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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十四)
      我又梦到蒋文月了。
      我以前梦到她时,总也免不了一番血腥。

      不过这一次,这梦倒有些不一样了。
      我居然梦到了自己第一次遇见蒋文月的时候。

      那也是个晚上,她饿晕了,倒在东山河边。
      我们蛇夜里一向眼神差。
      于是路过时,我便不小心被绊倒,摔了个吃屎的姿势——
      一头攮进水潭,獠牙差点磕掉半截。

      而待看清楚绊我是具“尸体”,就更嫌晦气了。
      我正要飞起一脚,将那“尸体”踹开。
      谁知那“尸体”动了动,突然伸手,抱住了我的小腿。
      一张小脸从泥泞中抬起,跟只花猫一样,惨兮兮的,张嘴就喊:“仙人……是仙人吗……救救我,救救我们一家人吧仙人。”

      啧,可怜的娃,饿傻了吧她。
      我心想,我可不是仙人。
      是蛇,是妖,是他们凡间人族嘴里“冷血”的代名词,是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吃人坏蛋。

      即使我娘从不叫我下山招惹这群两脚人,但不妨碍我每回偷溜下山听书时,总能听到些山野精怪的故事。
      而那故事里,我们蛇,无一例外,统统大奸大恶。

      这么思忖着,我就挣脱了蒋文月的纠缠。
      在她一声响过一声,一声哑过一声的呼号里,留下一个帅气又干脆的背影。
      我真的真的本打算一走了之。
      只是刚迈出两步远,却又鬼使神差折回来。
      然后,将人提着领子捞起,扛在肩膀,回了洞府。

      后来我反复琢磨那晚的冲动,思来想去,认定是月亮惹的祸。
      因为彼时蒋文月望向我的那双眼里,就倒映着月光,闪烁着莫名的微芒。
      而也是那双眼,叫我想起了若干年前那第一个夸过我漂亮的奶娃娃。

      我问“小花猫”她是谁,为何来东山。
      “花猫”说她叫蒋文月,来这儿是为了找一种药。

      蒋文月向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北边有个叫皇帝的小老儿,是她们所有人的头,现在他老婆病了,得要一种药饵才能治好,于是就下令全世界的两脚人帮他捉拿。

      蒋文月还说她们家祖上三代都是负责找那药饵的。
      她爹、她爷爷、她爷爷的爹都死在了这事上。
      原因无他,只因那药饵有毒,剧毒。
      稍有不慎,就是一死。

      她语气真诚,裹着毯子捧着热茶,两肩瑟瑟,怪叫人可怜的。
      但我怀疑她莫不是欺负我脑子不好使,编了瞎话诓蛇呢!!!

      既然有毒,为何要巴巴干那活?
      我这么怀疑,就这么问了。
      蒋文月却哭了。

      “活不下去了啊姐姐!”
      “不找那药饵就得种地,这年头种地要交重税的,光景不好的年份会饿死人的。而找那药,每年也就冒个两次险,侥幸不死还能快活许久呢。”

      两串水珠子,啪塔啪塔,绵绵地往下砸。
      我被她嚎得脑仁疼,想撬开那两粒眼珠瞅瞅,里面是不是藏了条银河。

      我问蒋文月找药就找药呗,她哭那么狠作甚。
      蒋文月解释,说在他们村附近,那药饵都快绝迹了,可今岁县里却分给了他们村指标,月底要交不出来货,得拉全村人问罪呢。

      啥宝贝能这般稀罕啊?
      我颇为不屑,心道这东山有本蛇搞不定的事?
      于是我豪气干云,一拍胸膛,踩着长凳,雄赳赳气昂昂向她保证:“你尽管提,找不来算我输。”

      我狠话刚撂完,岂料洞府外面便是一阵草木窸窣。
      我那倒霉娘扭着蛇尾,一进家门,就扯开嗓门吆喝:“冤家,娘回来啦。诶,看你娘今天给你猎到什么好东西,一只狐……啊啊啊啊啊有人!!!有人呐!!!救命!”
      “……”

      一句“有人”,愣是被我阿娘喊出了“有鬼”的气势。

      我着急忙慌,提起被子往蒋文月脸上一蒙。
      可惜时机已晚。

      事后,我娘揪着我的耳朵,足足唠叨了两个时辰。
      我不肯认错,跟她呛。
      我俩吵得火热,没注意到缩到角落的蒋文月。

      我后来时常想,要是我彼时多些心眼,是不是就能从她脸上看到几番变幻的神情,是不是就会懂自己终究救错了人,是不是也就不会有那后来的许多事情了。

      我阿娘被捉的那日,我又一次偷溜出了东山。
      因为山脚镇里的戏班子,新排了一出跟蛇有关的戏文,且这一回,我们蛇终于不是恶徒反派了,而是主角——
      有情有义的白娘子和青姑娘。

      我心血来潮,忍不住去瞧个新鲜。
      回来的路上,想到我那小心眼的娘还在生气,便打包了些酥皮点心。
      岂料一迈入东山地界,差点被冲天的血腥味熏了个仰倒。

      绕过嶙峋山石,狂奔到洞府。
      草木掩映间,我看见我那娘被剥了皮、剜了胆,双目圆睁,正“嗬嗬”喘息着,一头白发都散在了血泊里,染成了红丝。
      临死前,她的十指尚死死扒拉着地面,拼命地朝我归来的方向爬啊爬。
      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大喊:
      “快逃——!”

      我被一道士捉住了。
      道士是蒋家村请来的。
      而蒋家村人之所以知道我与阿娘的洞府位置,是蒋文月告诉他们的。
      他们趁我离开,利用蒋文月骗我阿娘说我遇险,趁我阿娘失了分寸时,设下了陷阱。

      蒋家村的柴房。
      蒋文月向我忏悔。
      我面无表情,听着她说了许多遍对不起和诸般无奈,脑海里却只冒出来两个想法:
      一是她眼泪也忒多了些,二是觉得我阿娘从前说得真对。
      这两脚人交心不得。
      面上跟你抹着眼泪,背地里却干尽了杀蛇取胆的腌臜事。

      法阵困住了我的修为。
      因无法运功疗伤,胸前被刺穿的窟窿一直在冒血。
      我倚着柴火堆,心情恹恹,打断了对面人的猫哭耗子。
      我告诉蒋文月,我要死了,可死前想最后吃一口镇上的点心,望她看在我好歹救过她的份上,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

      蒋文月很激动,二话不说,跑了出去。
      没多久后,她便揣回来一包热腾腾的桂花糕。
      也不知大晚上的,她究竟怎么说服那点心师傅开张的。
      蒋文月飞奔进来时,因为过于着急,摔了个倒栽葱,吃痛爬起时却蹭掉了地上的符文。

      油纸包散开,那桂花糕已被她压成了渣滓。
      蒋文月心疼地捧起,还在怪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甚至气红了眼眶,却没瞧见对面的我胸前已经逐渐愈合的剑伤以及掌心闪现的妖力。

      我又回到了那一晚。
      屠蒋家村的晚上。

      猎猎狂风中,是滔天的红焰。
      火光将蒋家村那群两脚人的长影,投在了泥墙与木窗之上,歪七扭八的。
      像极了用毛笔随意划拉出的墨线。
      到处是尸体啊…稠血泼了前后左右。
      哭嚎与尖叫中,我扭曲着蛇身,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后,一双蝰蛇眼被映得宛如泣血。

      蒋文月疯了般磕头,求我停手。
      可她的额头磕破了皮,也没换来我的一记抬眼。
      我在她悔过里,屠尽了蒋家村最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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