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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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生能有重来的机会，你会做什么呢？
你会做什么呢，李响。
……
“李响，李响？”
手触在肩膀上重重一拍，一下子将神游天外的人唤了回来。安欣眉目间几分好笑的望着似乎有些呆愣的搭档，乐了。
“我外面有事先出去，你接着审喔。”
安欣瞥一眼坐在对面的高启强，想问的那句是不是困了往嘴里囫囵过了一遍，最终化作唇边的微笑，只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肩膀。紧接着看他应了声，才放心迈步往外头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李警官抚上被拍的肩膀，小小的四角星在掌下诉说着信息，伸出的手竟在发颤。
嘿，这真是邪了门了。这死人竟还带复生的理？他收回手，靠在椅背上，脑袋昏昏地想。
李响，性别男，身份是人民警察。干刑警的，职位还不低，年纪轻轻已经是队长。应抗捕并挟持人质的毒贩要求，孤身犯险，最终英勇牺牲，享年31岁。
……早前就说让那群执行鬼看准点，没的又要被上头鬼差骂。这下好了，办错了事，连累自己还得再走一趟人间。
李响漫无边际地想着，大脑一阵嗡嗡地疼。
他捏了捏眉心，轻舒一口气，再抬起脑袋，目光一寸寸扫过审讯室。从桌案上的本子，水杯，到四周的墙壁，玻璃隔板，头顶倾泻而下的暖灯，再到对面暗色的审讯椅，被拷住的两只手携着一位坐立不安的人影。
桌上的笔录敞开着，灯影下亮堂堂一片。刚干的字迹清晰工整，显着其作者胸中的风骨。都说字如其人，在李响的记忆里，还是母亲手把手教会的他执笔。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也是他从笔下学会的第一件事。那时候白纸贵，就拿了报纸捡干净的地方下笔，同样的好使，同样的方正。每每看着那些毛笔写出来的小字，母亲都在笑，他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却很懂得珍惜她染着墨香的笑容。后来李响长大了，母亲也去世了，这时代发展快，公安局里头油性笔人手都是，他随身带着本子和笔，时刻准备着记些什么，似乎这些事还能教关心他的人地下有知。当上队长后，最常用的便成了钢笔。钢笔尖头细，但着墨更多，他没费心练过正规的书法，自然处理不好勾画点顿的细节，许多字匆匆地写，也就不会再留下板正的痕迹。
李响望着手中干净的字，望出一水的陌生来。
原来二十多岁的自己，手下流出的是这样的光景。
——真回来了呀。
李响看着对面的人影，对面的人影也看着他。那张曾经他恨的牙痒痒的嘴脸如今耷拉着，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眼巴巴望着他。
他依稀记得这是大年三十的晚上，跟高启强打的第一次照面，还得让对方老实交代问题。想到这里，还在混沌的脑海也顾不得什么了。李响一拍桌案便站起身，本想指指对面那姓高的家伙，却是好一阵头重脚轻，拍桌的手也连忙换作了力的支撑。从心脏猛地迸发一股撕裂般的痛楚，一抽一抽地搅着人唰地冒出冷汗来，额前刘海吸了水珠，更是紧贴着撂了片。李响眼前黑茫茫一片，这情形让他以为自己刚死到阴间，差点痛的魂飞魄散。
押送那小鬼说他是枉死，不得入轮回。有功德在身，不得下狱场。功德染着黑光，不得上天门。李响搞不懂自己这么一个小警察，怎么还整出这些个花样来。他下了阴间，直直往奈何桥上过，鬼差碰不得打不得抓不得，急得学了阳间人类跪下，差点没流几滴眼泪，只求他莫让鬼难做。瞧瞧，当鬼的李队长也没得选择。只心软这一点好处，都让对方拿捏了去。李响叹气，便随他们的意思留下，待定出个章法再说。
我急着要走的，李响强调。
是是，李队你就行行好。小鬼应声，往他暖洋洋的灵魂体靠了靠，要小鬼说啊，什么不得上天门的，这灵魂金贵着呢，自有乾坤心一片，抵得上千千万万个伪神了。
李响摇头，由他去了。
哎，你们人间的话本子倒是有趣。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小鬼突然发声。
李响醒醒神。
什么话本子，他问。
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
说到现下吧，李响还在疼着，便听见对面的高启强在叫他。李响有些没好气的说干什么，实在觉得自己还很有威慑。
“警官……你没事吧？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本来高启强还不太敢说话，现在见李响一开口，一下子加大了声音。
“……不碍事。”李响听见是关心的话，不耐烦的声音憋在喉咙里，吐出来就没了气势。
还说没事，这声音都飘了，刚才的威严都哪去了？高启强暗想。
“警官，我是想说，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要不我就先回去，我弟弟妹妹还在家等我，我实在是不放心……”于是高启强没了踌躇，继续絮絮叨叨。
嘿你看这人，回他一句他又开始了。
高启强无视了对面冲他瞪过来的眼睛，接着面不改色说道，“你看，警官，你们也是要过年的，这么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守着我，也没意思嘛。我们两个各退一步，要不你把刚才那位警察同志叫来也行……”我看他还蛮好说话的。
“不行！”李响打了个激灵，总算弄清楚什么是他现在应该注重的了。
“怎么不行……”高启强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一时有些愕然。
“不，我是说，行！”李响撑着力气，把摄像机按了关，走到他面前，用钥匙边开开锁边解释，“我放你回去吃团圆饭，你签个字，明天按时跟我们上派出所去。”
高启强看着近处认真给他开锁的警官，一时缓不过神来。不是，刚才不还硬气着吗？
李响没看他也知道对方的沉默是在惊讶什么，反问道：“怎么？让你回家还不乐意啊？”
“不是不是，警官，谢谢您。”高启强忙说。
“用不着谢，趁我还没反悔，赶紧回家吃年夜饭去。弟弟妹妹都在等着呢。”李响直起身，嘱咐了一句。
“谢谢谢谢……”高启强顾不上磨出红印的手腕，双手合十拜他，心中感激不尽。
李响没心思再跟他说什么了，只想摸索着坐回去，先好好缓一缓，于是挥挥手背示意他快离开，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
高启强亦步亦趋的跟了两下，“警官，您……诶小心！”
他连忙扶了一把差点搞错位置的李响，好好让对方坐下。李响也承了他的情，实在是没力气站直。
凑的近了，李响才看清他脸上阔别了十几年的伤痕，还有曾经风里雨里属于的劳苦人面孔，一时有些唏嘘。
就这短短的相处看来，高启强没坏之前倒是好得很，也不是一定会像上次一样走上不归路。李响暗忖。
想到这里，他的许多不平也消去了一些，沉声道：“高启强，我今天放了你，我想对你提个要求，不过分吧？”
“什么要求，您说，只要我能做到，我……”高启强惶惶然交叠着双手，生怕面前的警官反悔。
“怎么动不动就抛出这些？小心翼翼的，看着别扭。”李响有些无奈，随即指了指他的胸口，心脏的部位。敛下眉眼，“我只想要你保证，无论以后境况如何，都不要做眛良心的事，别被一时的得失蒙住双眼。”
年轻的警官带着只有自己懂的含义，沉重的对过去叹气。
“请做个好人。”李响说。
高启强嘴唇嗫嚅两下，最终低低应了声哎。
若干年后，高启强是这样回忆的：我当时就在想啊，眼前这个警官看着死板，实际上呢嘴硬心软，怪有趣。再加上，他认真起来的声音，还的确有几分好听。
安欣在对面翻了个白眼，心想那是他安抚受害者的声线。你懂个锤子的李响。
————
公安局门口
安欣本来都准备开了门让高启盛兄妹进来的，结果远远的看着高启强朝这边走过来，安警官不顾二人惊喜的声音立即拦住他的去路。
“我说高启强，你在里面待的好好的怎么出来了？谁让你出来的？”安欣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高启强见到弟弟妹妹心神就飞走了，随口道，“是里面那位警官叫我先回来的。”
“不可能啊……”安欣更疑惑了，见着他已经不顾自己开始跟外面的家属打手势，只好轻咳一声。“注意影响！先说说怎么回事。”
“您放心吧，我录完笔录了，那位警官让我先回去过年，明早再去派出所。这个、您也通融通融吧……”
高启强的语气实在是可怜，安欣本来也没有一定要拦他的意思，听见这话便不拦他了，只是想回去看看李响是什么个意思。他跟高启强一样的不解：明明刚开始讲死理的是李响来着？
高启盛高启兰在门外迎了哥哥，两个人刚刚又着急又害怕他出事，现在见了面互相眼泪汪汪，只连忙扑抱了上去。高启强摸摸二人的头发，也叹息着红了眼睛。
安欣拎着崔姨做的饺子正要离开，见了这温暖一幕，便是外人也觉贴心，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去了。他念着里间的搭档想必也已经饿了，于是赶快走入夜里。
走在回家的路上，盛兰二人心疼地问着哥哥身上的伤怎么样，高启强为了不让二人担心，便多讲了讲在公安局里的事。
“那这么说，这位警官还真是位大好人。”高启兰说道。
“是啊哥，真应该好好谢谢人家警官。对了，他叫什么呀？”高启盛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高启强脸上靠谱家长的笑僵住了。
遭了，忘记问名字了。
————
其实李响刚才回魂的时候，根本没听见安欣在说什么，也没看清对方的样子，只感觉到那双手在肩上留过的痕迹。一瞬间又远走了。叫不得也拦不得，令人不住念着。
现下想着，李响拉开了门，往门外的走廊左右看看，意料之中的没人。
——那是肯定的，孟局调了值班表。除了安欣和他，也没有谁会在除夕的深夜值班。李响知道自己就是在等安欣，如果不是怕太奇怪，他甚至想出去迎一下对方。
他实在是很想，很想安欣。
即使是在心中这样承认，他的脸上还是有些发热。
李响数着时间，总觉得应该快回来了。也就是在这时，熟悉的心悸又一次席卷而上。他面色扭曲地扶着墙，一手按在胸前，脊背渐渐弯了下去。
作为刑警，李响本应该很能忍痛才是。但这种疼痛不同以往的皮肉筋骨之伤，而是由心脏传达四肢，抽痛得仿佛撕裂了脏器。更为可怕的是，他总是觉得这样的痛楚触及灵魂，不然为什么眼前全黑的时候想着全是阴曹地府那些事。
终究是重回了前半生，怎么也不让我见见安欣再走呀？
李响有些埋怨的看着眼前的鬼差，鬼差不再同他笑着脸，苦哈哈扯着锁链就想往他身上缠。李响闭上眼睛，也算是认命了。
“李响，李响！”
焦急的声音驱散了鬼怪的身影，李响再撑开眼皮，只来得及见到鬼差惊慌散落的黑雾一角。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年轻的脸，那双平日里明亮有神的眼睛正万分担切地望着自己。上次见面，仿佛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他张张嘴，刚想说别担心了……
可李响一开口，吐出的不是话，是血。
红艳艳的血，顺着唇边滴落在地。让他想起师父死的那天，李青死的那天，也是这样满目的红。而他就跪在那，站在那，几尺的距离，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李响曾经差一点就能做到了。或许只是提前赶到的几分钟，或许只是提前握住的几秒钟。可是每一次每一次，他都在错过。
而现在，他又要错过安欣了么？
李响盯着地上的血，脑袋发晕，似乎觉着自己快要死了。又要死了。
“别睡，李响！我现在带你去医院，现在就去！别睡……响……我要你别睡……”
李响朦朦胧胧的意识传达成最后的判断：这个时候安子还没有叫过他响呢，看来是真着急了。
哎，死得瞑目了。他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