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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师徒 ...


  •   天知道安欣是个什么感受。

      他坐在抢救室外,双手交叉着,手肘抵在大腿上,怔仲地盯着自己发抖的指尖,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体发冷。

      还没赶得及换下的制服是深色的,只在前胸洇了一片更深一分的渍,除了安欣自己,恐怕没有人知道那会是血,李响的血。从他口中流下,那么多那么多,根本接不住。安欣用手抹,用衣袖擦,可是李响呢?他只是冲自己笑。安欣没见过搭档那样的笑,很欣慰似的,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又像是一句简单的告别。只是看着他平平静静的笑容,便教人眼角酸涩。刺眼的红让人眼前发黑,安欣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慌张地叫来了救护车,又是怎样腿一软差点在门前跪下,还是护士连忙将自己安抚在座位上,一遍又一遍地宽慰他。

      我不需要安慰。他想。

      李响又没死呢,干什么就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吉利。

      安欣盯着自己指甲缝里已经干涸的血渍,想到它的来源,便是一阵发寒。

      你说,人怎么能流这么多血呢?

      流这么多血,会死吗?

      李响,会死吗?

      那双蜿蜒着血迹的发颤的手慢慢并拢,形成双手合十的姿势。安欣闭了眼,没有说话,干刑警的不信鬼神,他只是在祈求上苍。

      ……

      第二天

      “臭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马上通知我一声”曹闯风风火火地走进病房,放下东西指着安欣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怎么着?你以为你师父是钢打的心啊,吹不倒锤不烂也不会担心啊?”

      “哎哟师父您小点声,”安欣皱着脸将食指比了轻声,冲他使眼色,“人李响还在睡着呢,不好打搅,师父您就消消气呗。”

      “吵醒他最好。”曹闯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抱着手臂一屁股坐下,板着脸硬声硬气道,“身体不舒服也不及时上报,出了事就懂得疼了!你们这些人啊,你说说……”

      “是是,师父,我们知错了。”

      他抬起眼睛,看见他那小徒弟一点一点的脑袋,伸手真是恨不得狠狠敲上一把。可是看着对方一缩脖子闭眼的样,却陡然想到人怕是在医院看护了一个晚上,刚冒出来那点的火气很快又化作了心疼,弄得他呀是怎么也骂不下去了。曹闯在心里叹气,觉得自己恐怕天生是欠他们的。手在半空中落下,却是轻轻揉了揉徒弟的脑袋,一边道,“行了,好小伙,这不是没事吗?你守了这么些时候,先去休息吧,有我在,不打紧的。”

      “嘿嘿,”安欣也没逞强,挂着老大一个黑眼圈,手臂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眼巴巴望了望他放在桌子上的肠粉,“您那个,给谁带的?”

      “没出息的东西,净顾着吃了。”曹闯一脸不争气地摇头,起身替李响掖了掖被子,没好气道,“这病人还没醒,我能是给他带的?”

      “谢谢师父!”安欣压着声咧开了嘴。

      “行了行了,别在这晃悠,看着你就心烦。”曹闯头也没回,挥挥手算是把人打发了。

      李响被送过来的时候还披着一身警服,满身的血看上去触目惊心,对于正义奉公的人民警察医院自然也会厚待几分,空着的单人房能批就给了。现如今曹闯探过去仔细瞅瞅青年的脸色,只觉得比往日略显苍白,但还算安稳,想来也已经稳定下来了。

      “医生说李响的症状很像消化道出血,可昨天经过一系列检查却没有发现他的食道、胃部等有受伤的迹象,只好开了些止血止痛的药流进去。师父您是不知道,昨晚我拎着饺子一到审讯室门口就看见李响倒在那里,怎么喊都没反应,那情形可把我给吓坏了。”安欣就跟倒豆子一样地说个不停,嘴好像闲不住。

      “让你吃东西呢,还没完了不是。”曹闯无奈地看着他,眼里似是有许多话想说,其实心里明白他在后怕些什么。

      曹闯眼睛看回不省人事的徒弟,“从前你师父也有个搭档,后来没了。”他回忆起当年故人的模样,声音也变得低沉,“那时候年轻,连个相片都能没留下……”

      安欣扒拉着肠粉的手顿了顿,脑袋往下垂,好半天没有说话。

      “安欣”

      手上的筷子停在中间,白花花的食物被搅地稀碎,他低低应了一声。

      “人是很容易死的。”

      嗯。他点点头,抄起没吃完的肠粉便往外走,大步地走,一直走到听不见的地方。

      他觉得是。

      ————
      李响没想到自己还能醒的来。

      他缓慢地眨下眼睛,又眨下眼睛。望着洁白的独属于医院的天花板,脑袋像生锈的齿轮吱呀吱呀地叫。

      “嘿,醒啦?”

      凑过来的脸经常出现在他梦里,此时正笑着,鲜活地不真实。李响被吓了一跳,呆愣地看着对方摸摸他的额头,转过身冲人说一句没发烧,又笑过来望着他,问他要不要喝水,或者喝你师娘给你煲的汤。

      师父……?

      隔着六年的光阴,眼前人的一举一动莫不是如当年般熟悉,可是李响仰着头,望着他身上干净如初的衣裳,许久未见的板正的身影,就好像隔着一座阴冷的坟墓,让人忍不住发颤。这一瞬间涌上的酸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就如同一个跌跌撞撞的旅人行了千里,在一望无垠的沙漠见着绿洲的那一刻,最先迸发的不是惊喜,而是长路漫漫的疲惫与麻木,早不见天日的无望与妥协,甚至无法唤醒曾经那一点点的温暖与希望。

      这究竟是个噩梦还是美梦?李响竟然已分不清了。

      曹闯将盖子打开,鲜嫩多汁的鸡肉淋上金黄的汤底,那香味真是一绝。他自己都得咽咽口水,正奇怪李响怎么没反应,后又大惊失色: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师父,”他紧接着就看见自己正躺着的徒弟一瘪嘴,扯出一个尤其难看的笑,向来沉稳的脸皱成一团,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您还活着呐?”

      曹闯气了个仰倒,恨不得刚才的心疼都喂了狗去,“你才死了呢,臭小子!”

      这厢可把旁边的安欣念叨好一茬,不吉利啊不吉利。

      “去你的!”他踢了一脚安欣,就见这家伙顺势扒在搭档床边,嘘寒问暖着将人扶起来。

      李响醒过神来了,此刻靠着枕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嗫嚅道,“师、师父,我这怕是躺的神志不清了,您别怪罪啊。”

      曹闯看着他眼里蓄起的水雾,还真是有几分不相信。怕不是做噩梦了?他想。倒也没非要得出个答案,只是拍拍桌子,有更重要的等着,“说说吧,吐血是怎么回事啊?”

      提起这个,李响可真是两眼懵圈。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正在输液的右手,心里一阵没底。

      “我也不清楚,这情况很突然的,医生怎么说?”他抬起头,眼睛求助似的瞥向自己搭档。

      “医生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安欣罕见的没笑,玩着衣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曹闯恨铁不成钢的剜了他一眼,“连自己的身体状况都不清楚,李响,你可真是好样的!行了,我跟孟局说一声,你最近几天别来上班了,等医生查出个病症来再谈。”

      李响急了,“诶师父!警局到年底了大家正忙着呢,少了我哪好啊,是吧安欣?缺我你一个人能行吗?”

      安欣在一边望天望地就是不望他。

      曹闯看不下去了,“你也别跟你那搭档使眼色了,你出事属他最上心,他能放心你出任务才怪!”

      此言一出,李响捧着个碗是咳得昏天暗地,一边挣扎道,“咳咳咳,师父…你听我说……”

      “没得好说的,你给我老实待着,我这局里忙着呢,那鸡汤,赶紧喝了啊。”曹闯说着就要站起来,一边嘱咐安欣照顾好他,明天再回去工作,一边往门外退去顺道提一嘴孟局可能来看他。

      随着被关上的门,李响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目光完全僵住了。

      “什么意思啊安欣?”他的声音飘飘荡荡的。

      什么什么意思?安欣老神在在地往小板凳上一坐,捧个脑袋看他,说孟局关怀底下人不是正常嘛,领导也得仔细着下属不是。

      “我这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喽啰,有啥值得关注的…”

      “你可是我搭档。”安欣打断了他的话,眼睛眨了又眨,“不许这样说了啊。”

      这一下,李响又没声了。

      诶?鸡汤要凉了,快点喝。安欣敲敲床杆,催促他。

      好,行。李响听搭档的话,喝着师娘煲的爱心汤,胃里一阵熨烫。

      过了一会,他放下碗,叮嘱道,“黄翠翠的案子你可得替我盯紧了啊,两人份的,有什么进展一定得告诉我。”

      好,行。安欣也听搭档的话。目光随着他放下的碗,一边不住点头。

      “安心啦?你喝完了不?喝完了也能给我尝尝不?”

      李响噎住了,跟师父感到同样的胃疼。他上下打量对方一眼,蹦出一句感情你是不就馋这一口才留下的?

      那倒不是。安欣呲牙一笑,“人是铁饭是钢,不信你去问师父,看他馋不馋。”

      “行行行,没说不给你,甭扯上师父。”

      李响看他喜笑颜开的盛汤,没忘了安慰自己。“李响,你也别担心,就这几天休息罢了,队里少了你也不会出事的,进度也赶得及。懂吗?”

      如果是2000年的李响,那一定是懂的,不仅懂,还什么事都照做。可是坐在病床上的是31岁的灵魂装了25岁小伙的壳,这下李小伙恨不得翻翻白眼。

      他不听话的事做的多了去了,还真以为他会乖乖留在医院躺尸呐?

      送你两个字:没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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