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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背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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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夜,禁军副统领石栎护驾身亡。第二日早朝上,皇帝将禁军副统领之职交给了兵部推荐的外驻军一名副将,名叫郑长河。
听闻此事时季时卿一行四人已经在滦州驿站,正坐下等着吃饭,原非从外面买了一包牛肉回来,说着街上的传闻。
“皇兄没事吧?”季时卿闻皇帝遇刺,自然是最关心他的安危,见原非摇头,这才问,“这个新任副统领是什么出身?”
原非坐下来将牛肉外的油皮纸剥开,将牛肉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听闻是出身郢河世家郑氏。”
“郢河郑氏?”傅南笙好奇地问,“那也算是楚国豪族,怎地如今才升上来?”
原非看了一眼季时卿,解释道:“听闻他自幼父母双亡,家产被堂伯父侵占,至二十三岁立了功名才夺回了半数家产。”
季时卿挑眉问:“他和兵部的岳宵是旧识?”
原非摇头:“这倒是未听说,这位郑将军原配夫人姓沈,似乎与尚书右丞沈着清大人是本家。”
傅南笙加了牛肉放进她的碗里,适逢店里小二来上菜,这事便被岔了过去。
皇帝下了早朝,将郑长河留下说话。此人生得五大三粗,眉眼间都是军人的杀伐之气,说起话来也是声如洪钟,如雷贯耳。
皇帝笑眯眯地与他聊起驻军的军饷和演练,话至晌午一起用了午膳这才让郑长河离宫。
汪成海跟在皇帝身后,御花园的光秃秃的枝丫上停着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叫个没完。皇帝走了两步停下来。
“汪成海,当年父皇有没有和你说过,箫氏于他究竟算什么?”
汪成海吓了一跳,猫下腰说:“老奴不敢妄言。”
“如此,便是说过。”皇帝扭过身来看他,“说来听听。”
汪成海撩起前摆跪了下来,叩首道:“老奴请陛下恕罪。”
“朕让你说,你就说。”
他抬起头仍跪着,沧桑的声音里有些颤抖:“冬雪之荷,炎夏之梅。”
皇帝听完笑了一声。
“美则美矣,非时也。”
汪成海回想起曾经名冠后宫的贵妃萧氏。先皇为太子时便娶了蜀地萧氏之女为太子妃,萧氏归顺,自荣莱侯收复蜀州后蜀地第二次叛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楚国得以喘息,两年后越过蜀州夺了鲁国半壁江山。
一人悲喜换西南数十万百姓的悲喜,大约是值得的。彼时太子心里也没有别人,但萧氏也从未走进他的心里。
直到遇到先皇后……
皇帝又嘟囔了一句什么,汪成海没听清,他心中一阵惶恐,在御前怎么敢走神?他真是老了,索性皇帝好像也不是对他说的话,没在意他的失职。
“起来吧,去芳华宫。”
御驾到半路,皇帝敲了敲辕杖:“去皇后那吧。”
“转驾玉坤宫!”
方妤早得小太监通报,使了几两银子,收拾得当等着。可过了一会儿,小太监又跑了回来说:“禀娘娘,陛下有事儿先不过来了,请娘娘少歇。”
方妤嘴角的笑一僵,她轻声问:“陛下去哪了?”
小太监犹豫着不敢说,看着她脸色温平,又经一旁初香一喝,这才说:“陛下去了玉坤宫。”
“本宫知道了。劳内监多跑一趟,这天寒地冻的,下去喝碗热茶再回吧。”
“奴才谢娘娘赏。”
等人退了,方妤怔怔地盯着门口的地砖,眼珠都不错一下。初香看着她害怕,轻声叫她:“娘娘……娘娘……”
她恍然回神,僵硬的脸动了动,初香胆怯地问:“娘娘,陛下是不是知道了?”
“住口!”她骤然发怒,初香扑通跪了下去。她紧紧攥着手,蓦地流下泪来。
四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方妤捂起脸哭,掌心里粘满了泪水。
夜深时,有人敲响了宣平侯府的后门,来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大大的帽子将脸这在阴影里。小厮开了门,站在前面的人递出一块腰牌,小厮拿了关上门,片刻后宣平侯亲自将人迎了进去。
明亮的堂屋里,沉水香袅袅生烟。宣平侯将人迎了进来,婢子奉上茶水,他将人都散了出去。
两个披着黑斗篷的人摘下兜帽,宣平侯一张被柔撑得圆鼓鼓的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娘娘此时出宫,实在冒失。”
来人正是方妤和初香。
方妤鹰似的眼睛里一片寒光。宣平侯自顾自坐了下来,摆起老大的谱:“娘娘所为何事?”
“我妹妹人在哪里!”
宣平侯啖了口茶,没有说话。方妤两步冲上前挥落他手里的茶盏,揪起他的领子,另一只手拔下发间的银簪抵在他的脖子上。
“我妹妹在哪!”
宣平侯也不反抗,他打不过方妤,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银簪的尖稍带着她发间的温度,让他更少了些恐惧。他好整以暇地说:“长昭公只有一女一子,娘娘哪来的妹妹?”
方妤的手向下按,银簪刺破他的皮肤,尖锐的疼痛在脑子中闪了一下,宣平侯瞪她:“你这个疯子!”
“我要见她。”
“娘娘今日若在我侯府里杀了本侯,明日如何向陛下交代,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堂堂长昭公府竟养出你这样的刽子手。”
方妤的手开始颤抖。宣平侯轻而易举地将她挥开,整理自己的衣襟。初香上前扶住方妤,她捏住初香的手才能堪堪平复内心的痛苦。
“你答应我,只要我带陛下出宫,你就把妹妹还给我。”
宣平侯笑,笑声渐渐放肆,方妤觉得他是疯了。
“娘娘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还这么幼稚。”宣平侯站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像个和蔼的长辈一样说,“她既也是方家血脉,我不会亏待她的。娘娘好好照顾陛下,将来太子登基,我侯府满门,还要靠娘娘恩顾。”
方妤恼怒地挥开他的手,死死瞪着他:“狂悖!陛下春秋鼎盛,尚未册立东宫!你敢言太子登基,等同谋逆!”
宣平侯掸了掸手,懒得与她多费口舌:“娘娘回吧。”方妤知道她不会从他口中知道妹妹的消息,心里的重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和初香转身便走,临至门口,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阴森森的:“娘娘记着,方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是在警告她,若上元节刺杀的事捅出去,不仅是她和宣平侯府,长昭公府也一样不能免受株连。
芳华宫里一片寂静漆黑,只有廊下点着灯。
走到门口,方妤拍拍初香的手说:“你去歇着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是,奴婢告退。”
她推开后殿的门,在一片漆黑里走向内室,她磕磕绊绊地走,撞着东西发出响声,磕得疼了也不吭声,也不闪躲。
内室寂凉,漆黑一片。她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是自己捱过去,眼睁睁地看天明。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抹了抹眼睛,适应黑暗后勉强能辨认路,她低着头向前走。
她脑海里回想起曾经在家里,少年同她一起舞剑,她那方小小的院子载满了他们的回忆。
可到了宫里,什么都不一样了。他是很多人的丈夫,她不该嫉妒;他手里握着太多权柄,她不能贪恋。
明明只是爱他,怎么就身缠重甲,累多烦事。
“去哪了。”
她猛地抬头,床榻在几步开外,床上坐着人。又怎么会是别人?
季启礼起身,拿着火折子将屋子里的灯点了起来。一盏一盏的灯随着他走过燃起光芒,他的脸留在明晦之间,辨不清喜怒。
方妤眼里泪光闪烁,目光一错不错地跟随着他。直到屋子里亮堂起来,他才吹灭了火折子,回身看她。
见方妤哭着,季启礼三两步走过来,紧促地盯着她,手抚上她的脸粗粝的拇指擦去她的眼泪。
“怎么哭了?”
“外面风大,迷了眼。”
季启礼端看她的脸。这些年,她的容颜丝毫未改,少年时稚气,如今温婉,那双杏仁儿眼里依旧是他喜爱的星光点点。
他自认有愧,这些年来是捧在手心儿里疼她。贵妃之位,珠宝金银,他知道这些她都不在乎,方妤是他手里一块璞玉,所以他尽可能多的陪伴她。
这一次她提出想出宫去赏花灯与民同乐,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他这样不设防,她却在算计他。
“妤儿。”季启礼叫她,她受惊了一般惶恐地看着他。
方妤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即便他是皇帝,方妤也是他身后放肆的妻。
“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方妤很怕。她知道面前的男人有多强的手腕,也知道他聪慧、善度人心。
她摇头,季启礼的手抚在她的脸颊,微微用力半捧着捏住她的脸。
“妤儿,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办。”
她几乎就要说出口,可是她怎么能牵连父母和小弟。
“我……真的没有事。”
他的手指按在她的眼下,将那滴泪水重重揩去即刻变松了手。他后退了一步,如同看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方妤慌张的神色他尽收眼底。她想来牵他的手,他却转身躲开向外走。
“既然外面风大,即日起贵妃便不要出门了。”
“四郎……”她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他都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给了她机会坦白,可是她又怎么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