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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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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入职的教师要进行进修培训,这一期在上海。九月的上海天气依然那么湿热。它是最像城市的一座大都市,矗立着的不同姿态的石头的高大建筑物是硬净的,雄伟的,魔性的。弥漫的霓虹灯光伴着飞扬的裙角像大白兔奶糖一样甜。校园里美食比比皆是,那些秀气的点心,生煎……都可以按只卖,尝尝味道便是幸福。国庆节外滩有灯光秀,年轻老师们结伴前去,华灯初上,南京路上已是熙熙攘攘,公交车上灯光通明,庆祝的国庆标语挂在车厢外边,票员用木制票夹敲着车厢外壁,叮叮当当在马路上穿行而过。我们肩并肩,手拉手,像青春的浪,向前荡漾。建筑物的不同楼层打出不同色彩耀眼的道道光柱,旋转,扩散,在夜晚变得通透,明亮,像赋予生命一样有棱有角,有力量。照耀着波光粼粼的黄埔江两岸。
节后,接到程晓来信,他在南京有两天会,之后来学校看我。我留了公寓电话。来上海之前,父亲交代我,他以前老同事退休,现在住在上海,让我抽空去探望一下。便与程晓约好一起去。后来程晓有事耽搁在南京,周末我自己前去。按照地址,在弯弯曲曲的不宽的弄堂里,一座石库门的房子就是了。以前定是大户人家,现在里面住几家人,像电影里的七十二家房客一样,所谓石库门是指用一圈粗石条箍成门框的拱形石门。一层中央是一水泥砌成的水槽,地面斑驳潮湿。上二楼紫红色木制楼梯很窄很旧,但擦拭的很洁净,小心上去,拐角处门虚掩着,我敲门进去,说明来意,两位老人家热情唤我坐下,仔细打量我;“长这么大了,那时才这么高。”他们站在我面前打量着我,用手比划着。房间不大,走在退了色的紫红色条形地板上发出吱吱的声音。老人家看上去身体不错,红光满面,很是富态。正值中午,老人家非留我吃中饭。“侬牙身体都好啊?还住在老地方啊?”他们半上海半普通话问着。“挺好的,小巷子拆迁了,明年搬楼房了。”我一一回答着。老人家一天两餐,我一个人享用多半是肉的午饭。“以前他们住在中街,后来搬过去的。”老人们坐在那边窗边的沙发上继续用上海话聊着他们熟悉的事情。“侬牙抱他回来还不到两个月,侬娘生不了呀。”突然这句话传进了我的耳朵,“当亲生养都这么大了。”后面讲什么已经模糊不清了。他们以为我听不懂上海话,但是真真切切的。他们不是有意泄露秘密,只是老人家回忆美好过去罢了。从老房子出来,外面滴着小雨,手里拿着打包的肉菜。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恍恍惚惚,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脸上沾到雨滴,走过电话亭又退回去,给程晓打电话,“你在哪里?不来吗?晚上能来吗?”我带着呜咽的强调“啊,怎么了?”我没有回答。“啊哦,我晚上到。”我努力找到回学校的班车,坐在后面角落里,胳膊交错着抱在怀里。外面灰蒙蒙的,影子倒映在车窗玻璃上,随着车晃动着,模模糊糊,像断了线的飘零的风筝。他们为什么把我丢在这黑漆漆的世界上,他们在哪里呢,我忍不住悲伤,泪水落下来。
晚上程晓在学校附近的招待所门口等我,我们进了屋子,我坐在床沿上,他搬了凳子坐在我面前,注视着我,“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像病人一样低着头,含着泪,他抓住我的手轻轻摇了摇,我抬起头,“你们都知道,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我重复着,“我是谁?他们为什么丢掉我?我是他们的累赘。。。”我的声音梗在喉里。他一怔,明白过来。他俯下身体,双手抱住我,“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我们……”他停在那里,我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肩上呜咽着哭起来。。。半夜醒来,程晓合衣躺在我旁边,盖着半截薄被。月亮很亮,一束白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斜洒进来,我慢慢侧过身,将头倚在他坚实的臂弯处,隔着衣服听到他的心跳声。他睁开眼睛,侧过脸,他的轮廓很清晰,眼睛像月亮一样明亮。他温暖的手指轻拂着我的头发,我移动身体靠近他,慢慢的,一股热的气息靠近我的脸,像浪的涟漪慢慢荡过来,柔软的牵着我的心。我们的味道是熟悉的,是没有隔阂的。他抬起身体轻吻我的额,离开,然后看着我的眼睛。“漂亮的眼睛,媚媚的。”他轻声说。我的手指轻触着他温润的唇,然后伸出胳膊拥抱他,没有怀疑。他的身体是温暖的,坚实的。“我喜欢你。”我清晰地在他耳边说道。他再一次俯身吻我的眼睛,耳朵,脖颈……我抬起头来回应他。吻是世间最清澈的爱,是火焰在熔化,灼热的慢慢流淌。我的身体不能动弹,轻挽着他的手,滑向我的身体。。。我们的手掌触摸着,刺激撩拨着彼此的欲,气息厮磨着,呼吸着。。。“哥,可以吗……”我低语。“明。。。”他放平我,俯下身体吻着我轻声说:“哪里不好,同我讲”他的声音,他的头发,他的肌肤是温柔灼热的。灵与肉在这狭小的屋子里旋转,肢体亲吻着生命,融合成为彼此的一部分。朦胧中一片白茫芒的景象,烟雨中一只白色天鹅在河的对岸翩翩起舞,靠近又远离,点点水花,传召着心的愉快,还有远处音乐的悠扬声……青春是一枝艳丽的黄色小花,散着微香,在这一刻,灼灼盛开。
他说:往后余生,让我来照顾你。这一年,程晓二十八岁,我二十三岁。
醒来已是上午,我们一起去学校食堂吃午饭,程晓喜欢面食,我们要了大排面,粥,还要了几只煎饺。“南方的面也好吃。”程晓挑起大排放在我碗里。我笑笑,咬了一口重新放在他碗里。“粥里有红豆,糯糯的也好吃呢。”“嗯嗯。”他看着我答应着。起雾了,白白的,浓浓的。走在校园里看不到自己的脚。学生们三三两两穿行在像棉花糖一般白雾里,忽远忽近,像童话里一般。来到球场边,像在师范学院一样,坐在石凳上,我的手暗暗倚在他的衣角下。校园喇叭里正播放着一首流行的粤语歌曲,麦洁文的《毕生难忘》。。。。有同学低声附和着……茫然里的昨天,就像思绪蔓延,与你相爱于何年,充满柔情的脸,给我力量的肩,风雨前深情的拥抱……歌声从白雾中传来,曲调悠长,飘摇回荡,沁入心脾。程晓看着我:“想找他们吗?”我坚定地摇摇头。雾慢慢散去,脚湿漉漉的。“要不要调回临河?”他眼睛亮亮的凝视着我。“嗯……其实也不远,我喜欢现在的样子。”程晓默默点头依着我。几个少年抱着球从我们前面走过,嘻嘻的笑着,他们的头发与我很像,三七开齐耳向后拢着,柔软的刘海垂在眉宇边。他们身体相互碰撞着,打闹着。“南方孩子温文尔雅,像你一样。”程晓笑着看着我。硕大的梧桐树叶随着风慢慢飘下,还是绿色的。我用手托起一片:“是你。”“他的根住在你那里。”我们相视微笑,我的身体上弥漫着他的味道。我的心里荡漾着一种满足的幸福愉悦。我想有个家,一个简单的自由自在的家,我们可以不遗余力地取悦对方,照顾对方,一个温暖的让人时刻想念的家。
第二天程晓回临河,火车晚点六个小时,我们坐在候车室的地上,饿了泡方便面,累了一起随便依在行李上。程晓不时的笑着回头看我:“怎么了?”我问他。“没什么。”他摇头。然后将脸羞涩的埋在胸前。我转过身来笑着将头搭在他的肩上。
程晓回去寄来厚衣服,说南方冬天湿冷,注意身体。我回信给他,彼此牵挂。
一个月后的一天,收到欧阳澈的一张名信片,看日期在门房滞留了七八天。明信片很精美,是印着夜景的古老的西安城墙,六百年前的城墙上,挂着现在硕大的红灯笼。红红的光芒很旖旎。背面写着:哥,什么时候回来,想你了。字很帅气。但我没有回信。
结训的时候,我们北方的同学结伴去苏州,以前和王琳相约,终未能成行,现在我在这里,她却身处他国,两个人终是这样,已是命中注定。那时她说考试前会去拙政园,坐在长廊上放空自我。现在虽是冬季,拙政园依然绿树成荫,粉墙黛瓦。沿着长满青苔的潮湿地砖,特意走到长廊,江南最美的水廊,曲折通幽。坐在廊下,树影摇曳,清风拂面。忽想起昆曲中的名伶来,水袖婆娑,流光万千,离合与悲欢,皆在人间。
结训后直接回学校,联系了王宇的同学赵树辉,他现在是岭南房管所主任,晚上请他吃饭,客气的说明来意,他一口答应:“王宇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一定解决问题。”
空闲时间给程晓打电话:“哥,好吗?”“嗯,你好吗?”“嗯,我想说。。。”“什么?”电话那边有点疑惑。“我想……我们可以平静一下,一两个月,或者再长一点,各忙各的事,然后…如果可以了……”我腼腆的吞吞吐吐的表达着自己心里的意思。“明,我知道了,如果我们都想好了,在学校等我,可以吗?”“嗯嗯。”我答应。 三个月后,我搬到了离学校稍远的电力家属院,房子不大,公租房。我打电话告诉王宇表示感谢,顺便问了王琳情况。”她挺好的,准备考博,有空来西安玩。”“嗯嗯”我答应着。
一天下课,看见几个拿着乐器的男女生嘻嘻哈哈走过去,是校乐团的。我忽然疑惑起来,开学这么久怎么不见那个大男孩呢?我特意绕道校乐团排练室门口,里面两个女生正在收拾谱架:“请问欧阳澈在吗?”我低声问,两个女孩转过脸来反问我;“您是新来的吧?”“啊,他不在吗?”我重复着问题。“他退学了。”一个女孩说,另一个女孩正把谱架,麦架归在窗边。“啊,怎么了?”我忍不住走进去,“不是要毕业了吗?”“我们不知道。”“退学回家了,又什么。。。”远处那个女孩重复着。我怔怔站在那里:“不会啊,什么怎么了?”“不知道啊。”她们说完再没有理会我。我恍恍惚惚回到宿舍,找到那张夹在书里的明信片,仔细看上面的字。突然恶心起来。我抓住床沿,心的深处像有块石头沉的无法呼吸,眼角湿润。我请了假,将自己关在屋里,昏昏沉沉的睡着,吕教授在校医那拿了药让我吃了,隔壁的白老师熬了粥,我吃了两口又吐了。夜里醒来,仿佛一阵阵笛声远远传来,像刺穿过,“我们错过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呢。”我躲在被子里呜咽起来。早上,我坐在床上发呆,白老师提着早饭进来:“你好些了,明老师。你吓坏我们了,校长说今天送你去医院呢。”“没事,可能着凉了,麻烦你们了。”白老师摸摸我的额头;“没有发烧。”白老师三十多岁,老公是系里的体育老师。“白老师,你忙去吧,我没事了。告诉校长一声。”听着脚步声走远,我披了衣服下床,打开窗户,一丝清凉的空气吹进来,虚掩的门慢慢退回去轻声锁上。我坐在桌前,打开书,又看了一会那明信片上的字,再一次夹在书里。是那本《挪威的森林》。我将它放在抽屉最里面。
程晓来了,回到我们秘密的家。家里很简单,洁白的墙。简单的锅碗瓢盆,还有木制的一张大床,一张写字台,上面堆着书。淡黄色的窗帘,灰黄格子的被褥。程晓环顾着屋里小声说:“这是我们温暖的家,我们决定了?”“嗯嗯。是认真的。”我点头看着他的脸。我们坐在床的两边,像久别重逢,又像昨日的恋人,彼此羞涩凝视着对方,他的手指轻抚我的脸庞。“我注定是要跑来跑去的。 ”我靠近他,双手挽着他,靠在他的微红的脖颈上。“我是你的病人吗?”我魅惑着他。“嗯嗯,现在生命体征一切正常。”他贴近我的脸颊。“哦,我好着急。想着你媚媚的眼神,让我不能自己。”他的声音是迷离的,诱惑的。我的耳垂开始发热。我们手指环绕着,指尖连着心,我们吻着呼吸,吻着肌肤……两个人敞开心扉,敞开身体,血脉喷张,如地震一般震颤着占有彼此,熟悉彼此……任天地沦陷……如果第一次我们是试婚,那么现在就是取悦彼此,宣誓温柔爱意。。。我们躺在床上,从白天到晚上,我们的身体像春天的风,清新而生机勃勃。他吻着我小声说:“像个妖精。”我笑道:“不是像,就是个妖精。是你的。”自此我便成了他心里的惟一的“幺。”倚在床头,我们的脚搭在一起伸在黄昏的阳光里,暖暖的。他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熄灭在烟缸里慢慢躺下。我柔软的依着他,心里那么安稳。我手指触摸着他湿润的额边的坑:“水痘坑。”“嗯,噢,不是的,妈妈骗你们的。”“那是什么?”他转过脸亲我一下:“是小时候帮程远打架弄得。是秘密。”“啊,这样啊。”我肘起胳膊仔细看他: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没有了,哦,有个大秘密。”“什么?”“你呀,住在我心里的秘密。”他列开嘴角笑着。我伏下身去亲他的额头,伏在他胸口。“忙吗?”他手指轻拂着我额前的头发。“嗯,还好。明年我想考吕教授的研究生。在职的。以后这是必须的。”“嗯哦,挺好的。明年医院盖家属楼,我努力一下,你回来方便住。”“嗯嗯。”半晌,他半坐起来,抬起胳膊拿起桌边的一叠稿纸:“新写的?”“之前的,要收起来呢。”“一只眼睛的鱼吗?”“嗯嗯。”我笑笑:“一种缺陷设置。”我半躺着没有动。他慢慢翻看着:“怎么会想起写鱼呢?”“我以前养过一条一只眼的鱼,阳光下鱼鳞闪闪亮。叫鱼强强”“后来呢?”“嗯,不合群。它们有自己的修罗场”“后来呢?”他翻看最后的页数:‘鱼与玻璃杯中的水一起被倾入河边的溪水中,被水花牵引着在碎石间向下游滑去,忽然它转过头,在水洼处旋转一周,那一只眼睛向岸上望去,岸上的孩子站在阳光里,挂着水珠的玻璃杯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它短短的尾溅起一点点透明水花。他们凝视彼此,默然告别曾经有过的家。鱼儿漂亮的红色身躯消失在潺潺的水流中。。。’“他们有故事,像大人的动画片。”“嗯嗯,是鱼儿在我们的世界里。写了两个结尾,选了这个。“还有一个结尾呢?”我坐起来,套上内衣,抬手拿过稿纸重新放到桌上。“不好,删了。”他重新躺下,搂着我。“以后会写我们吗?”我依着他:“可能不会吧。”“为什么呢?”“不知道,嗯嗯。。。可能写不出来呢。。。”“嗯额。”“唉,妈妈还好吧?”我转移话题。“哦哦,身体还好,帮程远带小孩呢,男孩两岁了,哦,你不知道呢,程远找了个藏族媳妇,岳母也在。”“啊,好多人。”“嗯嗯,那小不点还吃生的肉干。”我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臂膀里,想象着可爱男孩的样子。半截阳光倾斜到侧面墙上。“我也想吃肉,还有。。。嗯,还想喝点什么……”“吃得完吗?”“嗯嗯,饿得很。“嗯嗯,走,起来。”他支撑着我猛然坐起,转过身,伸手牵我。我顺势爬在他宽阔的背上,他弓腰背我走出里屋。”“我们出去吃。吃大餐。我们两个吃食堂的懒人。”他说。“嗯嗯,吃米饭。哥。”“嗯,小米饭精”。“面条精”。我回怼着,我的下巴不停的蹭着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