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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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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枫?”季时卿端着茶杯漱了口,原非端着痰盂让她吐了水,又拿着帕子给她擦嘴。她垂着眼皮将手帕叠起来,低声问:“护送豫侯到邯郸的人可查清了?”
原非眉头一蹙,摇摇头:“豫侯一路来,至边境前,数次到沿途军营调兵,从盛京出来的人几乎折损殆尽。”
“能护他一路平安的人,只白枫一个?”季时卿是不信的。青麟卫的人是什么身手她很清楚,他们自幼训练得成体系,相互配合更可事半功倍。可她派去的人无一能返,甚至一点消息都不能传回来。
白枫有如此内力武功?
“我倒是要试试他。”
季时淼邀傅南笙到祝国寺上香,从大殿出来,他们缓步下山。
“方才祟明怎么不上一炷香?”
“笙自幼不敢轻信神明。”
季时淼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温言软语与他说话:“祟明,我是心疼你的。自幼我也受了很多苦,皇宫之中,父皇偏宠,母妃受难,这些年我受的苦,想必也只有你能理解。”
她落下两滴眼泪,晶莹的眸子看着傅南笙:“能识得祟明,实在是我一生之幸。”
傅南笙觉得她有些矫情,那日夜里明明条件都谈好了,如今做这派头实在不必。可终归是一场戏,他是戏中人,不能不搭腔。
他清冷的脸上落上几分悲伤:“能与公主相识,亦是我一生之幸。”
季时淼浅笑,似是满意他的配合,又似是真的因他说这话而高兴。
山下竹林,沧桑中一抹翠色。天压着是要下雪,今年这场初雪来得格外晚。
风吹动竹叶婆娑,骤然惊起林中鸟,杀客自四面八方而来,着黑衣,戴斗笠,手持长刀,汹涌之势如似排山倒海。
“主子小心!”
小小的雪花洋洋洒洒地往下落,竹林内剑鸣阵阵。
刺客武功高强,侍卫不敌,白枫死死护住傅南笙,孱弱的侯爷左闪右避,脸都吓白了,脚下杂乱无章地闪躲,洁净的袍子染了土。
其中一个刺客一柄长剑用得虎虎生风,越过层层防卫,直奔傅南笙。白枫眼神一瞥,将他家侯爷一扯,反手挡住刺客劈来的一剑。
刺客内力深厚,剑法超然,白枫不敌,只得连连后退挡护着。
那边季时淼被府兵护着,她吼道:“快保护祟明。”
骤然自林间传来竹哨声,刺客皆纵身离去。眼前这人分明快要得手,白枫已经不敌,他却还是依着哨声跃进竹林,不见了踪影。
白枫松了口气回头看傅南笙,焦急地问:“主子,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眯着眼睛看着那道闪走的身影。这身形,瞧着像个女子。
百福楼里,季时卿揭了面巾,换下黑衣,坐下来喝了口水。
原非侯在一旁问:“公主可试探出了?”
“白枫的内力,远不足以发现十四在监视他们。”
原非蹙眉,嘟囔着:“既然不是白枫,当日屋里……”
季时卿冷声接下他的话:“能容人猜测的,只有傅南笙了。”
“可这侯爷身体孱弱,不通武功,是世人皆知的。”
“世人皆知我不学无术、荒淫无度。”季时卿冷笑一声,“若他也是做给旁人看的呢。”
原非惊了一身冷汗,他呢喃:“若是如此……”
“若是如此,他便是一根毒刺,插入我大楚腹地,不得不防。”
回了府,季时卿没如往常一样窝进暖阁看话本,反而一头扎进书房,谁也不让伺候。
这间书房里并没有多少稀罕物,她那些宝贝留藏在后院的六角楼里。书房里唯一价值千金的,是悬在书桌外不到两米远的一张一尺多宽五尺多长的屏风。
屏风上下是檀木板,雕芙蓉纹。这空架子也不值什么钱,值钱的是屏风的挡面。
那是一幅山水图,千里江山尽在笔下,壮丽山河跃然纸上。这本是一幅画,她请匠人做成了屏风,放在她触眼可及的地方。
季时卿凝着这幅画看了很久。烛光闪烁,爆了一个火花。她回过神,微微笑了一下。
能画出这样江山图的人,又怎么会是个蠢材。
从前,她大约是小看了这位豫侯爷。
楚郑之战始于嘉和三年腊月。
外面天寒地冻,大雪纷飞,营帐里燃着火盆,尚算温暖。
深夜里,方霖仍坐在桌前看军报,身上披着暖狐裘,手里抱着暖炉。帐外风声呼啸,虎奔于林,昂头咆哮,也不过于此。他看了一眼被疾风卷起的门帘,夹杂着雪沫。
方霖问秦安:“战士们的冬衣、棉被和炭火可备足了?”
“世子放心,户部新拨的粮草装备都已经送到了。”
“嗯,这冰天雪地的,我们不好打,郑国也不好打,只看谁能坚持得久些。”
“前哨营来报,郑国七万大军已经在关外三十里处驻扎。”
“以静制动,在城关做好防备。”
“是,属下去安排。”
外面小卒禀报进来:“将军,京城的信送到了。”
方霖起身拿了,急匆匆地展开看。季时卿的字迹娟秀有力,写得极好看。
秦安见他温软的神色,笑眯眯地问:“世子,九公主这是说什么?”
方霖笑了一下,瞪他:“什么你都打听。”
“属下这是好奇,九公主虽然远在京城,却是时时刻刻记挂着世子。”
方霖笑着不做声,接着把信看完。
他皱了皱眉头,秦安紧张地看着他。
方霖把信收起来,看着秦安问:“那位豫侯爷,你怎么看?”
“豫侯爷?”秦安挠挠头,“看起来病久不愈,身体孱弱。”
这的确是傅南笙给人的感觉,孱弱得像初春嫩柳。
秦安又说:“不过属下觉得这位侯爷应该心志坚韧,并非文弱书生。”
“哦?”
“当初途中遇刺,他几乎丧命,虽是慌张害怕,但刺客一退他便镇定地向属下道谢,极为周全有礼。”
方霖叹了一声,公主来信中也有同样的担忧。
“这位侯爷,只怕是不简单。”
年关的时候,季时卿到宫中赴宴,穿了一身湖绿的缎锦衣裳,裹着白狐裘。
合昌殿内,皇帝坐在尊首,左侧坐着皇后,右侧坐着方贵妃,皇后下面就是平乐公主,再往下首依次坐着几位妃嫔,之下是各位皇亲贵戚。
皇帝举杯:“今日除夕,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不分君臣,尽兴吧。”
众人随着饮下一杯酒,这才起了歌舞,热闹起来。众人把酒言欢,看莺歌燕舞,极是高兴,唯有九公主兴致缺缺。
方贵妃给皇帝夹了一筷子酥肉,许淑妃瞧着眼红却不敢发作,别开脸看见平乐心事重重的样子,开口讽刺:“九公主平日里素爱艳丽,怎么今日除夕,反而穿得这样素净?”
“我穿什么,关你什么事?”季时卿很不客气地瞪她一眼。
许淑妃脸色一白,她平日里在宫中仗着恩宠嚣张,旁人都不敢惹明着惹她。如今在九公主手下吃了瘪,周旁几位嫔妃都掩唇笑,明着暗着嘲笑她。
许淑妃又羞又恼,她委屈地看向上首,还未开口,皇后温婉地笑着朝皇帝说道:“皇上,瞧着几位公主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这婚事也该皇上费心了。”
皇帝点了点头:“嗯,皇后说的没错。”
许淑妃见被截了胡,手里绞着帕子,心有不甘。静安公主看了他们一眼,沉默地喝了口果酿。
方贵妃笑着接话:“皇上对宗室这些妹妹呀,是左舍不得右舍不得,可叫姑娘家怎好开口呀。”
皇帝哈哈一笑,竟附和:“妤儿这样说倒是朕的不是,几位妹妹是该议亲,这事啊还要皇后和贵妃多费心。”
她们对视一眼,皆掩唇笑,皇后说:“几位妹妹天人之姿,又有陛下疼着,臣妾自然是要为他们都寻一门好亲事。”
提起婚事,季时卿看了一眼坐在末端的晋豫侯,不知他在想什么,竟是出神。
“卿儿,看什么呢?”方贵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舞姬婀娜的身姿。
她回过神来,冷嗤:“这舞娘跳得实在一般。”
“你若不喜欢,就让他们换人。大过年的,别平白扰了兴致。”
皇帝也看过来,声音含着些笑意:“朕瞧着跳得挺好,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挑。”
季时卿撅嘴:“皇兄!”
“就你这狗脾气,以后哪家的敢娶你。”
季时卿撅嘴,小声嘟囔:“我家雁归。”她吸溜吸溜鼻子,对远在千里之外的方霖想念得紧。
方贵妃嫣然一笑,给皇帝斟了杯酒,边说边笑:“皇上拿卿儿取笑,若是惹生气了,臣妾可不帮着哄。”
季时卿撅着嘴又喝了一杯酒,站了起来说:“皇兄,我酒喝的多了些,想出去散散风。 ”
说完她掉头就走了,皇帝气笑:“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皇后笑说:“皇上宠着,公主活得洒脱自在,多好呀。”
季时卿一路走得快,原非抱着狐裘小跑着追她:“公主,公主慢点,您快把狐裘披上,可别染了风寒。”
一阵冷风吹过来,吹红了她的脸,也吹红了她的眼。季时卿停住脚,原非赶紧上前将狐裘披在她的身上。
她拢着狐裘吸了吸鼻子,泪珠猝不及防地砸下来。
“公主,您别哭啊,您这是怎么了?”
季时卿胡乱地抹了抹脸,撅着嘴嘟囔:“雁归许久没有消息,他不知道我很担心他吗。”
“许是战事紧急,世子爷心里是最紧着公主的。”
“等他回来,定要他好看。”季时卿跺了跺脚,咬牙切齿的。
原非舒了口气。
她拢了拢狐裘,吸吸鼻子,抬头看向苍茫的天际,小声说:“他一切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