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冉》暗夜莲

3、第二章 因缘际会状元楼

　　靖梁京城以皇城为中心有偃金、端木、乐水、驭火、旌土五条环形大道，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向大路，有太极、乾天、坤地、坎水、离火、兑泽、巽风、艮山、震雷九门，一路泽水自西北兑泽门入由东南太极门出，贯穿全城。偃金大道之内尽是皇亲显贵，端木大道住着达官富贾，乐水、驭火、旌土则散居着京城百姓，越向外围住的人越是杂乱，旌土大道便是龙蛇混杂之地了。
　　相府千金行及笄之礼的日子，市井之内和平时一样热闹非凡。乐水大道两旁酒楼客栈林立，春闱士子多云集于此。此时会试已过，百名进士名单已定，只待殿试后排定名次，不管中与不中，众士子大多觉得大局已定，大家把酒言欢，反倒轻松自在。
　　春意融融，和风拂柳，洛倦云被随身小厮洛青缠得不行，答应他出来逛逛。虽然已中会元，但因他一直客居慈恩寺，加之性情淡然，其他士子大多相熟了，反倒没几个人识得他，也就少了一路上与其他士子的虚与客套。洛青也就十五六岁，还是小孩心性，洛倦云大部时间是在随着他走走逛逛，倒也惬意。不觉暮色西沉之时已走到乐水大道最显赫的酒楼状元楼前，洛青吵着要进去尝尝天下第一楼的手艺，洛倦云也是随他。
　　状元楼内果然三三两两坐满了今科士子，放眼一望已没了空桌，伙计虽在旁边陪着笑，但见洛倦云一身素净打扮，又只带了一名小厮，也没有太多过分的殷勤，只是引着二人来到靠窗的位子上，取下肩上的布抹了两下桌子道：“客官，实在没有桌子了，你就和这位客官同坐吧！”
　　“程公子。”洛倦云向原本坐在桌旁的士子拱了拱手。
　　“恕在下眼拙，敢问公子您是……”原本以为二人认识的伙计正想道个“正好”，听程润秋这么一问，反倒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在下宣州洛倦云。”洛倦云倒不以为意，只是洛青在一旁撇了撇嘴，心笑道：这个程夫子，还真是守规矩守到迂腐，遇都遇见了，公子也主动打了招呼，他还一板一眼，难怪爷爷把他调教到了而立之年才肯放出来用。
　　“原来是洛会元，失敬、失敬，请坐。”程润秋这才起身施礼，也不理会在一旁吐舌撇嘴的洛青。
　　两人刚刚落坐门口就响起一阵喧哗。
　　“董傲伦来了。”程润秋做足了架势，也不再过份做戏，不过听得出声音还是刻意压低了低。
　　洛倦云看向刚进大厅的士子，布衣寒服，带着一身的桀骜，正手捧长卷，依次让人署名。一路下来，应者颇众，更有一名年轻士子一见他进来便起身相随。
　　“陇西宁家，宁冠琪。”见洛倦云打量了两眼刚起身的士子，程润秋又低声道。
　　待二人行到洛倦云桌前，长卷上已经写满了大半，显然他不只在状元楼这一处号召。
　　“程兄可愿随董某为民请愿？”看来董傲伦是认识程润秋。
　　“如此无谓之举，请恕程某不能相从。”一句话让程润秋说的不咸不淡，董傲伦却有些不忿，正待发作，却被身后的宁冠琪拽住衣袖，道：“董兄何必呢，人各有志。”被他这样一拽，董傲伦也不好再计较，转而向洛倦云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也是今科士子吗？”
　　“在下宣州洛倦云。”答者随意，听者却一怔。
　　“原来是会元郞，失敬、失敬！”董傲伦执长卷拱了拱手，语气并不甚恭维。
　　“董公子客气了，不知公子这是在做什么？”洛倦云也不以为意，明知故问。
　　“当今圣上疏于朝政，以至权臣当道，民不聊生，我虽不才，但也愿为民请愿。殿试面圣之时，我会把这署了一众士子的百生表面呈陛下，请陛下重掌皇权，解救民生疾苦。”说到激昂处，四处颇有些应赞之声。
　　“董公子有如此忧国忧民的气慨，洛某实是佩服，这联名之事，在下当仁不让。”说罢洛倦云便提笔在长卷末处署下名字。
　　“谢洛公子大义！”董傲伦再次拱手，这次倒真诚了好多。收手之时还不忘斜睨一眼程润秋，颇有些不屑之意。
　　“董兄客气。倦云有意拜访，不知董兄住在何处？”
　　“在下住在旌土大道蓬莱巷云来客栈，洛兄若肯来，董某当执酒相待。”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公子何必在那上面留名，徒惹麻烦。”见董傲伦又去其他桌游说，程润秋才问。
　　“放心，他那百生表递不出去。”洛倦云笑答。
　　“公子快看，驼队！”洛青叫着指向窗外，此时叮咚悠远的驼铃声已吸引了酒楼内大部分人的注意，大家纷纷抬头向外张望。
　　“匈奴的朝贺使团到了。”洛倦云轻描淡写地一句倒让洛青兴奋起来，窜直身子向外张望，直到过千人的驼队浩浩荡荡走远才重坐回来，俯在洛倦云耳边问：“那个来捣乱的小王子在哪，我怎么没瞅见？”
　　“他早就到了，不在驼队里。”答话的却是程润秋。
　　“那在哪？”
　　“眼前。”程润秋答话总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眼前？哪里？”洛青不明究理，四处乱看。
　　“程兄身后，墙角那桌。”看他找的好笑，洛倦云用扇骨扳正他的脸。
　　洛青伸长脖子望过去，果然见墙角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客人，老者模样普通，倒是那十二三岁的少年，尽管穿着中原服饰，细看仍能看出皮肤略黑，挺鼻薄唇，与一般中原人面相不同，特别是那个长长卷卷的睫毛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周围人大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谈论本次春闱或就着刚刚匈奴使团这个话题聊起不久之后的天子寿辰，只有这个少年一直不说话，双肘撑着桌面，听得入迷。
　　“竟然长得比我还好看。”洛青收回目光，嘀咕了一句，语气明显发酸。
　　“呵……咳、咳咳！”洛倦云被逗得轻笑，却一时气息不顺咳了起来，吓得洛青跳起来为他抚背，一迭声地叫着公子。
　　“没事，别大惊小怪的，只是笑岔了气儿。你以后少讲这样的笑话才好。”洛倦云笑道。
　　洛青不放心地又端详了一会儿，见他真没事儿，才坐了下来，这时才反应过来公子是在笑他自夸，不由吐了吐舌头。
　　程润秋可没有洛青这么好打发，虽然洛倦云说的云淡风轻，他还是问了一遍：“真得没事？”
　　洛倦云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从程润秋的肩头越过，看向原本坐在墙角的那一老一少已经结了帐往门外走去，只是那少年到了门口又突然转头扫视了一眼大厅，轻挑唇角匆匆一笑。如果说刚刚静听所有人高谈阔论时他表情即羡且妒，渴求又不甘的话，那这一笑却带着几分俾睨天下的味道。多年之后洛倦云仍会想起，这个春日黄昏，这个少年，这一笑。
　　“洛青吃过饭我们去善和堂吧。”望着那少年的背影，洛倦云说。
　　“去找掠影姐姐？”洛青眼睛发起亮光。
　　“去找浮光。”看洛青兴奋的样子，洛倦云忍不住想逗他。话一出口洛青的脸果然垮了下来，看着他表情神速地转换，洛倦云开始有些庆幸这次入京选了带他出门。有了洛青在，这场注定残酷的戏，也许多少还有一些轻松的调剂。只是连自己会变成什么样都没有把握的洛倦云不知道，洛青的这份天性还能保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