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王小辫

13、013

　　陈芳娘死了？

　　林月娘被这个消息吓住了，便是伍娘子听到的时候也唬了一跳。拽住陈秋娘的胳膊道：“可是真的？”

　　陈秋娘虽嫉妒陈芳娘过得好，却万万没想到前几日还见的人忽然就没了，“家中已经各处报丧，还能有假不成。”她自己也沉浸在这个消息中，没有注意到伍娘子的异样，“你帮我看一眼铺子，我要回本家看看，家里乱糟糟的，一时恐顾不上这头。”

　　伍娘子已经回神，哪里不知道陈秋娘的性子，不过是回家打探消息，又舍不得这里的生意，正好她也想知道，一口答应下来，“你去吧，我帮你看着，若是有人要先记下来人再与你说。”

　　“我就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陈秋娘的确是舍不得生意，却又不能不回去，虽说现在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到底是一家子，既然知道又离得近按照道理也要走一趟。

　　陈秋娘走的匆忙，伍娘子从柜台处走出来，拉住被吓到的林月娘的手，果然冰凉，“阿月，莫怕。”

　　听到阿娘的声音，林月娘才缓过这口气，她怔怔地看着伍娘子，“阿娘……”话还未说完，泪水就跟着滚出来，伍娘子看到她哭反倒是松口气，哭出来比憋在心里好多了，“或许就是像外面传的那样呢？”

　　“阿娘——”林月娘扑在母亲怀里大声哭出来，伍娘子拍着她后背，暗恨这贼老天，好容易将林月娘安慰下来，林月娘也觉得这么大了还趴在母亲怀里哭鼻子有些过不去，抽抽鼻子道：“阿娘，我要去看看。”

　　“好，一会我让你爹带你去，怎么样？”

　　林月娘摇头，“阿娘，我自己去看看吧，现在是白日，我只走大路。”

　　伍娘子不放心，劝她：“文家正忙乱，你就是去了，也不好上门打扰。”

　　“我就在外面看看，不进去。”进去有什么用呢，人已经死了，她什么也看不到了。从小到大见到的那几桩事情没有一次出过错，只是之前见到都是意外或是寿终正寝，林月娘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被谋杀致死，一时间接受无能。

　　伍娘子叹气，知道她想自己走走，点头答应，“你先回去洗漱了再出门，现在天气逐渐变冷，小心脸被风吹了。”

　　林月娘无精打采往后院去了。

　　伍娘子马不停蹄去找了林二郎，让他放下手中的活计跟在林月娘的后面，一切都没有闺女的安全重要。林二郎衣服也没换提前出了院子，等到林月娘一出门就按照娘子说的那般，远远跟在她后面。

　　林月娘沿着那条大路往文家的方向走，整个人浑浑噩噩，没什么精神，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远远就看到吵闹的一群人，是陈家人来讨说法了，陈芳娘家里兄弟单薄，但是族里族兄弟们却很多个，如今人死了，陈家面上是讨说法，实则要将陈芳娘的嫁妆讨回去，毕竟陈芳娘一个子嗣也没有，文家是读书人家，做不出贪嫁妆的事，偏偏出了个恶婆婆咬死了：“生是文家人，死是文家鬼。”

　　她骂道：“难不成人死了，你们把尸体抬回去埋进你们老陈家的祖坟不成，若是如此，你们把人抬走吧，否则嫁进来是我文家人！死是我文家鬼！嫁妆自然也是我们文家的！”

　　林月娘年纪小，众人不防她，便让她在外面听了个全，这个时候也没人在乎有多少看热闹的人了，林月娘看着四处站在自家门口看着热闹的人，只觉得悲凉，这个人或是被人害死的，竟没一个人怀疑？

　　凡是死人都要上报衙门或者里长，衙役们带着仵作过来验过没有意外才可以下葬，但是一般这种家族的死人仵作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不会怎么看，只见到脖子上一圈勒痕，又见房梁上挂着的绳子还有踢倒的凳子，在自己的记录上写下一笔自缢草草了事。

　　官府有了定论，除了陈芳娘的父母亲，再无人怀疑。

　　陈芳娘的阿母姓吴，人称吴氏，她呆呆地坐在女儿的尸体旁，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芳娘不可能自缢。”

　　陈芳娘的爹——陈老爹也不信他一手养大的女儿会这么突然自缢，纵使她受了委屈侮辱也不会不给爹娘交代一下就走，这不是她的性格。陈老爹眼见着仵作要走，扑过去跪在他身前，拉住仵作的衣袍，“您再看看，仔细看看，我们芳娘不是这种人，就是那天杀的畜生糟蹋了她，她也不会一句不说就走。”说着砰砰嗑着头，一时间众人在陈老爹的哭诉声中安静下来，无人再出声，都被陈老爹的悲伤感染。

　　文婆婆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一时间也不嚎叫了，无助的看着儿子方向，见他还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的样子，生怕仵作被陈老爹磕头磕得心软了重新验尸，忙爬起来对陈老爹说：“亲家，我知道你难受，我也难受啊。”说着还做捶胸顿足状，“我这儿媳妇一向没得挑剔，家里里里外外操持，我们家再没人说她不好的，如今她走了，我这心像被挖了一块儿一样。”

　　而后话锋一转，“但就是疼爱她才要让她早一点入土为安啊！”

　　文婆婆话里话外都要快点下葬的意思，却说得很好听，一时间众人不知道是真是假，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纵然知道文婆婆平日对儿媳妇不好，但谁也没想到能到杀人那一步，毕竟这种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大家平日里小吵小闹也就罢了，见到她这个样子还上前劝慰，尤其是小文秀才很有一蹶不振的模样，任是谁，娘子被人糟蹋后自尽了都反应不过来。

　　林月娘挤在人群中，呆呆看着眼前的闹剧，她扫过在场的人，没有发现任何画面，便是文婆婆和小文秀才身上也没有被杀头的画面，要么是这件事就这样结案，要么是她看到的根本不灵。

　　谢二同样也在，按理他在守孝不应该多出门，只是今日事情太大，他又算是大文秀才的学生，加上他怀疑这件事情，没忍住就出了门，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林月娘。

　　谢二悄悄靠过去，“林小娘子。”

　　“谢二郎？”

　　谢二唤她：“随我来。”

　　林月娘想了想还是跟着他走了，两个人寻了一个背人的地方，谢二见她这幅样子，张口问道：“你还好吗？”

　　林月娘可有可无点了点头。

　　谢二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月娘头也没有抬。谢二不着急，又道：“你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顿了顿问道：“上一次我在河边你是如何知道我要被淹死的？”还不等林月娘回答，谢二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你不用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说你是不是知道陈芳娘会死。”

　　“你放心，这里只有你和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告诉旁人。”谢二并不傻，莫说有恩情，就是说了又与自己有什么好处，何况这种事情若不是亲身经历，谁又会信呢？当日的自己不就在河边一直拒绝她吗。

　　林月娘半晌没有动静，谢二耐心的等着，“或许告诉我，我们能还给陈芳娘一个公道。”林月娘终于有了动静，问道：“真的可以吗？”

　　谢二看着她，林月娘直视着他的眼睛，像要看到他的内心深处，谢二丝毫没有闪躲，郑重地点头道：“真的。”

　　其实林月娘的反问已经给了谢二答案，但是他向来是个稳妥人，不听到答案不敢全信。

　　林月娘并没有隐藏，道：“我的确知道，只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能告诉你。”

　　谢二松口气，“无妨。”

　　跟在后面的林二郎严格执行着自家娘子的嘱托，千万不能被女儿发现，所以不敢跟的太近，谁料林月娘挤在人群中，林二郎只好走近点来看，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林二郎心里着急往里面挤，里里外外找了几圈都没看到自家女儿。

　　刚出了采花大盗的事情，他生怕女儿也出了事，又不敢声张，直急的满头是汗。林月娘那边却是与谢二说完了话，她问他：“若是当日我没有拉住你，你淹死了，会怨我吗？”

　　听了事情原委的谢二还没从小文秀才和文婆婆如此凶狠模样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听到林月娘的问话，稍一思索就知道她的心结是什么，他停了片刻道：“不会。”

　　林月娘仰头看着他，渴望的目光直白又令人怜惜。

　　谢二并没有因为眼前这个小娘子年纪小就胡乱糊弄，反倒很认真道：“若是我摔进湖里淹死，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能救我，所以何来怨恨。”说完他嘴角扯出一个笑，“就是现在因着小娘子的恩德侥幸得了一命，明日也不知道因哪个意外就会死了，没有小娘子，我现在不过是一条孤魂野鬼，还哪有这样的日子，如今已经算是偷来的，所以该感谢小娘子施以援手。”

　　“再者，陈娘子她也不一定是小娘子说的那般死去的。便是，也不能怪小娘子，人不是你杀的，更不是你怂恿的，这件事情本就与你无关。”

　　谢二的声音里充满了怜悯，“想来是上苍怜惜我们，也为难你，才让你知道了这件事，凡事尽人事听天命。”而后话锋一转，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娘子，哪里来的手段冲进文家救她呢？你方才不是说了你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地点？”

　　林月娘点头。

　　“你要如何救呢？”谢二此时颇为心疼在这个小娘子，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却面临这样的抉择，他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这天地间每一时都有死人，娘子可救的过来？别的不说，黄河发水，下游多少无辜百姓，娘子可觉得他们的死与你有关？”

　　“可是——”

　　谢二直言道：“可是因为你不知道是吗？”

　　林月娘点头。

　　谢二继续道：“便是朝廷知道发大水，年年修补河堤，也没有救下那么多的人。人力是有限的，我再问你，你能救她会救吗？”

　　林月娘毫不怀疑点头。

　　“这话我信，娘子是个慈悲的人，看你提前做了那么多准备，就知道你是真的想救她。奈何世事无常，人死不能复生，我们现在还有一个机会能帮她，你要不要做？”

　　林月娘问：“做什么？”

　　谢二一双黑眸格外沉着，他盯着林月娘，像是直到她内心的不安与惶恐，嘴巴一张一合，吐出格外坚定又令人沉静的声音：“为她伸冤！”

　　一时间林月娘只觉得内心忽然充满了力量。

　　在外面听了半天的林二郎，一把抹掉头上的汗，心道：他娘的，还是读书人会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