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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脸面和骨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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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也不会走。”
两人静默片刻,季时卿喝令一声:“青麟卫!”
数道身影现于眼前,青衣鬼面。傅南笙的骨血冷成冰凌。
“送豫侯回盛京。”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塞进他的手里。
和离书。
傅南笙想笑,却忍不住鼻酸。
“你要跟我和离?”
“若你执迷不悟,便是休夫。”
“执迷不悟。”他呵呵笑,看起来有几分疯癫。他鹰一般的眼睛抬起来盯着她的脸,目光如刃,不敢置信地问她:“你要去汉州是不是?”
“是。”
傅南笙把和离书摔在地上,抓住她的肩膀,怒从心起:“汉州瘟疫肆虐,人人自危,你还要去汉州,你不要命了!”
“与你无关。 ”
“怎么与我无关!我是你夫君!”
她低头瞥了一眼在他们脚边的和离书,淡漠地说:“若你还要你的脸面和骨气,就放手。”
傅南笙嗤笑一声,整个人松散下来,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样子:“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是不要脸,没骨气才活下来的吗?”
季时卿的心被他一句话搅得又酸又疼。
她叹了口气说:“你回去吧,我不去汉州就是了。”
傅南笙低笑:“你觉得我傻是不是?你转身便要去汉州,难道我要去死人堆里扒你吗?”
季时卿微笑:“就算我死了,你也不用去死人堆里扒我,我的葬礼会很盛大。”
“你闭嘴。”傅南笙斥她,看着她的笑脸更生气了,“这不好笑。”他拧着眉,鹰隼般的眼睛里满是惊骇:“我哪也不去,你也哪都不许去。”
“汉州,我是一定要去的。”季时卿招了招手,青麟卫一拥而上将他们围住,傅南笙左右环视,最后凄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汉州是一定要去的,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若没有她,傅南笙离开楚国才是最安全的,对谁都是。
她冷声吩咐,仍旧不变:“送豫侯去盛京。”
“是。”
季时卿转身便走,傅南笙欲追上去,被青麟卫拦住。他的手落在身侧,缓缓收紧。白枫忽然扯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主子三思。”
他看着季时卿阔步而走,身形飒飒,未曾再回头看一眼。
谢府浓荫成片的园林里,亭台楼阁,石山流水,夏季的燥热在池塘袭来的清凉中消散了不少。
王夫人坐在水上亭中,摇着扇子,如旧时的面容露出几分恼恨。她贴身的赵嬷嬷为她奉上茶,开口道:“夫人,喝杯凉茶吧。”
王夫人摇摇头,放下扇子,手指抵上太阳穴。赵嬷嬷走到她身后,双手抚上她的头,替她按摩。
“夫人一直惦记着小公子,何不与他说明呢?”
王夫人把手垂下来,闭目养神:“这孩子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他与我不亲近,我不怪他。”
赵嬷嬷叹息一声:“夫人,小公子是心善的孩子,会体谅您的。”
谢明彻背着包袱提着剑,回头吩咐陈忙:“我不在府里这些日子,你四处警醒着点。”
“公子放心。”
他们穿过林荫路,赵嬷嬷抬眼看见他们,低声说:“夫人,是小公子。”
王夫人睁开眼,站了起来,朝他们喊:“彻儿。”
谢明彻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弯腰行礼:“母亲。”
王夫人笑着招招手:“来,坐下喝杯凉茶。”
他摇头:“母亲,我还有事,就不陪您喝茶了。”
她这才注意到儿子身上背的包袱,纤细的眉毛隆起,凤眼一瞪:“你要去干什么?”
“我要陪公主去汉州。”
王夫人猛地站了起来,一时恍惚,险些摔下。赵嬷嬷赶紧扶着她:“夫人,可注意身子呀。”
谢明彻攥着没有伸手,微微蹙眉,他看着王夫人苍白的脸,声音有些冷:“母亲多保重。”
他转身便要走,王夫人追上来两步叫住他:“你站住。”
谢明彻停住脚,却没有回头。
王夫人绕过来看着他。她的儿子更像他的父亲,眉眼舒阔,尤那一双杏眸,如出一辙。
他捕捉到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漠,心下微沉。王夫人怜爱地抚上他的手臂,心疼地说:“汉州是病疫之地,你怎么能去呢。”
“公主能去,我如何去不得?”
王夫人噎了一下,她痛心疾首地看着她的儿子如此悖逆。谢明彻懂她的失望和不敢置信。
“母亲,我知道这侯府里的所有人所有事,都不能牵动你的心。父亲、侯府、我还有公主,都是母亲的棋子,你想要的只是九江王氏连绵不绝的荣华富贵。”他冷漠的将他们之间温情的面纱撕破,露出血淋淋的真相,“为此你可以嫁给父亲,生下我,又因厌恶父亲躲去青台山。”
王夫人双目含泪,紧紧攥着他的手臂:“彻儿,母亲对不起你。”
“母亲不知道这十年我在府里是如何过的。”谢明彻微微笑起来,藏起感伤,“霖哥与公主待我情深恩重,无论是为公主还是为长昭军,我都非去不可。”
王夫人抓着他不撒手,期盼的看着他:“好孩子,你即便是去也帮不上什么忙的。有九公主在长昭军不会有事,公主身边那么多人,她也不会有事的。”
谢明彻冷睨她一眼。她与记忆中的母亲别无二致,十年来的时光并为削去她半分美貌,反而让她多了几分温婉大气,许是佛前参拜多年,她如此慈悲,可这慈悲的面容下却有一颗如此世俗冷酷的心。
“彻儿,你要是出事了,你让母亲可怎么活。”
“母亲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死了你在侯府失去倚杖,将来不能继续在王氏耀武扬威?”
儿子的话如同一柄刀,狠狠插入她的心房。谢明彻拨开她的手,向她弯腰拜别:“儿子不孝,母亲保重。”
张太医连带着他两个徒弟匆匆被人拎到公主府。公主正放飞了两只鸽子,张太医站到公主面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她揪着领子问:“张太医,会骑马吗?”
“会、会……”
季时卿弯唇,看向他身后瑟瑟发抖的两个医官:“你们呢?”
“会……”
“那就好了。”公主松了手,张太医喘了口气问:“公主,这是要干什么啊?”
“你们,随本公主出去一趟。”
“去哪?”
“汉州。”
他们一行踩着落日出城,大片的余晖洒在古老的城墙上,空气中的尘埃都飘荡得如此清晰。
谢明彻在城门处追上他们,他单骑而来,大声呼喝:“公主!等等我!”
季时卿勒马回身,见他飞驰而来,微微蹙眉。至门下相逢,谢子霁勒住马,憨笑:“公主,我随你一起去。”
“胡闹,你回去。”
“我不。霖哥不在,我答应过他要保护你。”他轻轻踢马腹,率先朝城外去,回头问,“走不走?”
九公主无奈,策马跟上。
季时卿一行星夜兼程,只在驿站换马休息。
张太医一把老骨头是在够呛,坐在驿站里喝水,忍不住抚额哀叹:“命不久矣,老夫命不久矣啊。”
他的小弟子说:“大人,您这话不吉利。”
张太医哭丧着一张脸,欲哭无泪。
命不久矣这不是眼巴前能看见的事,还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
原非忽然从他身后钻出来:“张大人!”他这一声吓得张太医魂飞魄散。
“哈哈哈哈哈。”原非笑,一手捧着一只烤鸡放在桌上,“张大人,得罪了。”
张太医看见烤鸡,闻着肉香,直咽口水。一时也不管方才的惊吓了。
原非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朝他们一拜:“三位大人,这是公主特意买来的。大人们多日奔劳辛苦,今日在此暂歇一夜,房内已备好热水供大人们梳洗,明日一早再上路。”
张太医三位也站起来拱了拱手:“多谢公主,多谢公主。”
他们美滋滋的吃了烤鸡,回去泡了热水澡,浑身疲倦,当即便睡了。
夜色微沉,季时卿坐在驿站门前的草棚前喝酒。谢子霁倚着柱子,歪着身子抬头看星空。
九公主瞥他一眼:“你非要跟来,夫人肯定不高兴吧。”
“她高不高兴,与我何干。”他仰着头,声音被抻得有些不像他,“这些年她也没管过我的死活。”
季时卿耸耸肩,将酒壶递给他。谢子霁接过,将酒壶举起,倒吊着将酒灌进嘴里,一抹嘴又将酒壶扔给她。
“在母亲心里,王氏这一支的荣辱胜过一切。为此她想入宫,入宫不成嫁给我父亲,又为了侯爵之位生下我,她不喜父亲便随祖母去青台山清修,一去便是十年。如今见我成年,便又想回来逼我娶妻、争爵位,以稳固他们这一支在家族的地位。”说起来,他仍心中酸涩。
幼时他不懂这些,只是不明白父亲每次都是好着脸色来,败着脸色走。他恨过父亲对他们母子的薄待,恨过谢家对母亲的伤害,他曾天真的以为母亲远走青台山是被逼无奈。
直到十四岁他拜访青台山,听到舅父同母亲的谈话,他才明白这些年的薄待究竟为何。
谢明彻叹了一声:“若非为此,她也不会到公主府求你去汉州。”
“王传致是你母亲的堂弟,同脉连枝,情有可原。”
“嗯,我知道。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何她可以豁得出去一切,丈夫、儿子,都不及她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