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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长昭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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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断断续续下了半个多月,雨势连绵,北疆多地河堤被洪水冲垮,大水波及了周边的村庄,流民四起。
朝廷拨款赈灾,派出三路赈灾安抚使,户部尚书舒恒总管赈灾事宜,亲赴北境。
长昭军也应中书之令调配军队协理抢修河道,治水安民。
此事平乐公主本是充耳不闻的。户部一个一个忙的像陀螺的时候,她正在书房里给傅南笙描丹青,一张又一张,每一张他都是不同的姿态,不同的表情。
或淡或浓,或喜或静,他都是一张美人脸。
原非跑过来的时候把待在门口的白枫吓了一跳。他像一正风刮过去,冲进了门。
白枫嘟囔了一句:“疯了吧。”也跟着进了门。
书房里季时卿和傅南笙也被他的架势吓住。原非喘了口气,满头大汗。
“公主,长昭军出事了!”
傅南笙第一次见她这样着急,甚至来不及顾及他的情绪便匆匆问:“怎么回事?”
忠勇侯府——
王夫人正陪着老夫人喝茶,老夫人说着抄经卷的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赵嬷嬷匆匆走进来,朝老夫人行礼,这才对王夫人说:“夫人,出事了。”
王夫人见赵嬷嬷脸色难看,起身辞别老夫人,出了院子才问:“什么事?”
“汉州水灾后瘟疫泛滥,二公子镇守汉州,陛下欲调回长昭军但二公子封城抗旨,皇上发出十二道金令,已经派禁军围了长昭公府、三公子也被卸了职圈禁在家。如今朝野都在说长昭军要举兵谋反。”
王夫人眼前一黑,赵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努力地平复心里的惊忧,抓着赵嬷嬷的手强忍着崩溃说:“谋逆之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夫人,二公子不会谋逆的。”
“他身处长昭军中,若是长昭公有此野心,他能怎么办!”王夫人急出眼泪,她往前走了几步,池边凉风袭来,她冷静了一些,停住脚转头问赵嬷嬷,“彻儿呢?”
“小公子今日休沐在家。”
“去,叫他陪我出门。”
平乐公主府——
“王传致将军拒不调防,汉州封城。今日早朝上,陛下已派夏侯大人和内侍监携圣旨出发汉州。”原非顿了顿说,“禁军已经围了长昭公府,责令公爷回京的诏书也已经发往北疆。”
季时卿红了眼,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备马进宫。”
原非点头出门,季时卿却被傅南笙一把拉住。
他眼里是无尽的失望和伤痛。
“放开我。”她有些急。
虽然她知道方霖不在府里,这不会威胁他的安全,皇帝也未必是真的信了长昭军谋反。但王传致此举无疑是在挑战皇权,他身为长昭军副帅,不可能不牵连长昭公府。
况且,他又师出公府。
季时卿眉头皱得紧,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便要挣开,他恼怒地握紧她的手臂,咬牙问:“方霖出事,你就这么着急?”
自从知道她是在骗自己,这个遥远的青梅竹马就是梗在喉头的鱼刺。
“我当然着急,那是我的师门!”季时卿挥开他的手,不欲与他争辩。
傅南笙追出来拦在她身前:“我不许你去。”
“你凭什么!”
“凭我是你夫君!”
季时卿胸膛起伏,两个人怒目而视。
她勾起唇角嗤笑一声:“傅南笙,你永远不会懂。长昭公府的每个人都是我的家人!”
“我没有家人,我只有你!”他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回来。
季时卿怔愣一瞬,冷漠地对他说:“可是我还有家人。”
她的话宛如一支利箭刺入他的胸口。他松了手,目送她飞奔而去。
季时卿去祝国寺的路上脑海里只有皇帝的一句话。
“长昭军里有晋国的细作。你自己想清楚,朕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轻轻放过了!”
到祝国寺,她没有进大殿参拜,而是去了后面奉先堂。这里供奉着此处国开国以来所有功勋卓著的人。
很小的时候,皇祖父还在,他每个月十五都会在这里坐上半日。
她曾问过,祖父你在想什么呢?
皇祖父说,他在想一个人,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人。
如今,她在这里,也在想一个人,一个近在咫尺却很遥远很遥远的人。
普慧大师走进来朝她一礼:“公主今日何故来此?”
季时卿回过神来,朝他回礼。“想在这里静静心。”
普慧大师悠扬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糊涂难得,难得糊涂。”
季时卿看他,他莞尔一笑:“俗世万千,能事事得通透者寂寥无几,公主是聪慧人,何不求一时糊涂?”
“若因一时糊涂,得一时安稳,却因因果果,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悔之无极,又当如何?”
“尽人事,听天命。”
“大师,我不明白。”
“我遇山中一猛虎,伤重濒死,治或不治?”
“治。”
“虎愈归山,捕弱兔,食麋鹿,悔或不悔?”
她踟蹰:“不治?”
普慧大师莞尔:“虎伤重而死,幼虎无食早夭,悔或不悔?”
季时卿沉默。
“悔由心生,世间万事难全,悔则不散。求全万事,佛亦不可得。”
她低头思虑,普慧大师朝她一拜,离去。
季时卿回府的时候钱管家迎上来朝她禀报:“公主,忠勇侯府王夫人和小公子来了。”
“子霁?”她一瞬就想明白了。
王夫人与王传致是同宗,虽然只是堂兄妹,但到底这是牵连九族的事。她将谢明彻拉着,是怕她驳了面子吗?
可是她这样利用子霁,真的很讨厌。
她就带着这种心情走进花厅。花厅里原非伺候茶水,只有他们母子。傅南笙不知道去了哪,她也没有关心。
王夫人见她来就站了起来急急朝她拜下:“臣妇王氏拜见公主殿下。”
季时卿略过她看了一眼谢子霁。他的眼睛有些红,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他歉疚又悲伤的眼神。
“公主……”
季时卿朝他一笑,扭头坐下来对王夫人说:“夫人免礼吧。”
她站起来看着公主一时不知从何提起,季时卿心乱如麻,也不想和她多费口舌,子霁在,她的话便说的软和点。
“我知道夫人为何而来。”
王夫人松了口气释然一笑,她才要说话便被季时卿截住:“此事夫人不该管,更不该来此,尤不该托以子霁之名。”
谢子霁看着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她看着他笑,轻嗤一声:“没出息。”
谢子霁咧嘴一笑,泪眼汪汪。
王夫人看着他们二人,有些拉不下脸面。
“长昭军的事,是国事。既是国事,夫人一不为官而不在朝,实在不该插手。忠勇侯府素来持身中正,夫人贸然行动只会涂污谢府名声,落得偏袒之嫌。”
“公主这是不管了?”
“我管与不管与你无关。”
王夫人到底是长辈,可她季时卿从来不是个恪守陈规的人。若非谢子霁在,她也不想和她废话这么多。
“夫人请回吧。如此时局,夫人当看好门户、约束门庭才是。”
王夫人败着一张脸走了。谢明彻落在后面,朝公主一礼,险些压不住眼泪:“对不起公主,我也不想来的……”
公主起来拍拍他的肩,柔和了脸色:“没事的子霁。你不用担心长昭军的事。我这样与你母亲说,只是不想你们谢府也卷进来。”
“多谢公主。”
“回去吧,好好当你的职。”
他们母子离开,季时卿便朝原非吩咐:“去太医院请张太医来,让他带几个得力的人。”
原非玄即出门,她扭头看向钱管家:“派人备马,要快马,给我收拾行囊,简行,备干粮和水。日落前都要备好。”
管家应声去了。季时卿坐在远地愣了好久才起身出门,去了雪院。
仔细算来,他们成亲后,她其实没怎么来过雪院。
他们之间所能称得上快乐的时光,好像大多也不在这间府邸。
她进门时傅南笙正要出门,两个人撞在一起,傅南笙下意识勾住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
“撞疼没?”
她摇摇头,脱身出来自己站好。
“方才是我气急了,不该和你发脾气。”
他低了头,好似她也不好再揪着不放。
可是这次不一样。
她冷眼看他问:“汝阳王和邕王死了,你知道吗?”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起这个。
“三日前边驿的消息传到京城,我自然知晓。”
他们当初飞鸽收到的消息,经驿站迢迢送抵竟已过了两个多月。
傅南笙轻笑一声,隐隐残忍:“我还没有亲手杀了他们,他们就死了。 ”
她在一刹那忽然懂得了他的苦和乐。他曾在他们手里受了那么多苦,手刃仇人许是他这么多年来的信念吧。
季时卿想,若是她被折磨、欺辱多年,望去前路一片漆黑,尚不知何年何月能挣扎出一分光亮。也许她没有这样坚强的心智能活下来,遍体鳞伤,苟且于世以待反击。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汝阳王与邕王,一嫡一长都没了。傅南笙,这是你的好机会你知道吗?”
他默不作声,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傅南笙,你该回去。”
他嗤笑一声,似有几分不屑:“你能和我走吗? ”
“不能。”她决断之迅速让傅南笙心里的一团火陡然被浇灭,凉了个彻底。
他便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可亲口听到她说出来,仍是觉得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