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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她说她喜欢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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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乡侯冷冽的眉眼掠上一层讥笑:“拥护正统,何来谋反?”
“母妃身上的污名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能得继正统。舅父,这是你告诉我的。”
“是啊。”永乡侯垂眸抿了口茶,饮罢抬头朝他笑,一张圆脸满是慈祥的样子,“送你去楚国,便是助你以楚为筹码,让陛下为你母亲洗冤。可你去了两年多了,怎么迟迟不肯动手。”
这才是他的目的。说起兵谋反,不过是逼他承认无他路可走。
这两年来他送去的书信无数,催他动手,可闹来闹去雷声大雨点小,半点没动楚国根基。
傅南笙没说话,他冷笑:“就为了那个小丫头?南笙,你可得想清楚了,你身上背负的不只你自己的荣辱性命,还有你母亲的,还有我们戚家满门的!”
这时候永乡侯以这样的语气提起季时卿,免不得触动傅南笙敏感的神经。
“舅父,你说笑了。我若是在乎她,又怎么会现在回到舅父这儿?”他清冷的眉眼看不出一丝破绽,永乡侯却不信他。
“既是如此,你回楚国,不可再犹疑。我会带人秘密进京,监视盛京的情况,若有不测早先应对。你母亲等得太久了,南笙,整整十九年了!”
五月的深夜仍有些凉,季时卿躺在院子里,身上盖着毯子。原非坐在她一旁,安静地守着她。
“算算日子,傅南笙应该已经入京了吧?”
“是。”
她喃喃自语:“我已经放虎归山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从接到密报的那天起,她就满怀疑问。如今盛京的情势绝佳,他只要动动手指,就可取而代之。从此皇权在握,这些年受的屈辱皆可讨回,也不枉多年谋划。
屈辱……
贵妃之死,满身污名……
她好像明白了。这步棋似乎走错了!
这样深沉的夜,连星星都没有,一片漆黑。
两月之期已过,季时卿知道,傅南笙不会再回来了。
原非匆匆从外面进来,拱手禀道:“主子,豫侯自从七日前进了京就失去了行踪。”
季时卿蹭地站了起来。“为何现在才报?”她有些恼怒。
“青麟卫在京中暗查无果,这才报来。”
她敛起情绪,抬头望天。
如今他滞留京中不归,又隐去行踪,只恐所图甚大。
“传信给皇兄吧,我要回京。”
季时卿和方霖在院子里坐着,微风拂面带来阵阵花香。
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待着,任由春光微风照在脸上、穿过发丝。静谧中偶尔两声鸟啼,她的心终于慢慢静了下来。
“你要回京了?”
“嗯。”
方霖微微蹙眉,小心地问:“傅南笙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季时卿沉默。片刻的寂静早没了方才的惬意,每一缕空气中都凝着狼狈。
方霖知道她的意思,心里发苦,却还是平和地与她交谈:“出京前我还收到两两的信,向我打探你的情况。”
“自从我成亲前收到两两的信,她斥骂我无心无情,后来她便再也不给我写信了。”
方霖沉默下来。季时卿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笑;“她若是知道你为了我加入青麟卫,大约是再也不会理我了。”
“还有子霁,不知道他要怎么恨我。在他心里天神一样的方霖,为我落得不见天日。”
“两两不会,子霁也不会。”方霖正色道,“在我们心里,你是这世上的至亲至爱,同如手足。”
他越是这样说,季时卿就越难堪。
从前纵她有荒唐的名声,却从不觉得自己配不上方霖。她太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无需关心别人的非议。
可如今,她将自己的心给了别人。再也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方霖一颗金子般的真心。
她希望他好,比任何人都好,方方面面都好。
可这些,都该与她无关了。
“雁归,我想你回疆场,去实现你的抱负。我会照顾好自己,你相信我。”她执着地说,“我不想有一日我死了,还心存遗憾。”
方霖沉默,她最后叹息一声,怅然道:“若楚晋之间必有一战,统帅是你,我才放心。”
尚乐坊内灯火通明,大堂里清弹雅乐之声不绝如缕。
大堂角落里一个男子独坐席前,两碟小菜,一壶清茶。
尚乐使贺松走到他面前弯腰一拜:“公子,有请。”
马车走在夜路上,轮子发出“嘚嘚”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尤为清晰。
马车停在一处商铺后门,傅南笙下了车,门口小厮恭敬地迎他进门。
中堂内季时淼正坐着喝茶,见他进门便起身笑道:“祟明,许久不见啊。”
傅南笙拱手:“公主福安。”她托起他的手臂,顺势握住他的手:“祟明,你我还需这些虚礼吗?”
他将手撤了出来,走到一旁坐下来。冷清清的眼睛看着她问:“公主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季时淼敛起笑意,也坐了下来。
“侯爷远赴越州数月,日子过得可还开心?”
“私己之事,无须交代。”
季时淼冷笑:“侯爷是动了真情,可怎知这不是季时卿的一场戏?”
他心下一抖,面上不动声色。
不会的,他的小九待他至真至诚,他们在越州的每一天都同平常夫妻一样。这怎么会是一场戏?
“侯爷可知这间商铺旁边是什么地界?”
傅南笙拧眉,季时淼也不等他答,锐利的眼中一片疯狂:“是青麟卫的密所。”
青麟卫?
“青麟卫是皇祖父在朝时荣莱侯一手创建的。早些年只是皇家暗卫,不为常人道。父皇登基后便渐渐成了明卫,其组织之庞大,涉猎之广泛,着实叫人震惊。”
季时淼看着他勾起唇角:“青麟卫只受当朝陛下与白玉令主的指挥。你可知那块可号令青麟卫的白玉令在谁手里?”
傅南笙手指发凉。她不会平白无故提起青麟卫。
“是季时卿。”
他的心漏了一拍,饶是故作淡定,脸色仍渐渐发白。
季时淼很满意他的样子,讥诮地问:“青鬼面具侯爷可熟悉?”
他想到曾经在边境屡次刺杀他的刺客。鬼面,麒麟纹。
他的手抖了起来,紧紧握住圈椅的扶手,眼睛盯着一处不敢转动。
“想必侯爷也想到了。当初你来和亲的路上,几次三番要取你性命的人,便是季时卿。”
她说着,眼里堆起狠毒:“季时卿这些年装得无度荒唐,将所有人都骗了进去。她手掌青麟卫,外监列国,内制百官,又怎会是个愚鲁之人?”
“若非我查到这间铺子,查到青麟卫这些细枝末节的消息,至今我们还要被季时卿玩弄于股掌之间!”
怪不得白枫去探查刺客的消息却毫无线索。
他曾猜测过,季时卿是聪慧之人,远不似坊间传闻那般。可他以为,幕后之手是皇帝,她只是疯癫自保,最多是因那点血脉亲情做了剑。
可原来季时卿便是那双执剑的手,搅弄风云。
从请旨赐婚到自请贬黜,桩桩件件都是她的谋划。她疼他护他,做的这一切只是要他信任,要他以为她全心相待,要他放松警惕。
可恶至极!
傅南笙从未这样恼怒过。她怎么骗他都行,可她不能骗他:她爱他。
他甘愿沉沦,一颗心交到了她的手里。她不能骗他的心。
赤条条的傅南笙一无所有,唯有一颗心。
一想到他们之间交付性命,亲密无间,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傅南笙心头便燃起地狱火,将所有的喜爱燃成灰烬。
他恨她。
“长昭军的事,要防着季时卿。”傅南笙说,“军中已经埋了线,京城里我的人暂时不能动,劳公主出力。”
季时淼笑开:“侯爷与我共谋,自是一体。”
关于平乐公主被赦免这件事,大家似乎也并没觉得吃惊。当初她被夺爵贬敕,名头是触怒龙颜,如今圣心回转,她自然再得高位。
说白了不过是圣心独裁的事。
回京的途中,公主遇见了正返回越州的驸马。
两行人遇见时正在驿馆,一个欲北上,一个要南下。
驿馆门前遇见,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傅南笙觉得,她瘦了一些。
见到她之前翻滚的恨意陡然变得微妙。
他翻身下马走到季时卿面前,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
他紧巴巴地说:“小九,我很想你。”
日日夜夜地想着、恨着、念着、怨着。所有的恨与不甘归结到一处,不过是爱她,爱到没有办法脱身,所以希望她也如此。
“两月之期,过了。”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季时卿眼睛一酸,扑进他的怀里。他揽住她的腰,紧紧抱住她。
恨吧,恨就让后半生锁她在身边,偿还前半生的债。
回京的日子似乎也与越州无异。平乐公主经历这一番贬黜收敛了不少。她不怎么出门,驸马也留在府里继续教她丹青。
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
嘉和六年的夏天雨水丰盛,邯郸已经连着下了三天的雨,河水涨床,地上积水空明。
季时卿坐在廊下看雨幕如帘,飞溅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
她手上捻着佛珠,只是安静地盯着前方。
傅南笙在拐角的地方看她。自越州回京,她总是喜欢这样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晴天时她不喜欢出去打马球,雨天时也不喜欢再窝进六角楼。谢明彻几次上门都被管家拦了。
整个平乐公主府就像与世隔绝一样。
回京第一顿家宴,她喝了不少酒。那天晚上,她抱着他一个劲儿地说话。
她说她喜欢他、想他,怕他一去不回。
她说她没有醉。
她说她想好好待他。
可是他已经一个字都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