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叶语梦然

96、割裂

　　。。。。接上文。。。。
　　雨幕在路灯下织成银网，宋闻璟的白衬衫紧贴后背，湿透的刘海垂在睫毛上。
　　他追过三个路口，终于在废弃的电话亭前截住那个身影。
　　铁锈斑驳的金属框架发出吱呀声响，江聿风被抵在玻璃上时，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
　　"江聿风！"宋闻璟的声音混着粗重喘息，指节因用力攥住对方手腕而泛白。
　　四年前机场监控里模糊的背影，此刻终于在眼前清晰——对方戴着的黑色绒帽边缘滴落雨水，顺着苍白的脖颈滑进衬衫领口。
　　江聿风抬起头，睫毛上凝着细小的雨珠。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蒙着层薄雾，下颌线却依然固执地绷成冷硬的弧度。
　　记忆突然闪回高二的暴雨天，少年也是这样站在教室外，白衬衫洇着雨水，笑着晃了晃藏在身后的旺仔牛奶。
　　"这么多年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宋闻璟的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肤，"当年你在机场给我发完最后一条消息就人间蒸发，知不知道我在你家楼下等了整整三个通宵？"
　　消毒水与威士忌的气味在雨中交织，混着江聿风身上若有似无的药皂味，刺得他眼眶生疼。
　　江聿风动了动嘴唇，苍白的唇色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宋闻璟，我真的很久没听见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了。"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带着某种病态的沙哑。
　　"上回那个旺仔牛奶，是不是你送的？"宋闻璟的声音突然软下来，眼前浮现出手术失败后，那罐带着体温的甜奶静静躺在长椅上。
　　江聿风垂眸的瞬间，他看见对方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针孔，像无数细小的伤口。
　　"是我。"江聿风的喉结艰难地滚动，左手无意识按住胸口。
　　监护仪警报声突然在记忆里炸响，他想起欧阳主任摇头时镜片后的惋惜，想起偷偷在监控室看宋闻璟做手术的每个深夜，手指总在颤抖着想要触碰屏幕。
　　"那为什么不亲自见我？"宋闻璟的拳头重重砸在电话亭上，玻璃震颤着发出嗡鸣。
　　四年来堆积的委屈突然决堤——那些把自己活成江聿风影子的日夜，那些在手术台崩溃时对着空气说"哥我该怎么办"的瞬间，此刻都化作酸涩的潮水。
　　江聿风张了张嘴，却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铁锈味在口腔蔓延，他尝到熟悉的血腥气。当他试图伸手触碰宋闻璟泛红的眼眶时，对方却像被灼伤般后退半步："够了，我不想听解释！"
　　宋闻璟转身冲进雨幕的瞬间，江聿风的手僵在半空。
　　雨水冲刷着电话亭上斑驳的涂鸦，其中一幅褪色的爱心图案里，依稀能看见"J&宋"的字样。他倚着冰冷的金属框架滑坐在地，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诊断书——"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晚期"的字样被雨水晕开，像极了宋闻璟最后看他时破碎的眼神。
　　远处传来酒吧的喧嚣声，混着救护车尖锐的鸣笛。
　　江聿风望着宋闻璟消失的方向，慢慢将诊断书折成纸船。四年前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把"我生病了"的字条折成纸船，最终扔进纽约湖里。
　　因为他知道，有些告别，注定要说不出口。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宋闻璟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颤抖。
　　玻璃幕墙外的霓虹在雨水中晕成斑斓色块，倒映着他紧蹙的眉峰。
　　自从四年前在老宅门口被父亲拽走，他与宋成的通话记录永远停留在机械的"生活费已转"和"注意身体"。
　　震动声突兀响起，宋成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像枚突然炸开的信号弹。
　　宋闻璟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着按下接听键："喂，爸。"
　　电流声在听筒里滋滋作响，漫长的沉默中，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终于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小璟。"短短两个字裹着沙沙的杂音，却让他想起幼时父亲宽厚的手掌抚过他头顶的温度。
　　"最近实习工作忙不忙啊，学习怎么样啊？"宋成的声音小心翼翼，像在试探冰层的厚度。
　　宋闻璟望着橱窗里自己的倒影——白衬衫领口沾着雨水，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突然想起高中毕业典礼那天，父亲西装革履地坐在台下，最后却撕碎了他与江聿风的合照。
　　"还好，能抗住。"他咬住后槽牙，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记忆如潮水涌来：被锁在书房的无数个夜晚，手机里江聿风的消息被父亲没收，还有机场大厅里，江聿风追着车奔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叹息，混着打火机点火的声响。
　　宋成抽烟的习惯还是没改，这个认知让宋闻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闻璟，过几天我回东城，你也回来一趟吧，咱们在老房子一起吃顿饭。"
　　老房子的画面瞬间在脑海中展开：爬满紫藤的铁艺围栏，江聿风教他骑自行车时摔破的膝盖，还有那个暴雨夜，父亲愤怒的咆哮震得水晶吊灯簌簌作响。
　　"好，那我看看我的行程表。"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那到时候我找人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打车就回去了。"宋闻璟望着街对面便利店的暖光，那里曾是他和江聿风偷买旺仔牛奶的秘密基地。
　　此刻橱窗里的牛奶罐整整齐齐排列着，却再没有人会笑着把冰凉的铝罐贴在他后颈。
　　挂断电话的瞬间，宋闻璟的后背重重撞在玻璃幕墙上。雨滴顺着发梢滑进领口，混着未干的泪痕。四年前被父亲砸碎的相框残片突然在记忆里刺痛眼眶，他握紧拳头，指甲在掌心烙下月牙形的红痕。
　　街道尽头的红绿灯由红转绿，宋闻璟望着川流不息的车流，突然想起江聿风说过："有些路总要两个人才能走下去。"
　　他打开手机相册，最新一张照片是今夜酒吧外的雨景，模糊的人影里，某个白衬衫背影与记忆中的少年逐渐重叠。
　　当他转身走向地铁站时，口袋里的戒指硌着皮肤发烫。
　　他知道，这次推开老宅的门，要面对的不只是父亲，还有那些被时光尘封的真相与执念。而这一次，他不会再松开任何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