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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殿下,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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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向麟眼睛转了一圈,瞧了眼他身后不到一臂距离的那盆翠兰,眨了眨眼睛。忍笑干咳了一回。
“想不到公子身手如此敏捷。裴旸这方子,千金也未必配的出来一幅。公子就这么倒了,也不打个商量。可怜我的‘阿翠’,受此大补,怕是活不到春天了。臣倒要请教公子,刚才使得,是那只手啊。”
他面上带笑,威胁的意味却比刚板着脸恐吓亲弟更甚。
楚郁的面色本是惨白的死人一般,闻言竟泛起一抹红晕,只是抿着嘴,冷眼看着他,并不作声。
叶隅清本来屁股上长了钉子似的坐立不安,只求赶快找个由头走人,这会儿眼见其兄将要发作,竟立时将身子稳稳的粘到了椅子上,等着瞧出好戏。
“烦劳诸位都退下吧。”叶向麟略一沉吟,扬声摒退了厅中的奴从侍婢。叶隅清磨磨蹭蹭,将要起身,就见叶向麟冲他使个眼色,“你留下。”
兄长要他走,他还觉得有些遗憾。如今叫他留,他竟突然有些畏惧。
虽说叶向麟平日里嬉笑怒骂,不和他拿长兄的架子,但毕竟是叶家之主,威势颇重,真板了脸,叫他跪他便得跪,要责处,他便得生受。可他身畔这位是谁。
堂堂献王殿下,先朝三皇子,当今陛下的亲弟弟啊。虽说是“死”了吧,可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种人物哪是能轻易得罪的……别的且不论,他出去大吼几声吾乃献王,叶家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殿下适才说过,有错便该认错,知错就要受罚。这道理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懂得了?”
一屋子的下人退了二里地去,这屋内已是静的声息相闻。叶向麟虽压低了声线,这一句仍甚是清晰的传到了在坐二位的耳中。听得叶隅清不禁打了个寒战,左瞧瞧半阖着眼的楚郁,右看看面色愈冷的叶向麟,直觉的挨罚的怕是自己吧。
楚郁沉默了数息的功夫,眼皮抬也不抬,尔后,在叶隅清惊疑不定的目光里,直直伸出右臂,将右手向着其兄平摊开来,端的是将叶向麟的心思,悟了个透彻。
叶向麟倒似是知晓他终会妥协,已在这片刻功夫擦拭好了一根尚未用过的银箸,见状便毫不客气的抬手握住了这只削瘦苍白的手掌,另手持着那现用现拿的教具,“臣说过,小惩大诫。还请殿下得了教训后,不要再犯。”
语罢,银箸破风,连落了三记,力道之狠厉只骇得叶隅清缩了脖子向后靠去,连着椅子也被他拖得向后窜了一步。
楚郁却远比他沉得住气,死抿着唇,一言不发,仍自半阖着眼皱着眉,只额上新浸出的冷汗及掌心隆起的那道紫红的僵痕,昭示着其人适才承受的一切。
叶向麟松开手,他只道这人势必是忍不得的,用了些力气攥着那单薄的五指,不教他躲得过,如今看来倒是他白费力气了。他略一回味,觉得方才握着的那只手触感实在有些……像浸了雪水的锦缎。
叶向麟一面回味,一面转头吩咐那像个傻鹌鹑般的弟弟。“你去向阿芙要碗药,端上来。”
“我?我去吗?”叶隅清惊惶的左右瞧瞧,再无旁人,指指自己,神色更加惊惶。
“不然我留你做甚。”叶向麟没好气的斥他。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叶隅清便做贼一般从门缝边上溜了进来。
他才一将那药碗颤巍巍安置在楚郁面前,叶向麟便颔了颔首,如同邀请楚郁品酒赏茗般,伸出手来,笑了一声。“我知道殿下不爱喝它,特意多备了些。殿下,请。”
楚郁抬了下眼皮,瞧了眼面前的汤药。抬起右手,覆掌端起药碗,或是因他虚弱,或是因那於伤,总归是端的,略抖了些。
叶隅清在一旁立着,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眼巴眼望的瞧着他俩,盼着这戏赶快收场。
楚郁端着这药,竟蓦然笑了笑,“背人倒了,确实失之坦荡。承蒙叶大人赐教,我已领受了。”
他说罢了,极为利落地一抖手,当着叶向麟的面,将一碗药汤尽数泼到了地上,然后翻手将那药碗扣回桌上,尔后取了方帕子,细细的擦拭了手指上溅着的汤汁。
他将那只手擦干净了,转头直看向叶向麟,空寂的眼里骤然透出几分寒光,直叫立在一旁的叶隅清打了个冷战。
叶向麟回视,只觉得面前这年轻人发起狠来,眉目生动的紧,也动人的紧。竟比笑起来时更摄人心魂。
一旁叶隅清也似乎有点同感,摇头小声叹,“这会子真是像透了。”尔后哆嗦了下,像个屁。这根本就是。
“以前行伍中,我常问陛下,怎么就能如此好性儿。陛下教我问烦了,回我道,都是琼林那浑小子给磨出来的。”叶向麟先欣赏了一会面前这幅好风景后才施施然开了口,“后来见着殿下时,我还纳罕,如此谪仙般的人物,先帝如何狠的下心动廷杖。如今臣领教了。”
楚郁只冷冷回望着他,面上神色就彷如听鸡鸣狗吠,幼童聒噪一般,这等的冷漠不屑,任谁瞧了也只会更加恼恨。
叶隅清眼见着其兄的火气越发压不住,忍不住冒了头,拼死进谏。“哥,你是武将,武将!你瞧他这副风吹一下就要暴毙的模样。你拎上把剑出门砍砍花花草草冷静冷静,可不能再对他动粗了!”
叶向麟压着火气,瞪了叶隅清一眼。这池鱼很担心自己成了被殃及的花花草草,立刻闪身后退。口中念念有词,“弟弟我人微言轻,别的法子也是没了。唉,来日断头台上,有你有我,我不怨你,你也别说我没劝过你。”
“你留下。”叶向麟扬声,将退到门口便要脚底抹油的那厮喊了回来。
那厮不得不又苦着脸滚了回来。只如同将要大受答笞的人便是自己一般。
“当年先帝屡次三番给殿下台阶下,任是哪一次,殿下肯服个软认个错,都到不了重伤晕厥的田地。我自问没有先帝的狠心,何况我也晓得,重刑压不住殿下这脾气。”
叶向麟冲楚郁劝慰似的一笑,而后站起身来,俯身下拜,一揖及地,“臣求殿下,服了这药吧。殿下不服药,臣便不起来了。”
满庭寂寂。
叶隅清颇有些不忍的别过头去,只觉得叶家满门忠烈的脸面都叫这个逆子丢了个干净。
楚郁也叫他这一拜弄得目瞪口呆,有些愕然的坐在原地,似是平生从未见过此等厚颜无耻之徒,一时竟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
叶向麟果然说到做到,就维持着这一礼,多的话一句也不再说。
楚郁呆怔了片刻,转头瞧了眼空空如也的那药碗,又瞥了眼低头不忍卒视的叶隅清。
叶隅清终于反应了过来,腾的起身夺门而出。这回不到片刻便端了药冲了回来直接放到了楚郁摇着头平递出来的手上。
然后便见楚郁双手端了药,一言不发的递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叶隅清见他喝完,立刻从他虚浮的手里接了药碗过去安置到桌上,伺候得无比自然。口中还要唤上一声让他陪着脸面尽失的罪魁,“哥哎。还不起来……”。真可谓是忙的不亦乐乎。
叶向麟施施然起身,也不惭愧,更不害臊。瞧了眼被苦得皱紧了眉头,眼底泛红的少年公子。
“谢殿下恩典。”他笑吟吟的道,亲自伺候着给他添上杯清水润润嗓子,复又低头去拾了楚郁的鞋袜,自袍子里拨出少年的脚掌来,这人骨骼纤细,根骨似是极硬,却透着些过刚易折的脆弱味道。
叶向麟一手轻握着那纤细的脚腕,一手粗手笨脚的替他穿戴鞋袜,也不管一旁叶隅清瞪掉了眼睛的模样,服侍的那是一个尽心尽力,揩油揩的亦是有声有色。
他本要做个搀扶的手势,但再一看下人也都散了,楚郁也倦乏的一句话也懒怠说。便索性抬手直接将这少年人抱了起来,“殿下既然乏了,臣便伺候殿下回屋内歇下吧。”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叶隅清一双贼亮的招子险些都瞪了出来,直到这俩人走远了,才忍不住小声呢喃。
楚郁虚弱萎顿,才上了床,便阖目昏昏睡去。
叶向麟就守在他床头。看他又是皱眉,又是蜷缩着身子喊痛。
待到快用午膳时分,叶向麟还在犹豫是否唤他。楚郁却猛的睁开了双眼,目光一片茫然无措,像是噩梦惊醒,满头潮汗。
叶向麟在他近前,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又不愿意看他如此这般魇着。便拱手向他施礼,低声问,“殿下安否?”
他将声线放的平且缓,舒展且厚实,身形也压得极低,几乎可以算是行了个大礼。
“朕安......”
上首传来一声低哑的回应,轻的像是梦呓。却被叶向麟完整的捕捉入耳。
叶向麟惊诧的抬头。正对上楚郁恍惚的双眼。
朕?
这到底是怎么一个噩梦?叶向麟诧异的启齿,却见楚郁眼中渐渐有了焦距,知晓就是追问,也是被草草打发了事,便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