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叶语梦然

97、释然

　　。。。。接上文。。。。
　　大巴车碾过减速带的颠簸将宋闻璟从浅眠中惊醒。
　　车窗外，东城的梧桐树正抖落金黄的叶子，在柏油路上铺成蜿蜒的地毯。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色戒指，金属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发亮，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旧伤。
　　出租车停在铁艺大门前时，宋闻璟望着爬满枯藤的围栏，喉咙突然发紧。
　　铁艺上"J&宋"的刻痕还在，只是被铁锈浸染得斑驳。
　　推开门的瞬间，灰尘在光柱里起舞。水晶吊灯依旧悬在客厅中央，却不再折射出温暖的光晕。
　　玄关处的相框墙蒙着白布，宋闻璟知道，那里本该摆满他和江聿风的合照，被父亲全部砸烂。
　　"小璟！"宋成的声音从餐厅传来。男人站在餐桌旁，鬓角新添了大片白发，熨烫笔挺的衬衫袖口露出一截医用护腕——那是常年伏案签合同落下的职业病。
　　桌上摆着宋闻璟最爱的菜，瓷盘边缘还留着温热的雾气，却盖不住空气中尴尬的凝滞。
　　宋闻璟将背包随意扔在沙发上，褪色的米白色布艺还残留着江聿风的薄荷香。
　　他记得某个冬日清晨，江聿风蜷在这张沙发上帮他补习功课，冻僵的手指握着马克笔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
　　而此刻，沙发扶手上落着薄薄一层灰，像时光的封印。
　　"尝尝这个糖醋肉，还是你最爱那家馆子做的。”
　　宋成夹起一块泛着琥珀色光泽的肉，却在半空停顿了一下，最终放进自己碗里。
　　宋闻璟盯着碗里的米饭，蒸汽模糊了视线："味道...不太一样了。"
　　"怎么会？"宋成的筷子重重磕在碗沿，"我特意让他们按老方子做的。"
　　他忽然想起，曾经餐桌上的糖醋肉总是带着独特的焦香——那是江聿风偷偷在厨房练习时，用失败的作品喂饱了整个青春。
　　宋闻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记忆里的烟火气与眼前冰冷的精致菜肴重叠，江聿风系着歪歪扭扭的围裙，把糊成炭块的糖醋肉端上桌，笑着说"黑暗料理也是爱的味道"。
　　而现在，每道菜都完美得像标本，却尝不出半点温度。
　　"可能是我口味变了。"宋闻璟咽下苦涩的米饭，抬头时正对上父亲小心翼翼的眼神。
　　宋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从西装内袋掏出个丝绒盒子："小璟，这是......"
　　"我吃饱了。"宋闻璟猛地站起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
　　他不敢看父亲欲言又止的表情，更不敢看那个盒子里藏着怎样的歉疚或期许。转身时，玄关处蒙尘的相框白布突然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蓝色衣角——那是江聿风高中校服的颜色。
　　宋闻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瓷碗边缘传来的凉意让他清醒。
　　窗外的夕阳斜斜切进客厅，在父亲面无表情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像极了四年前那个撕碎照片的夜晚。
　　"他回来了。"话音落地时，墙上的挂钟突然发出咔嗒声响。
　　宋成握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糖醋肉的酱汁顺着筷尖滴落在雪白的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如同当年相框玻璃扎进江聿风掌心的血。
　　"是吗？那你去见他了？"父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在酒吧外出现的。"宋闻璟强迫自己直视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他戴着黑色绒帽，围巾上沾着雪花，像四年前突然消失时那样。"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固执地继续说着，"爸，你知道吗？这四年我把自己活成了他的影子，在手术室里、在图书馆的深夜，我总想着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那你想怎么做？"宋成的声音突然拔高，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夕阳的光在他镜片上折射出冷冽的光斑，宋闻璟恍惚间又看见那个撕碎他人生的雪夜——父亲西装革履地站在玄关，说"同性恋是病态"时镜片后的厌恶眼神。
　　"我还是喜欢他。"宋闻璟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白衬衫被冷汗浸透，却像披荆斩棘的战衣，"我知道这条路很难，知道会面对什么，但我宁愿在他身边痛，也不要一个人麻木地活！"
　　餐厅陷入死寂。宋成盯着儿子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他五岁那年，在游乐场摔破膝盖却倔强不哭的模样。
　　"儿子，"宋成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他夹起一块糖醋肉放进宋闻璟碗里，肉汁顺着筷子滴落在少年微微发颤的手背上，"我告诉过你，这条路，不是那么容易走的。"
　　"但我已经走了四年！"宋闻璟的眼泪突然决堤，"这四年我读他读过的书，走他走过的路，连喝旺仔牛奶都要留着空罐......"
　　他哽咽着，"现在他回来了，我怎么可能再放手？"
　　宋成望着儿子颤抖的肩膀，喉咙像被诊断书里的"晚期"二字堵住。
　　他想起今早欧阳主任的电话，想起江聿风苍白的病历单在打印机里缓缓吐出的模样。
　　此刻夕阳将宋闻璟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玄关处蒙尘的相框——那里藏着被撕碎的，少年们最美好的夏天。
　　"下星期，带着他一起回东城吧。"宋成听见自己说。
　　他看着儿子眼中迸发出的光，突然觉得那些精心策划的阻拦都成了笑话。
　　当宋闻璟欢呼着冲过来拥抱时，他闻到少年发间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记忆里江聿风身上的薄荷香。
　　暮色渐浓，宋成望着儿子发梢沾着的夕阳，在心里默默补全没说出口的话："趁还有时间。"
　　他知道，这场迟到的和解，不过是命运给予的温柔缓刑，而真相，早已在血液检测报告的墨迹里，写下了残忍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