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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一触即发 ...

  •   季时卿的手一抖,险些站不住,唐苏两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一下子眼睛就红了。她轻飘飘的,隔着厚衣衫她的骨头都有些硌手。
      “为什么?”她低头喃喃自语,大半的重量都倚在她的身上。
      唐苏两第一次这样心疼她,她将她搀扶着走进营帐。帐内温暖的气息轰的一下叫季时卿有些恍惚。她冻僵的脸膨胀似的热起来,像是要烧成灰烬一般。
      两两扶着她坐下来,给她倒了热茶。“陛下颁布诏书,公主被晋国所掳,此举为天下所不容,遂出兵讨伐,以张天理公道。”
      季时卿合了合眼,果然如此。
      逼宫围城如此奇耻大辱,皇兄不会放过傅南笙的。
      “两两,替我传信京城:平乐归楚,望皇兄三思,不要因平乐而让百姓流于战火,若是如此,平乐白死难赎。”她的目光坚韧而绝望。
      “公主…… ”两两震惊地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中蒙上了一层尘埃。
      “按我原话传心,用飞鹰,务必要快。”
      “是。”两两应下,出门去了。
      季时卿盯着桌上散着热气的茶杯盯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碰什么珍贵物件儿一样缓慢,指尖儿触到杯壁便一下子缩了回来。
      她攥着自己的手指,惶惶不安。
      两两回来时她正站起来,有些恍惚险些摔倒。
      她上前撑住她的身子,焦急地问:“公主你要去哪?”
      “我要去嘉临关。”
      “你身体这么虚弱,嘉临关路途尚远,你在这儿歇几日再走吧。”
      季时卿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微微笑起来说:“两两,很高兴我回来见到的人是你。我知道你因为雁归的事怨我,我不怪你。只是若可以,请你照顾他。”
      唐苏两的皮肤激起一阵寒芒,她清楚地感觉到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鸡皮涌向脸颊。
      后来很久,唐苏两才明白当时的感觉,那时的季时卿像是在说托付遗言,她不顾一切的去,根本就没想着活下来。

      从黑蒙关到嘉临关,足足千里。季时卿快马只走了十日,她觉得筋疲力尽,却还要再坚持坚持。每到驿站换马,她都会趁机歇一歇,然后吃些东西喝点水,再奔上百里的路程。
      星夜兼程,她不敢稍有松懈。她怕极了这样的结果。两军交战,无论谁负谁胜,罪人都是她。
      赶到嘉临关是个深夜,整个大营除了巡逻的士兵,都静谧地睡了。她累到想吐,脸色白得吓人。可她顾不得,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地跑进去。
      果不其然在大营门口她被拦住,显然她也把人家吓了一跳,活像一只女鬼。
      “什么人?”
      季时卿说:“告诉方将军,我是平乐。”她还想说什么,双眼一合倒了下去。
      醒来时她躺在床上,营帐内灯火明亮。床畔守着她的男人,棕色的脸,眉毛粗而黑,眼睛又黑又亮。见她醒来笑了:“好丫头,总算是醒了。”
      “师父……”她猝然哭出来。这些日子受的苦,心里的担忧和紧张,一下子汇成了泪。她扑进方国公的怀里,嚎啕大哭。
      方国公捧着她的脑袋,耐心地摸着她的头发。
      “好丫头,不哭了,回家了。”
      季时卿哭了一阵,哭累了,这才停下。她的两只眼睛哭得通红,方国公看了心疼。
      “好丫头,师父知道你受苦了。”
      她抹了抹脸,深吸一口气,着急问:“师父,什么时候了?皇兄可有旨意?”
      方国公无奈地摇摇头:“你睡了一夜,京城并无旨意。”
      不该的,皇兄应该已经接到信,知道她回来了。不会的……
      “丫头,军医说你体虚,要多吃多睡好好休养。”方将军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起来吃饭了。”
      “师父,出兵伐晋,皇兄早就想好了是不是?”她轻笑一声,有些绝望,“我只是一个借口。”
      方将军不忍心回头看她,微微沉了声音:“皇后娘娘回宫便早产,小皇子早夭,皇上是心痛的。”
      孩子……
      季时卿突然绝望了。
      来时的路上她还想,若能劝服皇兄,两国交好也不是不可能。也许她和傅南笙还有机会。她可以好好的哄他,直到他不生气,原谅她的不辞而别和任意妄为。
      现在想来,是不可能了。

      晋太子于景明三十一年正月十七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开元,登基大典上,未立皇后,未纳宫妃。
      晋历开元元年,楚历嘉和七年,二月。楚国发兵,两国之战,再无可避。楚皇与晋皇分别于二月十七,三月初一亲征前线。

      三月十三,晋皇到达雁门关。
      季时卿冲出营帐,众人高呼万岁。她跑过去,看到翻身下马的男子,奔上去跪了下来:“皇兄。”
      楚皇于同日抵达嘉临关。
      皇帝扶起她,摸着她瘦弱的脸,眼睛微涩。
      “卿儿,你受苦了。”
      “皇兄,我有话对你说。”
      皇帝微微威严的声音响起:“平身吧。”
      他们回到营帐内,季时卿朝他跪下来,声声恳切:“皇兄,平乐求你,撤军吧。”
      他眉目微沉,坐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她。
      “卿儿,你以前从不肯轻易跪。即便在父皇面前,你也不跪。”
      “平乐少时无知,请皇兄恕罪。”
      “你起来吧。”
      她却不肯,执拗地跪着,眼巴巴地看着他。
      皇帝叹了口气:“你皇嫂早产,身子一直不好,皇儿早夭,她便也跟着去了半条命。整日靠汤药吊着。”
      季时卿的眼里掠起一阵战栗。
      “你说,这笔账朕该怎么算?”他扯起嘴角,似乎有些无奈,“你皇嫂和侄儿的命,又该如何算?”
      “皇兄,楚晋两国交战,苦的是两国的百姓,他们都是无辜的。”季时卿说,“我愿做使者与晋国和谈,金银财帛,城池土地。皇兄,你信我我可以做到。”
      “卿儿,在你心里,我大楚的皇后和嫡子,就只值这些吗?”
      季时卿磕下头去:“皇兄,平乐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两国百姓无辜被累。”
      “你只是想保护他!”皇帝怒而站起,失望地瞪着她匍匐在地的身影。他骄傲的小妹,怎么会有一日卑微至此。
      季时卿抬起头,在他眼里看到失望和冷漠,她轻轻笑了:“平乐此生,心存私心,唯有在公主府,提醒傅南笙方霖即将带军驰援京城。除此之外,每时每刻,平乐都在做平乐。”
      她的脸太瘦了,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和明媚。那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和灰败。
      “皇兄,你为了保皇室的名声,不肯让世人知道皇后被掳走。如今心怀怒气仍要以我的名义发兵。”她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清瘦的脸上爬满的绝望的愤怒,额头青筋暴露,“皇兄,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每一个死在战场的人都是因我而死,每一个母亲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丈夫,都是因为我!将来,战火遍及两国土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也都是因为我!”
      她的控诉字字血泪,皇帝心里绞痛。这不是他要的结局。他曾在父皇床前发誓,曾对着母亲的画像起誓,他要保护他唯一的妹妹,他要让她永远活得平安喜乐,他要她做大楚最幸福的公主。
      “我舍下傅南笙,将他一颗真心烹进火里,只希望快点回来快点回来,求你一个心慈。可原来你根本不在乎我会不会回来,你要的是大楚的平乐在晋为质,你要的是师出有名。我在你心里,只是一颗棋子!”
      她打小骄纵跋扈,却最知分寸。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样放肆。她咆哮而对的人是大楚最尊贵的皇帝,是她心爱的兄长,是曾带她骑马射箭,陪她放纸鸢花灯的哥哥。他们血脉相连,她曾发誓此一生绝不背叛。不论皇权这条路上有多少阴谋诡计暗箭难防,她都会陪着他,他们是彼此最忠实的守护。
      可如今想来,这一切像是笑话。
      她崩溃的哭:“皇兄你说过,两国之争不在我一女子,可如今纷乱因我而起,两国之争,让我如何承受!”
      “皇兄,你杀了我吧。”她凄冷的站着,第一次想到了死。她从来惜命,即便与傅南笙走入绝境,她也不想轻舍生命。母亲因她而亡,她希望带着两个人的命走下去。
      可现在,她心里那一点点生的希望,如同指尖握不住的流沙。

      方国公带兵撤回嘉临关。季时卿终于在这个夜里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她已经太久没有好好休息,心力交瘁。她没有力气去想明天会怎么样,也没有力气去想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生亦何欢时,死亦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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