那些臭男人。“母亲曾经冷冷的说。以往看那天仙般的姑娘们跳自己编的舞曲,男人看了都会动心,但总觉得差些什么,今日看到兰心,他才明白因为她的单纯,因为她的不屑恰好传达了他编曲的本意,相比之下,紫霓她们虽娴熟但却真把舞跳的俗艳了。
其实,兰心跳的舞离他的理想还是差一些,虽然后来尹心到死也不得其解,兰心也因后来的一些变故答应尹心要跳出他理想中的舞。于是在兰心生命的尽头,还是做到了对尹心的承诺,当她诛杀二贼时,跳的那只舞便是了。那日千金小姐怎会轻易混进在飘萍巷?怎会成功瞒过阅女无数的云中鹤老江湖马一波?那正是尹心亲自教她为她编的那只舞,是让男人甘愿死在牡丹花下的舞,只有那时悲愤和绝望的兰心真正传达了尹心的内心,幻化了无穷威力.那个艳装的舞者已不仅是天使般纯真的兰心了,还有鬼魅般同样纯真的尹心。正是这种天使和魔鬼的合体,佛档杀佛,诛杀了敌人,也杀了自己。
当晚,尹心秘密知会紫霓和几位艺师,送兰心午夜在冷香阁来见,几人立即心领神会,等待兰心的将是尹心亲自调教的神秘的第七关。凡是能过这七关的女子并不多,之后都要悉数送到丹凤轩,丹凤轩上下没有经过此训练的只有轩主她老人家和三位公主,三位公主乃是轩主直接选拔从外边抱养的,级别极高,尹心很早就离开 丹凤轩,因此很少得见;其他的丹凤轩的女子基本都是被男人伤害自愿投奔都被送到碎云苑的。尹心离开丹凤轩接手碎云苑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他十分恼恨羞于启齿,那白衣胜雪,喜欢在湖心亭弹琴的女子,那一季响亮的巴掌拍在他脸上,也拍在他心上...
想着这些往事,尹心不由得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脸,午夜已过,紫霓她们怎么这么慢?那边兰心纳闷的看着一群人忙碌,沐浴更衣熏香,难道是去见皇帝老子不成?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兰心只穿着单薄的白纱--这是少爷指定的,噤若寒蝉的走进了冷香阁。
那晚无月,夜黑风高,不时传来些哭泣厮打声,呼斥冲撞声,瓷器打碎声,一夜不断...第二天早上只见尹心面色铁青的坐在地上,屋里早就翻箱倒柜,那新来的女子更不知所踪,全苑上下人人自危,没有人敢问这件事。
再说范银江刚到蜀中好不容易找到唐家堡旧址,早已不复往日气派,残阳下断壁残垣显得更加凄凉。五月初七,三年前唐门全家一夜灭门,今日便是忌日了,范银江没有线索,只好赌一赌唐秀会回来祭奠,马不停蹄的赶了两天两夜,终于到了唐家堡。
果不出范银江所料,不远处的荒山上,见一缕灰烟升起,一位素衣孤女哭得正是悲切。唐秀正在烧着纸钱,范银江长身默立在她身后。从他的脚步声,唐秀就听出来是范银江了便放下了戒心,他侧身而过,上了三炷香,恭敬的拜了拜,“谢公子。”那又绵又软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旗亭酒肆,范银江终于说出了心中的担忧,“姑娘请节哀,以后用的着在下的地方敬请知会一下,不知姑娘可晓得兰心小姐的下落?”
唐秀掇了口酒,微微颔首。“若不是小女子眼拙的话,那姑娘落入我的一位故人之手,恐怕...”她不忍说下去了。
“请姑娘据实相告,那怕有一线希望,前路凶险,在下也愿一试。”
不知什么时候翠儿已经来了安安静静的站在唐秀身后。“是啊,姑娘咱们得帮帮范公子。”她迎接上范银江投来感激的目光,顿时小鹿乱撞起来。
“我一个盲女,没什么用处,”唐秀寻着翠儿的声音冲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陪你们走一趟了。”
三日之后,范银江带着唐秀和翠儿回了尉迟府。一进门便看到府里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晏春雷满面春风的上前,搭上范银江的肩膀,“老弟,兰心回来了!“ 话音刚落才看到范银江身后的唐秀和翠儿,脸色立刻凝重下来,”范兄,你这..."
"呦,翠儿,你看见了么,咱们千里迢迢来,人家并不领情,咱们走。“ 唐秀当然听得出晏春雷的声音,一张秀脸上也顷刻间结了霜。
正转身要走,被一双手勾住臂弯,是兰心!”姐姐,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吧,爹爹说,明日要帮我行破瓜之礼,洗洗风尘冲冲喜气。“说着便自顾自牵着唐秀进入正厅,还不忘扶着她迈过门槛。兰心与唐秀并不相熟,甚至唐秀至今还为曾经伤了她而十分内疚,但听到这小姑娘甜甜的声音,就像着了魔,完全没法开口拒绝。
是她,不错。范银江内心波涛汹涌,那剪水的眸子,灵动的杏眼,红色巾裙,自从听到晏春雷说兰心的名字,他的魂魄就飞到九天之外去了,眼睛一刻没有离开那红影,完全没有顾及晏春雷在场。可是,全程兰心没有看他,一眼都没有。
第二天一大清早,范银江就被吹锣打鼓喧哗之声吵醒了,兰心脱险,范银江松了口气,于多日之后终于睡了个好觉。翠儿很快就端了洗脸水来,这丫头清早还没来得及去唐秀房间伺候呢。整理完毕,便在院子里踱踱步,舒展一下筋骨,一招”浪打礁石“还未完成,心绪不宁,一剑险些劈中帮兰心传信的秋月,左肩一晃及时收住了剑势,凌空几步,长剑入鞘,另一手扶了一下秋月的背,止住她差点跌到的趋势。秋月当下就脸颊绯红,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兰心,兰心小姐找你,这是...” 说着递上手中的纸条,羞得三步并两步的转身跑走了. 范银江纳闷的望着秋月的背影,直到她走远,这才来的及看纸条,“六角亭,不见不散。”
不知是刚才初试身手,还是什么,范银江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完全无法平静,昨日与兰心重逢的情景历历在目,被兰心冷淡的郁闷也一扫而光。擦一擦额角的汗,换了一袭白底兰花的长衫,便急匆匆地赶上山去了。
唐秀一醒来,不见翠儿在旁,对她的心意猜的八九不离十,便起身去范银江房中找她。昨日兰心拉她在荷塘边对酒谈心,直到深夜。一直都是兰心在那边叽叽喳喳,唐秀也插不上话,就只听任这个小妹妹,她几次本想开口问晏春雷的,但几次都咽了下去。看得出来兰心对之前伤在她手上并无芥蒂,唐秀也对这个女孩有种说不出的好感,这也让她想起素未谋面的妹妹苏蓉,她还好吗?可是不知怎的,唐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一夜都没睡好。
刚走到范银江房门口,便和端着洗脸水发呆的翠儿撞了个满怀,正待发作又不忍责备忙转移话题,“翠儿,, 范公子呢?”
“被兰心小姐的丫环秋月传了个信儿,公子就急急忙忙的上山了,说是六角亭,公子有心,临走前还嘱咐说让小姐别闷在房里,山景很美,让我陪小姐出去转转。”
一些线索和莫名的预感终于对上了,“坏了。” 唐秀忙撇下翠儿就往外跑。
六角亭中,山风慵懒,野花簇拥,佳人玉立,好一幅美景。范银江远远的看着,儿时的记忆又涌上心头,遥想当日,野花纷飞,一时觉得胸中有如千只蝴蝶起舞,痒痒的。
那一边,兰心焦急地等待,手中的短刃都捏出汗来了。记住,是他负了你!一个邈远的声音传到耳中。一回头,就看到那日思夜想的面孔出现在面前,“范哥哥,” 兰心忙拉着他并肩而坐。“你,你好吗?”字字恳切,偏偏无力与他对视.
"我,我很好。” 范银江搜肠刮肚,只挤出了这几个字。
兰心猛地一抬头,泪珠有生命般的抚过脸颊。范银江一惊,想伸手拭去泪水,手停在半空中,两人就僵在那里。突然兰心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牢牢地抱住了情郎。范银江的手还是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也许过度思念一个人,一切来得太快,是那么不真实。
就在他要合起双臂,拥抱爱人时,突然一掌拍在背后,奇怪的是范银江没事,怀中的兰心却凭空飞了出去,撞到后面的柱子,当下咳出血来,晕了过去。能将内功如此精准传递,完全不伤受掌之人,这掌绵却十分凌厉,中原武林实数未见。
背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唐秀。“唐姑娘。“ 范银江箭一般冲向兰心,扶起她,“兰心,兰心。”
”她要杀你。"
"我知道。“ 范银江忙察看兰心伤势。
”那你为何不躲不避?” 唐秀这才发现,兰心的匕首已经滑破了范银江背后的衣衫,血已经流了下来,幸亏自己出手及时,若晚一刻范银江性命堪忧。
“是我害她被劫受苦,今日便是死在她见剑下也无妨,多谢姑娘今日搭救,不知兰心这伤可有大碍?”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范银江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背后的划伤,言语中的愠气似乎在责怪唐秀。
“你一早便知她要杀你?你不觉得她不对劲儿吗?” 唐秀心想,天下怎么有这般的傻子。
“我一早就知道,兰心被人所制,但,我不能伤她。” 范银江用丝帕温柔的擦去她嘴角的血迹,然后握住她的手。“我先带她回去,有劳唐姑娘一并前往帮她疗伤,这拖久了对她身子不好。”
山路崎岖,途经一偏山隘时,突然笛声渐起,山涧的水花细碎的扑面而来,两旁绿树苍翠欲滴喷薄欲出,把这笛声衬的无比清晰。
“范公子,我方才只用了一成功力,兰心姑娘照理不会有大碍的,现我有要事在身,我们晚间在尉迟府会合,可否?‘但也不等范银江回答,就拉着翠儿急匆匆地走了。就在翠儿转身的那一刹那,却陡然发现范银江怀中的兰心,一直是张着眼睛的,正在冲着唐秀甜甜的笑着,而且是对着双目已盲的人,这混合着纯真和阴毒的笑容,翠儿仿佛在那里见过,同时也为范银江捏了一把汗。
唐秀翠儿主仆二人寻着笛声来到一泻瀑布前,一位绯衣少年,背对着她,水声笛声浑然一体,顾自陶醉,仿佛此人已达羽化登仙之境。
“是你劫走兰心?你指使她杀范银江?为什么?”唐秀等不及,话像连珠炮般崩了出来。
那人转身过来,丝毫没受到唐秀的兴师问罪的影响,就那样直愣愣的笑着,翠儿心里暗暗一惊,对,就是这种笑容。再待细观下,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绝色风流,只见他朱唇轻启笑起来像女孩子一样露出整齐的白牙,眉飞色舞间让人无法对他动怒。
“呦,这是哪一位天仙姐姐啊,唐姐姐都不曾引荐过,让小弟真是枉过今生了。”话语刚落间,少年已轻盈地绕过唐秀,近到翠儿身前。不得不承认,尹心的声音像有一种魔力一般,即使他说当下要杀你时,也让人觉得真挚如甜言蜜语般受用。翠儿当下便红了脸,即使敌友未明,即使对方甚至会对自己心系之人有所不利。
唐秀见尹心有意回避问题,赌气一把拉住翠儿要离开。
“这件事,你最好不要管。”尹心声音突然沉郁,又背对着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翠儿偷偷瞥了一眼,一个人的表情和情绪能在这么短时间有如此无常,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密布,冰火两极,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刚回到瑛山府,便见到府上乱成一团,抓药的,送水的,这尉迟家的小姐,好大的排场。唐秀心想,她本可以一走了之的,本来范银江找她来的目的已经达到,清高如唐秀平素并不易对人挂心,但这次,她觉得自己莫名对这对苦命鸳鸯生出一份责任,对范银江,她亲眼目睹一次次他为爱人犯险,比起晏春雷的深沉,范银江多了份真性情;对尉迟兰心,虽屡次伤她,皆非出自本意,几番接触下,甚至可以说对这小姑娘生出了一份姐妹般的情谊。
当然还有个原因让她决定再稍作逗留--晏春雷,在亲眼目睹范银江和尉迟兰心这些惊心动魄的感情后,唐秀一直被一种巨大的感动和震撼包围着,让她不自觉检视自己曾保有的那份宝贵的信任,死灰复燃般有了些许期许,坚定了她要查清晏春雷突然离开她的原因的想法。
翠儿随唐秀一进堂屋,就看到了尉迟太爷乌云密布的表情,但从他看唐秀的表情来判断,并无责怪之意,转去兰心闺房也不见范银江踪影,当下也就心领神会,范公子怕别人怪罪唐秀,就把这责任一肩扛了下来。到了晚间时分,尉迟府的下人把掌灯分发到各间屋子,月晦之夜,兰心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院落已四下无人,大概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条细长的影子终于跨过了窗棂。尹心!
兰心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抱着被子看他,当晚无月,尹心又背对这窗户,他的脸庞是不大容易看清的,但是他的眼睛却无法不让人注意,黑暗中泛发着炯炯的神色。突然一个闪身就近到兰心身前,对这她的脸颊就亲了上去,同时在她耳背吹气般说了句,“你输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兰心本来一直就警觉着,怎奈尹心武功太高...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尹心,况且尹心确实不是个讨厌的家伙。她一闪身,从枕下超起一把匕首,就朝尹心划去。对方一凹小腹就闪了过去,反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一震匕首就飞了出去。尹心并不生气,依旧笑嘻嘻的把脸贴了过去,做了个鬼脸,“说话不算,赖皮狗。”
兰心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颓然坐在床上,尹心顺势坐在床边,以讨商量的口吻说道,“好心儿,当日你以杀负了你的范哥哥来和我赌,我才没动你,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一时语塞,伤心的哭了出来。
尹心轻轻的一手环住她抽泣的肩,让她枕在自己胸前任由她哭着,颇有几分安慰劝解之意。时间仿佛凝结了起来,尹心轻啄她的发迹,一路吻了下来,另一手揉着她的肩...尹心这种风月高手,这种极为独特的温柔体贴,天下即使再贞烈女子也很难抵这情欲的...
尹心的手已像蛇般探索着她全身,千钧一发之间,他竟被推开了!尹心自己都难以置信,他见过无数女子中,这第一个拒绝自己的人,而且还是第二次。那晚她苦苦挣扎,哀求寻死,自己一念之间竟许她赌赢脱身之约,要知道放她走那晚,尹心望着她离开关门的背影,还是默默放下了含沙射影七步断肠红的手掌。
再看兰心,她又抱着被子,肩上挂着被拉下的衣襟,她扑簌簌的抖得如秋风般的落叶--明显看出她也动情了,心乱了,但是仍推开了他。内心如翻江倒海般,她满脑子都是另一个人--范银江,纵使她唯一记忆就是那个男人负了她,把她丢在碎云阁,现在却装得若无其事的对自己好,下午他和唐秀的对话兰心也听到了,恨他对自己的虚情假意的手下留情。即便这样,尹心固然温柔迷人,一番肌肤相亲之下却让兰心更清楚范银江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杀他。”黑暗中看不清她坚毅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满面泪痕,与外边的星光相映成辉。
翌日,尉迟府张灯结彩,太爷决定重新为兰心十六岁生辰冲喜大宴全府上下。一大早兰心从母亲送来的衣裳中挑了件鹅黄的衫裙,点了熏香,便在院子里练剑活动下筋骨,半个时辰微微发了些香汗,大老远就听到晏春雷爽朗的笑声,“兰心妹妹,生辰一大早就舞刀弄剑的,小心被尉迟叔骂。” 兰心怕他告密,就收了剑势奔了过去,“晏大哥,你今天气色不错,唐秀姐姐呢?” 淘气的看晏春雷变了脸色。向后看,正看到唐秀倚靠在后边的半月门边,一席青衫又消瘦了一些。
兰心不由分说,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唐秀和晏春雷就往后院荷塘奔,池子里尽是御赐的"六月红",花香满池,湖光映着假山人影,别有几分景致.
"晏大哥,唐姐姐,你们把话说清楚,好不好?你们之间一定有些误会,我听翠儿说..."不等兰心说完就被晏春雷截口到,“兰心妹妹,我们之间的事,你实在不清楚,就别..."说来有趣,晏春雷话音未落,唐秀又插了进来,“晏春雷,别支支吾吾的,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话虽凌厉,一手却缠着衣角,暴露了她紧张的心情。
晏春雷明显不敢直视唐秀,又怕被兰心看穿,只好定了定心神,鼓起了勇气,说到,“唐姑娘,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当日武功不济为你所救,晏某确是感恩,一时意乱情迷,你我正邪不两立,好在我迷途知返,如今我已有意中人,就是兰心妹妹,又幸得尉迟叔许婚,理应与你划清界限。”说罢,直向兰心看去。兰心未料晏春雷会提到自己,更不想自己造成唐秀的不幸,当下觉得万分后悔,她本想让晏唐说清楚,希望晏改变心意取消这个婚约的,这下适得其反,反而让晏春雷对自己表明了心迹,这下势必要做个决断。
这番话被假山后的范银江听得一清二楚,当下也震惊不已,之前晏春雷随提婚约,但这次被亲口证实,甚至还有双方家长的应允,简直就是板上钉钉。而且他一直认为晏春雷是出于责任孝道接受这份婚姻,却发现他对兰心有情,自己怎能夺兄长所爱?
听到这些话,唐秀怔在那儿,全身如凝固般冰冷,自视甚高的她不断嘲笑自己为什么还要如此自取其辱,为了一个男人陪上自己的幸福和全家的性命。想到这她双脚一软,便蹲在那儿再也站不起来了,这般情景就是铁石般心肠的人都会心软,偏偏晏春雷没有,但范银江却从假山后冲了出来,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有意气的成分,也有一部分出于对晏春雷的强烈不满,他什么都没说,就一把拉起了瘫软的唐秀,敌意的与晏对视了一下,却唯独没敢看兰心,就离开了。
亭台水榭,只剩下尴尬相对的兰心与晏春雷,“晏大哥,你这是何苦?”望着她真挚的目光,知她是好心晏春雷只好一把揽她入怀,捋着她的秀发,急需找个宣泄的借口。“兰心妹妹,你相信我,我会忘记她全心全意待你好的。”兰心心里也不是滋味,难道真如尹心所言,范哥哥他对唐秀有情?
"小姐,小姐."晏春雷自然清楚是尉迟家奴魏庆的声音,这才松开了搭在兰心肩上的手,两人瞬时就分开了三丈多远。魏庆直道寻小姐,不想未来的姑爷也在此,再见二人容色拘谨,也不便再问,上前恭敬的对晏春雷作了个揖,“晏少侠,小姐生辰吉时已到,大爷找不到你们,正大发雷霆呢。”晏春雷刚从对唐秀巨大的悲痛中缓过神来,抬头见日头已过半晌,情急之下忙拉着兰心随魏庆向大堂奔去,兰心重伤初愈再加上刚才耍剑有些气短,又怕爹爹责罚也三步并两步赶着晏的步伐。穿过假山,绕过花圃,突然,她心头涌上一个不祥的预感,竟挣脱晏拉着她的手,兀自停了下来。遥想多年前,他与她初识之时,他曾经这样拉着她的手,穿过回廊花园,心中担心这父辈们的责罚,那些记忆不知不觉中已烙在心头。“小姐,你又是何故?别让太爷和晏伯伯久等!”“什么?我爹也来了?”晏春雷接口道,老人半年来一直闭关,说是参习“大地沉眠”的一个破绽,这事儿晏春雷本来也很纳闷,晏家堡二十多年来一向很自负于风雷三剑的威力,或许最近听到西域异动,另老人对这家传绝学有了新的想法。为何突然又出关,想来事情定有蹊跷。晏定了定神,却发现兰心在惊恐的看着他,忙闪避了她的目光,于是三人徐行,转眼间到了大堂门前。
大堂上,红灯高挂,张灯结彩,尉迟太爷与黄麻客晏家老人端坐堂上,两位都已知天命的老人,相较于尉迟太爷久居官场不以武功为意,身子略有发福但也一幅官派儒雅,晏鹏举则明显瘦削,仙风道骨武林宗室的气度尽显,鹰眼中透出他精气内炼,样貌完全不似五十之人。晏家堡在武林中势利显赫,但近年老人却一直闭关深居简出,今日见堂上武林人士人头攒动,明显都是慕名瞻仰这武林传奇之人的。“晏伯伯,”兰心上前,武林人士们也知趣分开让出一条道来,“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心儿?”敞亮又带几分娇滴滴的声音顿时让大堂鸦雀无声。晏春雷这才跟过来,向太爷和爹爹行礼,这才注意到范银江和唐秀早已站在前方的角落里,再见唐秀,心里“咯噔”一下忙别过头去。
一向严肃冷漠的晏家老人,见到这位侄女,脸上冰雪立刻消融。黄麻客父子二人本来生的面容极为相似,身形相近,同好黄衣,晏鹏举确实出了名的铁面,武林风传他惩治麻城六杰中的李仁虎作奸犯科时还未动手,对方竟被活活吓死.老人脸上显出慈爱之情,捋了捋胡须,呵呵一笑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双收一挥,"开席,大家尽兴."上百位武林人士这才敢坐定,享用桌上美食.酒过三巡,席间敬酒声,说笑声不绝于耳,主桌上太爷与晏鹏举和几位老人前辈相谈甚欢,但几位年轻人却真是各怀心事。翠儿十分不满晏春雷对自家小姐所为,同时感于范银江刚才仗义相助就一个劲儿的殷勤为范公子夹菜,范银江也不自在,躲避着兰心投来的哀怨目光,喝着闷酒,盲女唐秀坐在他旁边,一双凤眼早已哭得红肿,范银江觉得不忍,忙把翠儿堆满自己饭碗中的菜 “移”到唐秀那儿,唐秀是清高之人,平素最恨别人怜悯,也终于不再拒绝范银江的一番好意。对面坐的晏春雷看到此番情景强压心中酸意,转头又瞅见兰心直愣愣瞧向范,目光凄切,心中更不是滋味,索性转头与父亲耳语。兰心的丫鬟秋月在身后看到翠儿对范公子百般殷勤,公子偏偏为小姐以外的姑娘夹菜文言软语,肺都要气炸了,为自家小姐鸣不平,心中把范银江骂了个千万遍。再看小姐眼眶泛红,狠咬朱唇,这番安静,要是平素小姐的脾气早就掀桌了,这时却一言不发,便知事态严重。这时,大厅走廊梁上还匿这一人,尹心。想屋内尽是绝顶高手,又是光天化日,竟无一人发现尹心的存在,可见其轻功之高深莫测。居高临下,屋内一举一动,尽收尹心眼底,挂着藐视一切的慵懒微笑环顾全场,直到目光停在兰心瞧着范银江的眼神时蓦然定格,尹心再也笑不起来了。
两位老人看着满桌的子辈们个个没精打采,面面相觑,摸不出头绪来,于是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尉迟太爷伟岸的身躯拔地而起,武林人士再次安静,太爷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感谢各位武林人士赏脸而来,今日小女十六岁生辰,借此宣布一件大好的消息。” 顿了一下,看向众人,席上的范银江和不远处梁上的尹心同时手掌一抖,“我与晏老堡中相交莫逆,决议将小女尉迟兰心配于晏兄之子为妻,今日订立婚约,请各位武林人士做个见证。” 同时将一枚白玉价值连城的戒指递于晏春雷,“贤侄,此乃当年皇后娘娘御赐之物,你拿着作为信物。” 晏家老人也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枚圆形玉佩,用内力将它一分为二,只听啪的一声,懂玉的行家一般都知道,赏玉很关键的一点就是听其声,但听着爽脆的一声,就知道此物十分罕有。可是谁有知道,这当下碎的除了玉,还有几个人之心呢?晏家老人将此两片新月般的翠玉,分别递给了兰心和晏春雷,两边各拉起他们的手,把他们的手握在一起,老人格外激动,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两位新人。
几家欢乐几家愁。兰心根本就不想接这个玉佩,想把手抽开,但尉迟太爷的手也突然搭了上去,兰心突然觉得一阵酥麻,手被巨大的内力吸住根本拿不开,好个洗髓之功。她只能急切地转头看向范银江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想要开头说话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再穿头看向晏,眼神恳切有求救之意,晏也别过头去,不忍看她。各位下座的武林人士竟也都看不出破绽,恭喜溢美之词此起彼伏。“一群武林豪杰,就这样挤兑一个弱女子。” 梁上尹心心想,撇了下嘴,从指尖用“含沙射影”推送出一粒极小的药丸不偏不倚的打在兰心的右肩上,穴道骤然解开,兰心一个激灵在太爷发觉之前,一个闪身就奔到范银江身前,内心悲苦,几度启唇,也只挤出一句话,“范哥哥,你,你看好么?” 只见范银江捉着酒杯的右手,各个关节已由过度用力而显出青紫,感觉到尉迟太爷晏家老人和在座所有的武林人士的目光像箭一样射向他,就等他一句话...时间就像凝滞一般,对于兰心对于范都像死一样长。
突然间,范银江猛的起身,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厅,消失在人群之中。一行清泪从兰心的左颊滑落,滴到仍带着范银江余温的酒杯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默默地转身,回到了爹爹身后。“恭喜晏少侠和兰心姑娘”台下一个声音突然从角落响起,打破了沉寂。一切就像没发生一样,觥筹交错起来。
兰心没看到,那杯里的酒早就被范的鲜血染红,也不知道那句打破沉寂的恭喜之辞也是出自范银江。当然,这一切被尹心看的清清楚楚,“迂腐。”满眼尽轻蔑之意。
入夜,兰心的闺房‘,她来到窗前,夜凉如水,新月的余辉淡淡的撒在她的单衣上,兰心静静的换掉窗前的那株石榴花,再度颓然倚在窗柃边。自七岁认识范银江以来,她每年都引园中石榴树之新枝,栽到房中的盆景中,石榴枝本来极难培育栽种,但好在恒心不止,皇天不负有心人,三年之后竟真发芽了,更难得的是开出的竟是双色石榴花,就是当初唐秀在林间小屋用以稳住蚀心草的那种稀有品种。所以自那之后,每逢范银江来尉迟府做客,兰心都会在窗前放上一盆,每天更换,精心浇灌,不曾缺失一瓣。双色石榴花,一株红,一株蓝,花枝交叠不分你我,这种双生石榴花,名曰比弥布尔花(बीजपूर),产于天竺,早己绝迹,据梵文佛经记载,若以曼莎珠华喻叶不见花花不见叶生生世世不得所爱的单相思的话,比弥布尔则是两情相悦却生死六道不得聚首的爱别离之苦,佛本意让人看淡情爱和放下之念,此花则是永逆佛法,不得善终。兰心当然不知道其中的典故,自《天照经》失传后,这个传说在中原就湮灭了,从西域番僧或许能听过一些。兰心精心培育的这株双色双生石榴花也只有给范银江看过,连秋月都未曾得见,这也是为何她入夜才肯把花摆出来的原因。唐秀当初救治范兰时采到的花也只是先待红花开放,再等七天,在红花凋零那一霎那摘取兰花,因为双生花是红蓝两枝是不得相见的。
可不知为何,兰心的这株双生花是同时开放的。她只是凝视着那花,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不复往日热情,就如今日之事,若是平时定当又哭又闹,可现在却有心如止水之感。当她仍然籍希,范银江会来找她,带她离开,但心里又明镜般的清楚,知他如她,范银江是不会来的。
“他是不会来的。” 尹心突然出现在窗前,高瘦的身子遮住了月光。“他那般迂腐之人,你究竟爱他何处?”转眼间又鬼魅般的来到屋中骤然立在兰心身后,“人生苦短,还是和我这种人在一起才不会无趣。”果然他又恢复了顽皮的天性,在兰心耳边说着,又咯咯的笑起来,但这笑声竟不如几日前爽朗。兰心回头双目凄然地看着他,又垂下眼帘,尹心见她不语,竟把手覆上她的冰冷手背,“那我们以前的赌约作废,你与我走罢。”想不到在兰心眼里如同怪物恶魔一般的人,却在自己如此绝望之际成了唯一的宽慰。兰心抬眼感激地望着他,四目相对,这是一种关怀,一种理解,一种感激,尹心早已心驰荡漾,清澈的眼神尹心最后至死都不能忘却。“你等等我,我三更时与你答复。”说着,兰心走出了房门,知晏春雷等人就在附近,顺手把门掩上,怕对尹心不利。
在跨院的西厢房,酒未到,泪已干,范银江也只能靠打坐来定住心神,稍一分心,满目都是兰心的笑颜,突然一口鲜血喷到帷帐上,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当然知道是谁,顺手抹干了嘴角的血,把染血的帷帐挂起。正要想从床上坐起,却发现酒醉已深,气血翻涌,又恁的坐了下去。兰心一个箭步想上前去扶,被他反力带了一下差点跌到。
“范哥哥,你带我走吧,求你,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大理也好,西域也好..."她声音越说越低,头也埋的更深,大家闺秀如此低声下气的求人带自己私奔,想到这儿,兰心就恨不得低到土里去。
”我,我..." 范银江仿佛也痴了,话都说不全了。一阵清凉的夜风拂过,吹熄了垂泪的烛火。两个人就这样对着,万语千言,无声还有声,有情似无情。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亥时。打更声重重的敲在两人心上,也把范银江敲醒了来。兰心仿佛鼓足了勇气,上前,拉住了范的手,转身等他的抉择。他也动情地反握在他掌中冰冷的无骨的纤手,就这样磨着,磨着,不愿放开。明月清风,他又清醒了几分,终于松了手。兰心只叹了一口气,秀眉微蹙,双肩微微抽搐,做了一个范银江怎么也想不到的决定,只见她轻甩秀发,一席罗裳唰的落在地下,露出白净消瘦的肩背,记忆中本是圆润的双肩在病魔心魔的双重折磨下都显嶙峋之姿。她转过身来,剪水眸子里全是泪水,用尽了全力看着他,喃喃的的祈求,“范哥哥,你就要了我吧。给我们这段情一个机会” 。梨花带雨,让人痛的肝肠寸断。良久,不语。范银江终究没有看她,只是温柔的将她身子扳了回去,鼻翼无比珍惜的吸了几下她云鬓间的香气,那是桂花油的味道,母亲的味道。纵使万分不舍仍推开了她,当他无比怜惜的想把她滑落衣裳捡起,给她披上时,她只是闪过了,径直的走出了屋子,范银江无比懊悔,他也知道这个决定会让他后悔终生,但武林大义天下苍生已如倒悬,儿女私情又能如何,这是晏春雷在兰心来前和范银江一段交心的对话。当他抬眼看兰心的背影时,猛然发现她的背上,自左肩后颈天宗穴,风门到三焦穴的三角区域间有许多蓝色的线条,不似伤疤却像手绘一般细致,远看像一只巨大的蝴蝶半翼,又似火凤凰之尾,月光下隐隐闪光,既诡异又有种说不出的美。“难道她才是。。。”范银江拼命摇头,再打算定睛瞧时,兰心已经消失在夜幕之间。夜风再次吹拂到范银江的脸上,他打了个寒颤,“不可能”他强迫自己收回这个可怕的猜想。
“我们走吧。” 兰心麻木的回到房中,见尹心一动不动的坐在原位等她,心里一热,这漫长的夜,如果没有他,纵使她心里并不喜欢这个人,也觉得并不孤单。于是两人并肩徐行,刚要迈腿跨出门槛,尹心伸手拦了兰心一下,“等等,门外有人故弄玄虚。” 兰心在他这一提醒下才抬眼看到,觉得一切如常,凉亭花园,但又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突然,她发现,声音有些抖,“那月亮” 尹心转头看了看她,“对”。一切如常,静悄悄的,惟独那月,本是朝西的,为何几个时辰之内朝东去了呢?可以肯定二人眼前都是幻象,若没留心观察贸然入阵,定是凶多吉少。此乃“星海” 布阵之术,看似平淡实则内藏玄机,冷琴阁秘传之一。“哼,你那叔叔伯伯以为能拦得住我?”嘴角再次浮上那不羁的微笑,“你自随我步伐而来,”看看兰心脸上泪痕未干,转念一想,问也不问的把兰心扛在肩上,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门外。“唉,你这人。.."兰心羞扃还未及开口,便被他点了昏睡穴,”你先睡一会儿,保你睡醒我们到达安全之地。“ 这星海奇阵最大特点在于逆五行八卦而设,入阵之人必须在第一步踏对了阵门,三步以内封住”坎“,尹心也是在轩内藏书中读过,并未亲身实践,只是料到此阵凶险,前路更危,怕因兰心分神更怕吓到她才点了她的穴。他一个飞身跃起,左脚尖点右脚面又奔出了三丈,落在院子正中月影之上,他轻功早已超越踏雪无痕百倍之上,虽身背一人,却如鸿毛般轻灵。抬头仰望,月亮终于正了回来,暗中松了口气,心想:中原武林果然卧虎藏龙,待日后母亲的大计划得细细筹划才是。他继续环顾四周,试图找出阵发突破口,这个院子他只来过一次,却各项陈设过目不忘,看到那棵石榴树,他一个筋斗翻上,站在最高的枝上,俯瞰尉迟府院落错综复杂,心里也记了十之八九。当下还是要破了星海震才能平安出了这院子。尹心从袖间掏出一根金蚕丝,一抛在院子西南角贴福字的梁柱上缠住,背着兰心沿丝线滑了下来,月光之下仿佛凌波仙子舞蹈般。这金蚕丝产于天山,百年一结茧,再喂上丹凤轩秘制的药才能如此坚韧,当初尹心劫持兰心从悬崖凌空”走“到绝顶的碎云苑时,正是借助了这种蚕丝,只是丝线极细,肉眼不细看是决计看不出来的。双腿环绕梁柱慢慢滑下,背上的兰心尽靠真气吸住,尹心一手扶地,才发现柱下雨花石排成的”木“字,忙用力打散。一时间,园内顿时敞亮了起来,不似刚才阴风阵阵。”两招以内便有破解之法,这少年..."远处梁上并立三人太爷,晏氏父子。尹心再次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手掌已微微有汗渗出。“就差一关了”尹心心中暗喜,再次寻找目标,他不想过多纠缠,一步就跃到闺房窗前,怎料忽然天地倒悬,一切景物大变凶险之至,尹心连连叫苦,正当困顿只是,他瞥见了那一盆双色石榴花,忙用力拿起,骤然间一切如常,“原来奥妙在这儿。” 得意的笑再次浮现出来,一个跃身,便离开了小园。远处观望的三人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其实第三个阵结并不再那儿,为何让他逃脱了呢?
“追!” 三人的轻功高超,不一会儿就发现尹心踪迹,但是怎奈尹心也不是吃素的,身背一人,仍能与他们打成平手。就这样追了一炷香的时间,发现无论如何无法缩短和尹心的距离,很是纳闷,“不好!上当了!”晏春雷惊呼。三人忙停住,这才定睛一瞧,可不是么?那又那小子的踪影?相比那小子恼他们以阵困人,反布一阵,将他们困住。三人均不敢贸然出手,因为此阵法绝非中原手法,晏老爷子当年在闭关,不似米入烟范忠秀他们,并未与水红芍交过手,不清楚此阵法套路自是难免。突然间,一阵笛声传来,如泣如诉,慑人心魄,内功不够深厚自然不知所云,只有晏老爷子突然一句“快用真气封住耳朵!” 尉迟太爷二人才后知后觉忙用双手捂住耳朵。只见袅袅白烟升起,朦胧中间一少年,正在吹笛,尉迟兰心安详的扒在他背后。
“我不屑杀人,今天看在兰心的面子上,我就放你一马。“ 少年对着尉迟太爷说道,把笛子收回放入怀中,抽出一枚短刃,指向晏春雷,”至于你么。。。“只见他狞笑,脸上肌肉抽动,本是峻美少年,这样看去却十分可怖。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住手!“ 匕首突然被石子击偏,测眼望去,范银江!尹心顿时收住了笑容,突然觉得背上有异动,这才发现身后背的尉迟兰心竟然”活“了过来,一下子锁了尹心的玄关,怔在那里。
”哈哈。“ 耳边传来尉迟太爷的笑声,”这下我们拿住了丹凤轩的重要人物,江儿,春雷,你们做得好!“ 尹心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他们设的一个局,目的居然是自己,眼睛都要喷出火来。想他如此这般心高气傲之人,马上将成为阶下囚,最让他心痛之事,是骗他的女子--尉迟兰心。尹心转过身来,第一次收起了常挂在嘴边的笑容,看着从背下跳下来了尉迟兰心,眼神渐渐绝望...
突然,从假山背后闪出一个人影,一声嘶喊,”放开他!“ 尹心抬头,什么,尉迟兰心!只见她从范银江身前穿过,停在他前面,狠狠地说了一句,”你利用我?“ 便再也不看他,要冲到了尹心跟前,被晏春雷拦住。不知怎的,尹心那本已绝望的眼中闪出了惊喜地神色,”竟不是你骗我?“ 那语气比刚才破了大阵还要高兴万分。假尉迟兰心退到了一旁,揭下人皮面具,原来是秋月。众人都有点不明就里,明明被困,为何如此高兴起来?难道他又有破解之法?当下戒心又起。但见尉迟兰心突然往晏春雷拔出的剑上一撞,晏下意识的要闪避躲开她的身子,兰心一闪身早已跑到尹心身前。冲着尹心说,”你这疯人,快挟持我,快走。“ 这时尹心面上的表情坚持是欣喜若狂,十足孩子气的笑容。兰心见他不动作,便抽出他腰间的软剑,想抵剑于颈,威胁他们放了尹心。她只觉得十分混乱,万万没想到自己至亲的人竟然联手骗了她,包括她最爱的范哥哥,她当下惟一的想法就是救下尹心之后,找个地方了断,不能否认的是,她对人世已失望透顶。尤其是今夜之后,她和范银江之间将永远不能消除隔阂。
”算了。“ 兰心简直觉得耳朵听错了,尹心把手搭在她肩上,小声地说,”我累了,先歇歇不迟。“ 说着走向晏春雷那边,但一步三回头,目光始终不离兰心半寸。
三日之后,尹心在被囚的房间中也不急逃脱,衣食住行有人照顾,也不比碎云渊差,就乐得清闲,一想起兰心那晚拼死救他的情景,就更加心情舒爽,快乐似神仙。那日午后,酒过三巡,看窗外两只蝴蝶在石榴花间飞舞,竟看得出神,突然听到两个婢女花之乱颤的从门外走过,说说笑笑。
”快点,快点,小姐大婚就在今晚,霞披还没改好,夫人会动怒的。“
”怕什么,小姐最宠你了,夫人不会怪罪的,要责罚也是责罚苦命的我,“说着,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有咯咯笑起来。
尹心当下犹如棒喝,全身血液像瞬间凝住了一般,他认得是一个是秋月的声音,便什么也不顾冒着冲断经脉的危险,破门而出,一把拉住秋月,失心疯一般说到,”她要嫁了?她当真?“ 那日相骗与他,秋月是善心的姑娘,一直十分过意不去,这下看他深情凄惨,恻隐之心渐生。”是阿。“ 秋月心虚的说道。”那,那。“尹心虽然脾气乖戾,实乃十分单纯之人,尤其是不能容忍亲信之人如此对他,当然他亲信之人并不多,对兰心这样,就像当年对丹凤轩而公主甘十九妹也这样。”秋月姑娘,能否引她见我一面?“ 见他严词恳切,秋月忙柔声道,”公子莫急,我上午就听到小姐说要来看你,我想她很快就来,还请公子少安毋躁。“ 说罢面露关切之色,和另一个婢女离开了。
秋月所言不虚,不到一个时辰,尉迟兰心就到了,只见她身着凤冠霞披,未施脂粉,容色憔悴,眼中没有神采,却明显有刚哭过的痕迹,
”你又去见他了?“
”是“
”你让他带你走?“
”不,我只是想看看他,况且他正喝得人事不省。“
”你为什么还要嫁?“
兰心并不正面回答,”我,我帮你解开玄关,你便走远了吧。“ 怎奈她武功不济,大概又用了一个多时辰才解开,这时府上东侧已喜乐渐起。
”哎呀,终于解开了。“她刚浮现惊喜之情,瞬时又被愁苦所代。”我得走了。“
就在这一霎那间,尹心突然间双臂一紧,兰心身子没站稳就倒在了他怀中,”你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是我今生唯一所爱的女子。“ 兰心还来不及惊诧,与此同时,软剑已刺穿了她的腹部。
尹心仍不放手,”所以我不能让你嫁给别人,就算你死也不行。“ 狠了狠心。
那软剑极薄,不至于当即毙命,但血液一滴一滴自剑锋血槽流下,濡湿了鲜红的嫁衣。
"好,很好,谢谢你,至少,至少你从不骗我。” 兰心挣脱了他的怀抱,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门。
尹心瘫坐在地上,我竟杀了她么?只好目送她远去。
喜堂,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地毯,身着大红喜袍的新人,擒获敌人首要,又得娇妻,晏春雷脸上喜气洋洋。在武林人士的簇拥下,一对新人,穿过大堂,在太爷和晏家老人的面前稳稳的跪下来,走过大厅时,兰心走的很慢,晏并未注意,只当她仍挂念范银江,怎知道她步履维艰,鲜血已经濡湿了嫁衣,滴在大红地毯上也看不出来。好不容易拜完天地,正待送新娘入洞房之时,尉迟兰心这才透过红盖头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挡住她和晏春雷的去路,虽然只是一小会儿,她能感觉到他的心痛和不舍,心又软了下来,但是一股腥甜在此涌上喉间,她本是拼命咬紧牙关不让鲜血流出嘴角的, “来不及了,范哥哥”她心想着,便忍痛加快步伐,从他身旁绕了过去,肩膀擦过了他的手臂,感觉到他在发抖,“算了。”轻叹,声音小到只有他们二人听得到。便迈过门帘,独自走出了大堂。
晏春雷是新郎官,自然要留在宴席间,招待宾朋,尉迟府招女婿自然气派,开了百多个席,喧闹声敬酒声喜乐声震耳欲聋。洞房正是兰心自己的闺房,这是她当初提出的唯一要求。她静静的坐在窗边,绣着那丝帕,鹤顶红的毒气再次被她用内力压了下去,却无法控制腹间不断喷薄的鲜血,连丝被上的胖娃娃和牡丹花都染红了。渐渐,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睛也看不清了,屡屡把绣花针扎到自己手指上,但那痛完全无法和身上的伤比。她突然听到外面有细碎的脚步声,熟悉的她听见第一声就知道是范银江。他们相知近十年,彼此完全熟悉,毫无隔阂。兰心听到他停在窗前,那盆双色石榴花前,不能忘,十年来每天,只要范银江可能来,她就会换一盆新的花,确保花瓣完整新鲜,可这三天以来,她却再也没有换花。
范银江停在窗前,看凋零的花朵,他也清楚,兰心不愿再见他。那花就是证明,此刻他只能寄望晏春雷待她好些。不忍再看,怕无法自持,他还是脚踩凌波离开了,伤心的离开了。兰心听他慢慢渐轻的脚步声,显然这时她也听不清了,刚好绣完那最后一个字,倚着床,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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