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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归月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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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罢歇,还不到子时。季时淼与傅南笙一路出宫。
天落下小雪,他们缓步而走。
“今日席上,平乐公主如此贸然退席,实为大不敬,她一向如此?”
对于傅南笙的好奇,季时淼并不觉意外。季时卿那些没规矩、嚣张的做派,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惊奇,生在皇家最该谨慎守礼,她却任意妄为。
季时淼无奈地摇摇头说:“陛下偏宠。平乐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陛下不说她,又有谁敢置喙呢。”
傅南笙轻笑:“这倒是与传闻并无二致。”
“平乐一向荒唐。”季时淼说,“想来是今日除夕,方世子不在京,她有多思念,才在席上如此无礼。”
“听闻他们是青梅竹马。”
“祟明真是耳聪目明。”季时淼淡笑,目光瞥他,“平乐少时师从方氏,与世子是一同长大的。父皇属意婚约,只是想他们自然相处,并未明旨赐婚。”
“原来如此。”傅南笙恍然颔首,轻声道,“如今贵妃在宫中隆宠不衰,若公主再嫁方氏,真是方氏无上荣耀。”
季时淼撇撇嘴,不由自主地带上恨:“方家壮大至此,还不是皇祖父与父皇偏心,如今皇上更是偏恩。”
“此由何来?”
季时淼揣着手瞥他一眼,似乎想判断他的的疑惑是真是假。可他眼里一片冷清,像飘落的雪花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
“当年老国公调任北疆之前,是玉阳军的统帅,在他之前的那位,是皇祖父心尖儿上的人。传闻那紫衣侯艳若朝阳,晦如冬雪,大楚开国至今百余年,只她一位女侯。”
“这我倒是听说过。”傅南笙说,“如今长昭军中紫衣侯仍是名声赫赫。”
季时淼想,他的手伸得还真长,长昭军中都有他的人。不过若非这般能耐,又怎么配合她联手。
“是,因为她,方老国公才能掌帅军队,兴和二十九年他们一家得以在变革中全身而退,调任北疆,整编长昭军。”
甬道上铺满了雪,薄薄一层。空气这么冷,季时淼胸腔里却燃着火。
“当年外祖父参他方家拥兵自重,父皇视而不见,只是愚昧地遵从遗训保方家太平。如今贵妃得势,平乐嫁方霖,皇上更不会动方家。”她没有说,当年负责围剿萧氏的便是方氏父子,她敛下情绪,歪头对傅南笙问,“长昭军镇守北疆十数年,祟明便不惧嘉临关内百万雄师吗?”
傅南笙薄笑,拢紧狐裘:“我又不上战场,惧他何故?”
他这话说得轻松,但季时淼说的没错,楚晋两国毗邻,长昭军一直是窝在晋国雁门关外的猎狗,令人难以安心。他微微收拢眉头,转罢呼出一口白气,来日方长。
他看着身侧的女子,季时淼的恨意远比他猜测的要更多。
人总是容易被恨意蒙蔽双眼,一叶障目。
过年这几天皇帝难得空闲,季时卿便每日都进宫去,混到宫门下钥才回府。
这日出了宫门,季时卿张了个哈欠,原非瞧她面露疲惫,小声问:“公主,回府休息吧。”
她却笑了,眼睛亮亮的:“今儿可不回府。我和子霁约好了要去个好地方。”
原非一头雾水,等听她对马车夫吩咐,这才明白过来,苦着脸探进头来瞧她:“公主,归月楼可是青楼。”
“那怎么了。”她白了一眼,“谁说青楼我便不能去。”
原非张了张嘴,无从反驳。与他家公主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那都是白费口舌。
城南平康坊月桂街,一入小巷便有清雅香气。藏在巷子里的两间院子,中间打通,东院做了花园,西院一栋三层高的小楼,雕梁画栋,红灯彩绸。
此时归月楼正是热闹。马车停在街口,自马车上下来一位公子,水柳衣衫,裹着银狐大氅,银冠束发,俊俏非凡。
“公!”谢明彻本靠着墙等她,见着她下车,险些喊出公主来,急急忙忙改口,“季兄!”
季时卿跑过来朝他弯腰回礼,多有作弄:“谢兄。”
谢明彻凑近她,哭丧着脸小声说:“姑奶奶,让霖哥知道了,我不死也得掉层皮啊。”
“他不知道。”季时卿已经迈步子往前走了,见他愣在原地回过头来拉他,嘴上宽慰着,“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啊!你放心我不告诉雁归。”
谢子霁欲哭无泪,被她拉扯着往前走。原非和陈忙对视一眼,等在了马车旁。
“你别哭丧个脸行不行。”季时卿瞥他一眼,“你这一点不像是要去找乐子的,倒像是我要把你卖进青楼去。”
“你是去找乐子的。”谢子霁瞪她,垂头丧气地说,“我大概是去找死的。”
谢明彻在心里默默地想:大正月的,国公府的探子们都歇一歇吧,求求了,他不想英年早逝。
“谁让你打赌输了。”
“那是你耍赖。”谢明彻又瞪她,“没好人活路了。”想到那天玩骰子他就咬牙切齿,没见过玩赖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我不管,反正你输了。”
他连翻白眼的欲望都没有了。
走到归月楼门前,已经有小娘子迎上来。季时卿捏了他一把,谢明彻一激灵,抬头笑得那叫一个荡漾。
“哟,谢公子呀,您可好些日子没来了。”说着小娘子柔软的身子就往他怀里靠,谢明彻慌张地往后躲了躲。
季时卿挑眉,不阴不阳地笑:“哟,常客啊。”
那小娘子眼神从谢子霁身上移开,见她容貌出众,笑得更大了:“这位公子瞧着眼生,头一回来吗?”
季时卿嘴角一抽,谢明彻将小娘子拉回来不让她碰公主,连忙问:“曲娘在吗?”
小娘子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一下,谢明彻僵硬地将她推远一点。季时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公子又找曲娘呀。”她那么半嗔半怨的,咬唇蹙眉,装得好一副娇俏模样,“公子只知道疼曲娘,叫奴家好生伤心啊。”
谢明彻从怀里掏出碎银子塞进她手里,见鬼一样。
小娘子将银子敛在手心,绣帕一甩,媚眼如丝:“曲娘在房里呢。”
谢明彻拉着季时卿进了门。老鸨见着他跟见着金子一样:“哎呀,小公子来啦。”
“周娘子,我找曲娘。”
“曲娘正楼上等您呢。”
季时卿抬眼打量四周,百福楼已是邯郸极是富丽堂皇的地方,没想到这里倒是半点不逊色。
雕梁画栋,都是极好的木材,极精湛的工艺。楼梯扶手上的一颗鎏金貔貅兽首,栩栩如生。
台上琵琶女手里的琵琶是老物件儿了,拿出去至少能卖个千金。
“这位公子是?”周娘子见她面生,微微眯起眼,嘴角挂着笑。
她的声音将季时卿的目光拽回来。谢明彻侧身挡住她,朝老鸨说:“这是我谢家旁支的三公子。”末了又加了一句:“我们只找曲娘听曲儿。”
“行,要怎么着还不是都听小公子的。”周娘子笑得一脸荡漾,手里的帕子甩在谢子霁身上,带来阵阵脂粉香。
季时卿嘴角一抽,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在醉卧楼也算是见惯风月了,怎么换了地儿就这么不适应呢。
二楼拐角一间,谢明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女子柔软的声音:“谢小公子请进。”
季时卿问:“她怎么知道是你?”说着他们进门,曲娘迎面欠身行礼,她穿着粉色的百花裙,云鬓高绾,未施粉黛的脸庞干净白皙。
她有一张清纯柔善的脸,纯净的不像这烟花之地的女子。
听见季时卿问,她解释道:“进奴家这间屋子,肯敲门的只有谢小公子一人。”
她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两位公子请坐。”
谢明彻坐下,朝她介绍:“这是谢三公子。”
“谢三公子好。”曲娘柔柔一拜,却不做作。
“姑娘好。”季时卿极是有礼貌。
曲娘看了她一眼,弯起唇,走过去抱起琵琶问:“两位公子今日想听什么?”
“浔阳曲吧。”季时卿说,“早闻姑娘的琵琶,京城无人能比,曲曲动人。”
“如此盛赞,曲娘愧不敢当。”
她的手指拨动琴弦,琵琶音珠圆玉润的自琴弦蹦落,声声入耳。她的琵琶声婉转悠扬,脆而不硬,柔而不弱。
闭眼聆听,如置身于江南小镇,夕阳泛舟,水声汩汩,花枝弄影。
嗯,这手技确实不错,能与长生争个高下了。
他们正听得入神,突然门被推开,外面的喧闹混着酒气一齐冲进来。季时卿不悦地蹙起眉毛。
曲娘抬头看去,手按琴弦,止了琴音。
季时卿睁开眼,歪头一看,呵,也是个熟人啊。
谢明彻也看到了,恼怒地站起来走过去,低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谢家三子谢明泷。他喝了些酒,搡开谢明彻,恼恨地瞪着他:“我是你三哥,竟也不知道叫声三哥。”
谢明彻蹙眉,不愿在这里和他起争执,低声叫:“三哥。”
谢明泷却得寸进尺,顶着大肚子堂而皇之地走进来,朝着曲娘说:“娘子好琴技,我这五弟这么喜欢。给爷也弹一首。”
曲娘柔柔一拜,不卑不亢地说:“谢三公子,曲娘已经接待了这两位公子,恕今日不能给公子演奏。”
谢泷横眉立目,随手拾起桌子上的酒壶摔过去,碎在她身边。
“爷让你弹你就弹,怎么这么多废话!”他冷笑,“你都伺候两个人了,还怕多一个?”
渐渐,他的笑容变得猥琐,令人恶心。曲娘的脸色有些白,倔强地站着,抱着琵琶的手紧紧扣着。
“哎呦!”谢明泷忽然捂着头嚎叫一声。
季时卿手里吃剩的枣核正正好好打在了他的太阳穴。谢明泷被打懵了,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娇娇小小的男人。他没认出公主来,张口就骂:“哪个混帐敢打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