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火神去捉妖》鹿饮苍云

2、红鬼（二）

　　一阵风从门缝透进来，将摇曳的火苗吹熄。冰冷的月色洒在桌角，若生的视野突然暗下来。
　　布袋中几颗灵元发出了比圆月还亮的光芒，若生终是疼痛难耐，摸出一颗较小的灵元放在桌上。
　　她捏了捏灯芯，让烛火重新燃起。
　　铜镜影影绰绰地映出若生娇柔似花的脸蛋，她转过身去，将衣服褪至肩头。
　　没有皮翻肉烂，亦没有鲜血淋漓……若生通过铜镜看着肩膀上透出的焦黑木质，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璀璨似星的灵元被她握在掌心，不一会儿便化为一团晶莹柔和的气团。
　　若生伸手贴向肩头，破损的肌肤迅速愈合，只留下一块苍白的痕迹。
　　“为什么……我修炼不成？”
　　若生的脑中又回想起这句话。
　　当时，她的师傅是怎么回答的？
　　那道极其苍老的声调说：“因为没有魂灵的东西，总是很难得道的。别人冥思一年就能达到的境界，你要几百年才能完成，这是天道对你的惩罚……”
　　又一阵风吹来，若生瑟缩了一下，连忙伸手护住火苗。
　　此时，院中遗落的黑羽被吹得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一次飘落在干草垛上。
　　在接触到干草的一瞬间，羽毛“腾”的一下燃烧起来，在风的加持下，火光越来越大，透过窗户映到若生眼中。
　　她急忙出门查看，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一个赤条条的男人躺在地上，半个身体都沐浴在火焰中。他眸子紧闭，面色苍白，虽身在火中却丝毫没有被灼伤的迹象。
　　若生施了个止火诀，燃着的草垛立时熄灭，可男子身上的火却丝毫没有减弱之势。
　　她不禁后退一步，迟疑着拎起水桶，往男子身上浇去。
　　不知是法诀有些延迟，还是那桶水起了作用，男子终于脱离了“火海”，完完全全显露在若生眼前。
　　异常的情形让她不得不心生戒备，若生紧握白鞭，碰了碰男子的胸膛，“你……还活着吗？”
　　男子没有反应，若生感受着掌下的心跳与温度，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毫无妖气的男人算作“同类”。
　　他肤色白皙，鼻翼间的阴影与唇间的色彩浓淡相宜，虽然没有睁眼，但若生笃定，他一定有一双深邃的眼眸。
　　若生的视线渐渐下移，身材匀称，体型……修长。男人没穿衣服……她蓦地转过头去。
　　捡？还是不捡？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犹豫良久，若生做贼似的左右瞧了瞧，终于还是伸出“魔爪”将他扛进屋里。
　　男人身份不明，未免他是个为祸世间的魔鬼，若生索性用鞭子将他捆了个结实。白鞭上附着的灵力是远古大妖所留，困住个“妖怪”还是绰绰有余的。
　　灯盏中的油即将燃尽，很快，屋中彻底归于黑暗，男人微弱的呼吸几不可闻，若生躺在床上，眼皮逐渐耷拉下来……
　　她沉沉睡去，意识好似被一种奇异的力量从脑海中抓出来，放入了某个陌生的境地。
　　低沉的声音不时在她耳边响起。
　　“帝德衰年高，天下皆以我为首……你败得彻底，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若生聚精会神竖起耳朵，却久久没有听到回应。她看向那个朦胧的身影，却惊觉那人说话的对象正是自己。
　　若生满肚子疑惑，张嘴想要询问，脱口而出的话语却不受自己控制。
　　那是一道沙哑的男声：“呵，成王败寇，我自无话可说……天下已在你手，我只想见一见父亲。”
　　模糊的身影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没能满足这个愿望，“回你的封地去。我不会杀你，你就在那里困顿至死吧。”
　　若生的心头无端涌出刺骨的悲凉，怪异声调中沾染了无限的绝望，“瞧啊，你还是怕我，或者说，你还是怕我的血脉……但父亲待你恩重如山，望你能爱惜‘贤帝’之名，善待于他。”
　　模糊的人影笑起来，“你大可放心，毕竟他也算是我的父亲。”
　　“你不配……”
　　对面之人拂袖离去，若生汗涔涔地倒在地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赤红如血的手。若生心跳如雷，她将手臂举至眼前，看到的却仍是鲜红一片。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环顾四周，急切地寻找幻境的出口。
　　眼前的景色隐隐有些眼熟，若生遵照记忆走向前面的那片竹林，往西几十余步应是第一次见到红鬼的地方。再往南百余步，就是阿毛的引诱她去死地的起点。
　　可从这里开始，眼前的景象就发生了变化。
　　蜿蜒曲折的不再是道路，而是一条咆哮翻滚的江河。江边植着几棵修竹，有人毅然决然地投入奔腾的江水中，快到连若生都没能清晰地捕捉。
　　就在瞬息之间，怪异的玄鸟又一次现身，双翼唤起飓风，将眼前的景象全部毁去。树林、江河皆都消失不见，满眼所见皆是荒芜。
　　然而，玄鸟并未罢休，伸出利爪朝若生俯冲而来。
　　若生作势要躲，却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
　　玄鸟带着她腾空而起，高空之中却突然将若生丢下。
　　“外来之人不得冒犯……讙头鸟既是封印，也是钥匙……”
　　此处再无他人，可荒野的四面八方却传来阿毛的声音，“出口就在这里。”
　　若生不受控制地下坠，耳边风声凛冽，似有无数雄兵怒吼，却也更像万千生灵哀嚎。无限的绝望涌进心窍内，若生舒展开身体，落进一处异常的光亮之中……
　　幻境轻而易举被打破，若生猛地抽搐一下，在床上醒来。她重新举起双手查看，见肤色已经恢复正常，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方才经历的情感过于逼真，若生的心头仍旧残留着浓重的悔恨与绝望。能梦到此番场景绝非偶然，操纵者的意图十分模糊，让她一时难辨善恶。
　　若生翻身下床，准备去村中查看。刚出院门，她便跟正欲敲门的阿蕙撞了满怀。
　　“阿毛回来了！他要我来找你。”
　　仿佛是幻境导致的后遗症，若生不禁愣了一下，险些将阿蕙的影子看成模糊的阴影。她眨了眨眼睛，将眩晕的感觉压下，匆匆随阿蕙赶去，果然看到了气息虚弱的阿毛半坐在床上。
　　他目光清明，与若生先前所见简直判若两人。
　　“我来回答你的疑问……你也要答应我的请求。”
　　若生走到床前，率先发问：“是你让我做了那场梦吗？”
　　阿毛半阖着眼，点了点头，“讙头鸟的羽毛是天然的牢笼，被它囚入其中，哪怕是天神都无法挣脱。附在我身体里那个东西，就是囚徒之一。”
　　若生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浮上心头，迫不及待地将他打断，“附在你身上的是红鬼？”
　　“不是他。”阿毛语气迟缓，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巨大的精力。
　　“半年前，一颗火流星降至此处，引发了山火，竟然影响了讙头鸟的‘囚笼’。那些羽毛遇干草而燃，被囚禁千百年的妖邪神灵也得以重见天日。我自小与他人不同，听到、看到的便比旁人多一些……因此这具通灵的身体也成了邪魔附身操控的佳品。被附身之后，我的意识时沉时浮，就算偶尔得到机会掌控自身，所说所做也不能被大家理解。”
　　“那个东西似乎没有实体，它的行动必须要依靠宿主来完成。这半年来，它曾借助我的身体多次去过死地，想要取得讙头的灵元和羽毛，但我的血脉却使得自己无法伤到讙头鸟分毫。因此，昨日它才会引你到死地去，希望能借你的手重创讙头鸟……”
　　话说了一半，阿毛剧烈咳嗽起来，“但是你没有被它蛊惑，更没有伤害讙头……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是愿意帮助我们的人。”
　　若生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摇了摇头，“你不把事实说清楚，我不会贸然相信你的。”
　　阿毛低笑了几声，又禁不住咳嗽起来，他断断续续地说：“死地并非如人们想象得那样恐怖，事实上，这是我们一族的终始之地。这里的所有生灵都是由死地所孕育，而这一血脉也注定了我们无法对死地内的灵物造成伤害。原本因为这一规则，那个东西根本无法对讙头鸟造成威胁，但它好像找到了新的宿主，找到了一个拥有外族血脉的人……幸好有讙头鸟相救，不然我早已成了它的养料。”
　　“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们收服这个东西……这里也只有你能做到。”阿毛忍住不适，一口气将所求之事向若生合盘托出。
　　若生眯起眼睛，审视着阿毛，“你还是没有说完，如果死地是你们的圣地，那众人所见的红鬼又是什么？”
　　阿毛叹了口气，无力地说：“我只知道，他是死地的神灵，其他的事我的确不知道了……”
　　“不对吧。”若生挑眉笑起来，“他可是我梦境中的主角啊。”
　　“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封存于这片土地上的记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原封不动地传递给你，让你与死地建立联系。”阿毛语气诚恳而又急切，“除了通灵，我并无别的本事，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我真的无从得知！不过……红鬼似乎有求于你，所以我才在他的指引下让你入梦。”
　　就算是再能隐藏的妖邪，身上也会带着一股微弱的妖气，而红鬼却如空气一般令人无法察觉，若生对他的身份愈加好奇，不得知的隐秘也让她心中升起一种十分刺激的恐惧感。
　　“我暂且信你。不过，你为什么找上我呢？我也是外族啊。”
　　若生的应承让阿毛长舒了一口气，“阿蕙姐说你是好人，我听阿蕙姐的。”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之际，秋年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区区小事，何至于你们想破头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