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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心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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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乐扯了扯嘴角:“你想多了,我怎么会毒死他。”
白芨松了口气,猛地想起什么又瞪着她。她的面容甚至是温静平和的,微微含笑。
“夫人,你要毒药干什么?”
平乐顾左右而言他:“我还有另一件事要你帮我。”
“夫人,我什么都帮不了你。”白芨果断地拒绝她。
平乐环视一周,苦笑:“今日战场,死的人多吗?”
白芨无话。
“即便你不帮我,我也还有办法,只不过是不想再花心思在这无谓的事上。”
“夫人,你若是出事了,陛下也活不成了。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陛下没有一日能安睡,他甚至到冷宫里跪着,他求你带他离开那。”白芨苦涩了声音。他在冷宫外看着,骄傲的青年跪在大雪里,一声声哀求。他的心都跟着要碎了。他同白枫一样,怨过季时卿,但若她肯定回来,他愿意尊敬她。
平乐别开眼睛:“你不必说这些,我也明白他的心意。”
“那为什么夫人就不能接受陛下。”
平乐也曾这样无数次问过自己。
她说:“因为我懦弱。我没有帝王那颗冷酷的心。我不想今日平野之战不是终结而是我左右难全的开始。选择我发誓忠诚一生的兄长,还是选择我挚爱的丈夫,白芨,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我没有办法看着今日的平野之战在将来会无数次发生,不死不休。我也没有办法面对他们你死我亡的结局。我只想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征服天下也罢,不要因为我拖沓脚步,也不要把我裹挟其中。我背负不了这么沉重的担子,也负不起这么多人命。”
白芨哑口。她的真诚叫他心酸。恣意跋扈的平乐公主在这场逐鹿中已经卸去她的铠甲,露出血淋淋的骨肉。
“我知道这是我懦弱自私的选择。”平乐说,“可我别无他法,史书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如今的事实发生在我眼前。我谁也劝服不了,阻拦不住。巍巍皇权下,我也不过是蝼蚁一只。”
平乐要白芨做的第二件事,是偷送她去楚国军营。她服了药,大约还有四个时辰。她还有最后一些事要做。
若她一生注定是这样的结局,她也不想留有遗憾。
再见兄长,季时卿没有跪拜,而是扑过去抱住他,深深的埋首在他胸前。
“哥。”
皇帝的手一震,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叫过他,从他做了太子,她便一直叫他“兄长”,之后是“皇兄”。他都快忘了,最一开始那个软软的小丫头,会笑着叫他“哥”。
“卿儿。你怎么回来的?”
“哥,不重要了。”她说,“我来找哥,只求你两件事。”
“傻丫头。”皇帝眷恋地抚摸她的头发,“你说,你说的事我哪件没有答应你。”
“哥,方家世代簪缨,我知道朝中有很多声音说长昭军做大,恐方家功高震主。哥,我不管你是怎么打算的,但我坚信方家一脉诚勇忠信,绝非权臣佞徒。”
汉州的事未来也许还会发生,贺涯也绝非朝中唯一一个反对国公府的人。自古以来,权臣大将总是难得善终。
皇帝的声音微冷:“卿儿,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无论哥要怎么处置方家,请保他们累世清名。还有雁归,不要折碎他的翅膀和他纯良的心田。哥,我求你。”
“你一向护着方家,今后我也让你护着。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季时卿在他怀里蹭了蹭,和小时候撒娇一样:“哥,你答应我吧。我知道你一言九鼎,你答应我我就放心了。”
皇帝将她抱紧,沉声道:“我答应你,方家、唐家、谢家,皆如你所愿。”
他清楚她心里的小九九,也愿意相信方家的忠诚。
“谢谢哥。”她微微笑了,抬起脸,“最后一件事,请你帮我照顾原非,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吧。放他出宫。他很笨很傻,没有我罩着他,他会受欺负的。”
“傻丫头,原非还等着你回家。”
“哥,对不起,我只能陪你走到这儿。”她从他怀里脱身出来,朝他笑,笑得很甜很温柔,“哥,我还有未了的事,不能和你回京。请你回去后替我告诉皇嫂,很抱歉,因为我让她失去了孩子,也请你好好对她。”
季时卿后撤一步,跪了下来,深深叩拜:“皇兄,平乐此生,无悔。”
她说完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去,皇帝追去两步,最后任由她离开。眼睛酸涩的难受,他落了一滴泪,呓语:“卿儿,哥对不起你。”
季时卿离开营帐,弯着腰捂着胸口哭了两声。她此生最重要的哥哥,永别了。
她抹抹脸,深吸一口气向外面走去。
雁归在大营门口,从她来,他就在这里等她。果然她跑过来,脸颊桃红。
她停下来,朝他笑:“雁归。”
方霖盯着她看,她只是笑,眼睛亮晶晶的。良久他悲苦地掩面。季时卿走上前抱住他:“雁归,不要为我悲伤难过。我还能见你一面,已经满足了。”
方霖环抱住她,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雁归,你要好好的,活成小老头。你要娶妻生子,过完满的一生。”
“我不要。”
“两两是个臭丫头,但她还小,你要替我照顾她。”
“她是我师妹,我会照顾她。卿卿,雁归一生只爱你,生死不论。”他轻轻的抚摸她的长发,“我不求你留下,也不怨你离去。”
季时卿鼻尖一酸,落了泪。这世上唯有方雁归,懂她心中悲苦,知她进退维谷。不强求不退后,他一如从前清风霁月,尊重她所有的选择,理解她所有的决定。
“雁归,我惜你一生因我而苦,我想你快乐一点。”
方霖摇头:“我此生所有的快乐皆因你,从不觉得苦。”
季时卿的嘴角牵起酸涩的弧度,她将眼泪和鼻涕都曾在他的衣服上,然后抬起头,朝他笑得明媚:“若有来生,雁归,换我因你悲喜。”
他亮晶晶的眼里盛着一片温柔缱绻,他的吻落在她的头,轻柔温暖:“来生,我会护你过你想过的日子,没有算计没有阴谋,你只做你自己,平安喜乐。”
她哭的不能呼吸,咬着嘴唇压抑着呜咽声。方雁归轻轻拍拍她的背:“卿卿……”心中酸涩,他也不知道要在说些什么。他会忍不住想要挽留她。他远没有她想的那么伟大,他想留住她,想与她度过一生。
方雁归怕自己开口会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一句挽留。
季时卿缓和了气息,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水,抬起头倔强的看着他说:“雁归,再见。”
方霖看着白芨和季时卿策马离去,她的身影削瘦。月色如故,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看不见,他还是在看,眼前逐渐模糊,他才惊觉泪如雨下。
“卿卿,再见。”他几乎要咬碎了牙,金戈铁马的方少将军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白芨和季时卿回营时,傅南笙正在发脾气,他站在大营门□□像个阎王。见着他们策马而来,暴怒得像头狮子一样瞪着他们。
白芨翻身下马跪了下来。季时卿看着他笑了笑。她想说,没剩多少时间了,能不能不生气了。可她还没说话,却猛地吐了口血,眼前一花跌下了马。
傅南笙吓得脸色煞白,赶忙冲上去抱住她。她在他的怀里睁开眼,虚弱地笑笑。他瞪着白芨问:“她怎么了?”
白芨不敢说话。季时卿扶着他的手臂借力勉强站起来,握着他的手说:“傅南笙,我想和你单独待会儿。”
他的眉头紧锁,怕极了。但还是抱着她回了营帐。帐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抱着她,帮她顺气,手却在颤抖。季时卿扯扯嘴角,有些懊恼:“我以为时间够的。”
“小九你到底怎么了。”
“我就是吃了一点药。”
傅南笙的脸血色全无,他站起来就要冲出去找白芨,季时卿脑子懵了一下,伸手抓了抓他:“傅小六,你回来。”
他握住她的手,回过身来蹲在塌前,悲戚地看着她,不住的吻她的指尖,声声求饶:“小九,不要死,不要死小九,你不能丢下我。”
“傅小六,我很高兴认识你。”她笑起来,像太阳,“很高兴嫁给你。”
“对不起小九。”
“可是你做我的傅小六的时间太短了。”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蜷缩在一起。
“你别说了,我叫白芨,他能救你。”他回过头去疯狂的喊,“白芨!白芨你救救她!”
白芨走进来,看到季时卿平静温柔的目光,他愣住。傅南笙看着她,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别怪白芨,他拿我没办法的。”她轻轻地笑,“你是皇帝,要说话算话。不要杀白芨,也不要杀白枫,他们是真心对你好的。”
傅南笙暴躁地吼她:“你闭嘴!”
“别对我这么凶。”季时卿委屈的撅起嘴,像个撒娇的小姑娘。若不是她快要死了,傅南笙该多高兴他的小九又对着他撒娇。可此时这一切都变成一支支锐利的剑,在他的心口反复穿梭。
“你要做一个好皇帝。”季时卿絮絮叨叨地继续说,被他喝止:“我让你闭嘴。”他的头抵在她的手背,“小九我求你。”
“傅南笙,你别死。我不想在阴曹地府还要遇见你。”她微微合上眼,有些累,“我死后让皇兄带我走,我想和母亲葬在一起。”
“小九……”
“我生前没能见她一面,死后想靠着她。”季时卿轻叹一声,“白芨,你要照顾好他。”
白芨跪了下来,叩首在地:“夫人。”
“傅南笙,我不恨你了。”她合上眼,似乎全无遗憾了。
她见过了她想见的人,托付了想要托付的事,最终她只是说:不我恨你了。
晋历开元元年,楚历嘉和七年,三月十七,夜,楚永安顺慧明平乐公主,逝于平野,享年二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