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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楚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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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怎么又被参了!宵禁跑马!父亲尸骨未寒,你这样……咦,今日这地龙怎么烧的这般旺,哥,你这样奢侈淫逸,父亲若晓得了……大,大,大魔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原正歪在椅子上啃果子的楚公子,闻声颇有些好奇的抬头望向那向前厅走来的男子。岂料才和那人对上视线,便见他勃然变色,一脸惊恐的指着他抖了起来,“哥,我是白日见鬼了么?!”
“大呼小嚎个什么。过来给楚公子见礼。楚公子见笑了,这位是舍弟,你生的有些像一位贵人,是以他有些……唔,过激。”
这人对叶向麟不甚畏惧,闻言嬉皮笑脸的凑了过来,打量着被他的呼号闹得有些惘然,噙着个果子也不咽下,也不吐出,只含在唇边,神色愣怔的“楚公子”。
“像,可真像,常言道空穴不来风,你与那位的艳情话本果然有据可循。那位才倒,你就寻了个和他这么像的摆在家里赏玩,这要是那位还活着,不生剥了你。”
这人又混不吝的上下扫了他几眼,看这位楚公子不着玉冠,不束发,任满头略显枯干的长发肆意披散在白皙纤长的颈侧,脱了鞋袜,赤着脚盘着腿,裹着一袭裘袍歪歪斜斜的坐在椅子上。
袍子里竟只穿了中衣和小衣,仿佛才从卧榻上爬起来,叫人裹上袍子整个人端了过来般懒散倦怠。这般的礼数尽失,恐怕楼子里的相公都比他要行止尊重些。
五官虽精致绝伦,却因过瘦,有些挂不住相,面色晦暗,眼中失神,半点风采也无。不禁心下大定,一面落座,一面笑嘻嘻向他一拱手,“在下叶隅清,见过楚公子。”
“楚郁楚公子。”叶向麟代神色恢复淡然,正小口啃着果子皮,吮着汁水的“楚公子”回答了一遭。
“比齐朝恒豢养的那个还像些,只是照正主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空有其形,不得其神。”叶隅清一边大喇喇的给自己端了碗粥,一边止不住的盯着楚郁瞧。
“上次我想讨几颗李子也没有,可见只是不疼我。”他低头扫一眼这一桌子的鲜果佳肴,半数是不应出现在这隆冬腊月的珍奇,连连叹息,“这样奢靡无度,要是叫父亲瞧见,啧啧。”
“齐朝恒?”
这声喑哑的声音自桌对面传来,惊得叶隅清嘴里的勺子都喷了出去,似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个冰清玉贵雪雕般的美人,有这样一把火燎烟熏过的嗓子。
叶隅清愣愣的转头瞧了眼其兄,看他神色如常,干笑了一声,点头回答,“前督察员镇抚使,只因偷偷养了个和某位贵人有些形似的倌人,叫那位晓得了,死的可是真惨啊,如今坟头草怕都有十丈高了。你倒不用怕,那位已经倒了,没法子再来寻你的晦气。跟着我哥,那肯定是锦衣玉食,富贵荣华,谁也治不了你。”
“殿下可是想起了什么。”叶向麟看楚郁若有所思,脱口问道。
叶隅清刚重又含到嘴里的勺子吧嗒一声,又掉到了碗里。“殿下?!”
这一声惊叱听的叶向麟都禁不住皱了眉头,“嚎什么丧。楚公子乳名音同殿下罢了。”
楚郁闻言,噗嗤一笑,嘴角漫开一个隽丽的弧度,空乏的眼神中也跟着浮出几分光彩来,一张俊秀的死人脸上倏然有了活气,生生将对面惊疑不定的盯着他瞧的叶隅清看直了眼睛。
叶向麟瞧着他笑,目色更见温柔,抬手替他拢了拢向下滑落了半分的裘袍。
叶隅清沉默下来,目光一错不错的瞧着楚郁,见他伸出一只瘦削泛青的手,自面前的玉盏里取了只葡萄,用手拈着,侧了点头叼在唇边慢慢裹吮,看着看着,径自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
“哥,不必扯谎了。世上有人能像到,连左手虎口的胎记,都一模一样吗!”他环顾四周仆从,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这人不能留!你这是要造反啊!”他四下环顾,想找柄宝剑直接捅死了这个祸根,只是这是用膳的厅堂,哪里会有刀剑。
何况他稍冷静些便能想到,既然兄长敢光明正大的将这人带回家来贡在这里,就是已成定局,无可转圜。岂能容他造次。
他梗着头左顾右盼一番后,便自己讪讪的坐了回去,呵呵一笑,“瞧我这脑子,哪有什么胎记。用膳用膳。”
叶向麟一直无话,显然是对他这个没谱的弟弟十分了解,知道他也闹不出个什么来。楚郁更是淡漠,竟连个正眼也不曾赏他一个。
只是叶隅清自再坐下起,便一直阴阴测测的盯着楚郁,直瞧的楚郁也忍不住回望了过去。
“我与你,有宿仇。”楚郁迎着叶隅清的眼刀,淡淡的开了口。
叶隅清冷哼一声,一撩衣袖,露出一条坚实虬健的膀子来,楚郁强撑着困乏睁大了眼睛看去,就见着那皮肉上除了有那么一两道淡淡的白印子外,实在没什么异样和看头。
“瞧见这疤了没!”叶隅清冷笑,“我身上还有好多这样的疤,都是你害我,挨了祠堂的鞭子,道道见血,我可都记得呢!”
只是他记得也是白记。昔日的献王是何等尊崇人物,他就是有心开罪,也报复不得。
唔,只是这位贵人,如今似乎正落在了他们叶家手里么……
“你还有脸说。”叶向麟失笑,“宗族的祠堂和家法,近几年,除了你二少爷的脸面,谁能请的动?”
但楚郁闻言,却是缓缓将两只腿从椅子上放了下来,赤着脚站到了地上,拱手垂目,一丝不苟的施了一礼,“对不住。”
叶隅清被他闹了个红脸,一时喏喏,“这,这,这是个什么路数。你这样我可不会就不计较了。我可是被那顿鞭子抽的躺了三天才下了地!”
楚郁仍是垂着头,“叶少爷是为我构陷?叶家是为我胁迫?”
“倒,倒,倒也不是。”叶隅清有些不豫地搓着手里的筷子,“可要不是你不依不饶的,又是向父亲告状,又是将人证扔到我家里,我哪能被打的那么惨。”
楚郁闻言,一刻也没耽搁,直起腰来瘫回椅子上,裹稳了袍子,“有错该认错,知错便受罚,受罚当思过,思过当诫勉。怎能说是为我所害。”
他一气说了这么长一句话,撑不住咳嗽了几声,血沫儿从唇边渗了开去,一直作壁上观的叶向麟立时拎起了帕子上去伺候他擦脸。
叶隅清被他气的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又见着这么个光景,忍到最后,只得翻个白眼,低头吃粥。
“家训够凶残。”楚郁咳了几嗓子,竟精神了几分,瞧了敢怒不敢言的叶隅清几眼,不知哪里逗了他,竟又笑了笑,“这族谱可千万别算我一份。”
叶隅清没听仔细,只顾着抓紧机会驳斥他,“叶家满门武将,抽几下子死不了。比不得天家,动辄杖杀鸩毙的,那才是真凶残!”
少年人又是一哂,搭在颈间攥着袍子的手指无声无息的收紧了几分。
叶隅清瞧着他如同中毒般青灰的甲面,唇角泛黑的血渍,省起前些时日传言的献王死状,一时有些懊恼,只是面上并不显,讪讪低下头哼了一嗓子,对楚郁发出的嘲笑声不置一词。
倒是叶向麟侧头听罢,给他挟了块鲜果脯,温声笑道,“常言道人前教子,背后训妻。公子放心,就算您将来有过错,叶某也只会关起门来,小惩大诫罢了。不会开祠堂,动用这等诫具。”
咣当
却是叶隅清动动脑子一琢磨这话,惊骇之下,不小心跌碎了手中的粥碗。
相较之下,小口慢慢嚼着果脯的楚郁便有些淡定的过了分,就如同没听着叶向麟这番表白一般,吃的淡漠,吃的自如,比此间家主还要坦荡自若。
叶隅清接过侍女奉上的碗筷,食不知味的又咽了几口,一顿饭吃的可比对面身子有恙,不时皱眉的楚公子要焦躁的多。
“公子,该服药了。”叶向麟看楚郁吃的也差不多了,便抬手招了婢女,端上来一碗浓黑的药汤摆在了楚郁面前。看的叶隅清都忍不住皱眉。
“味儿这么冲,怕不是毒药吧。”叶隅清小声嘀咕。
叶向麟转头狠狠的给了他一个眼刀。
“我……我日后还是在自己房里用膳吧。不对,哥,我也老大不小了,你更是官至一品,位极人臣,我看我还是出去建府吧……跟你两个耗在这府上,不像样子。”
叶隅清只觉得如今这家里的日子,实在是过不得了。有这么个大魔头摆在这儿,他哥又如同发了疯症,只怕再过几日,就要连累他叶家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了。
所谓鲜花着锦,烈火油烹,叶家才出了位被捧上国公之位,光宗耀祖的叶向麟,便要因这厮胆大包天勾结判臣贼党被株连。幸而他是个光棍,也可怜他,唉,如今竟还是个光棍。唉,家门不幸,出此逆子。“要是父亲还在——”
“父亲临走之时,要我好生教导你,你再这般胡言乱语,我就劳动家法了。”叶向麟正色,凉声胁迫。
叶隅清很吃威胁,立刻噤声。
“公子?”叶向麟才吓住了自己可怜的弟弟,转头正要劝楚郁用药,就叫那药碗已经空空如也,不禁一怔。
“这般痛快?”
楚郁不答,只是轻侧了头,用眼睛余光瞟一眼一脸疑惑的叶向麟,哑着嗓子吐出两个字,“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