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言为定》凌七月

4、定亲

　　咚——咚——咚——，寺庙的撞钟声将安意从梦中唤醒，她环顾四周，还是在灵法寺中。

　　重生以来，她时常惶恐不安，担心来不及阻止，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自己势单力薄，明知道结果，却不知道如何破局，看来老天待她不薄，再次用梦境指引自己。

　　前世自己被引到挂有“宋府”灯笼的画舫后，没多久就来了一个人自称是舅舅的家仆，说舅舅让她去旁边的画舫相见，看着旁边奢华的三层画舫，雕龙画凤，停在江边景色最好的几个位置之一。沈安意不疑有他，跟随他去到旁边的画舫。

　　可是等待她的是醉酒的高阳公主驸马，沈安意拼了命抵抗，跳江自杀，才幸免于难，但是自己跳江闹出的动静太大，一个掉入江中的闺阁少女，不论她有没有失去贞洁，她都百口莫辩。

　　所以，前世最后，安意被她所谓的三叔，送到了高阳公主府，给驸马做小妾。

　　前世在公主府，安意苟且偷生之时，总会想到底是谁陷害自己，知道很可能是姚姨娘，却又有点自欺欺人，不敢相信。

　　如今真相大白，安意反倒如释重负。自己不必再缩手缩脚，顾忌情分，可以放开手去收拾他们了。

　　不过前世那次元宵节是在三年后，那时候母亲已经去世了，否则也不会任由三房把自己送去公主府。梦境这个时候提示自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眼前她先要把外生子的事解决，最快还有一个多月，孩子就该到京城了。这关系到自己和母亲今后的一切。

　　她回忆起昨日出殡时，沈府族中的几个长辈，给母亲施压，让母亲尽快过继的场景。

　　“侄媳，既然我是长辈，我就有话直说了。你嫁进沈家多年未有儿子，长辈们也从未怪你。这次宗显出殡，如果不是你三番四次推脱过继之事，也不至于连个捧灵摔盆的儿子都没有！”安意看见她的三叔公，头发斑白，生气的敲着拐杖，怒气冲冲的发火。

　　“哼，不遵族规，不遵家法，侄媳可是太常寺郎中之女，当之无愧的礼乐之家，从前为宗显求娶你，还是我跟他父亲上门提的亲，就是看中你们宋家的家风，谁能想到，你和你弟弟，一个赛一个的不知礼数。”族长眉头紧锁，疾声厉色地指责母亲。

　　族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催促指责，沈安意环顾四周，见众人都没有帮母亲的意思，想到父亲在世时，待这些人不薄，从前一个个笑脸相迎，如今联合起来对抗母亲，心里不由一寒，不过眼下也不是委屈的时候。

　　见母亲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沈安意担心母亲说出私生子和遗嘱的事，让这些人提前有了准备。便冲上前去，拉着母亲大哭起来：“父亲，父亲，您快睁开眼看看我啊！我是安意啊！！”

　　看见安意大哭，母亲也反应过来，倒地大哭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一会，大伯父沈宗威也流着泪，将母亲和安意扶起，说道：“弟妹，父亲当年去世前，我们兄弟几个坐在床边，父亲握着我们四兄弟的手，让我们要守望相助，如今二弟死了，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照顾好他。”说罢，抬起衣袖擦了擦泪。

　　几人哭做一团。

　　见状，众人才反应过来，又纷纷劝了起来。

　　余光扫视众人虚伪自私的嘴脸，安意心里冷笑，愤恨不已。

　　她把自己的情绪从回忆中拉出。想到回家后，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那个外生子，前世他并没有出现在沈家众人面前。

　　她焦急的从床上坐起，身旁绿菊见她准备起身，忙服侍她穿好衣服，净面洁牙梳妆。

　　黄妈妈正在摆早饭。

　　“二小姐，您起了。我刚刚去厨房，看到寺里新磨了豆浆，十分香甜，我打了一壶，还有新做的豆腐包子，里面包了笋丝，很入味。尤其是这寺里的酱菜，远近闻名，爽脆可口，附近的村民都戏称这灵法寺叫酱菜庙，您尝尝。”黄妈妈不知昨晚发生的事，自顾自地说着。

　　这边安意喝着热气腾腾的豆浆。那边许景言也用毕早饭，去到书房里。

　　许景言的书房，跟他在外的纨绔形象很不相称，布置的十分清雅。窗下摆了一张绿紫檀嵌绿石罗汉床，玉刻湖光山色屏风隔断，屏风后边正中间是，一张宽大的带托泥束腰长桌，上面只摆了古砚一方，铜水注一只，笔格一架，成化窑洗笔一个，长桌左边是竖着摆了三件玫瑰椅，右边博古书架上满满当当摆满了古书和名家法帖，墙上挂了幅文同的墨竹图。

　　他走到博古架旁，轻轻转动一个定州白瓷长颈花瓶，架子后面露出一个空格，里面放着一个黑沉沉的木盒，看不出什么材质，他从木盒中拿出一封信。

　　这是两个月前母亲从燕州寄来的信。当时他不以为然，如今又拿出来打算再看一遍。

　　信中母亲提到：“这沈家上一任侯爷从前是你父亲麾下的副将，当年两人被匈奴围攻，九死一生，最后是他背着你父亲杀出重围。两人因此约定结亲，还交换了玉佩做信物，但后来沈家侯爷早逝，朝廷又波谲云诡，这亲事也就不再提了。”

　　“非是我们许家见利忘义，踩高捧低，实是沈家老侯爷当年去世，两家断了联系。如今你亲事不顺，你外祖父深觉是因为我们背信弃义，未与沈家践当年之约，才酿成的恶果，是以打算为你求娶沈家女儿做续弦。”

　　“再过几个月，就是你外祖父蔡帝师的七十大寿，十年前，燕州局势动荡，匈奴虎视眈眈，你外祖父六十大寿我没去拜寿。这几日我已经在整理箱笼，不日就会出发来京城。”

　　来来回回扫视了这封信几遍，他的脸色冷漠又沉稳。

　　其实，母亲来京城除了拜寿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为了给他定亲。

　　当今圣上仁显帝年近五十，近年来沉迷道教，外加南边的义和军越来越壮大，内忧外患，愈加多疑，身体衰败的十分厉害。前一阵子，太子恰巧站在乾清宫窗下，竟怀疑太子企图弑君篡位，差点闹到太庙废太子，还是朝中一众大臣死谏，才保住太子的中宫之位。

　　母亲信中虽然说娶沈府的姑娘做续弦，是为了完成从前父亲和沈府先侯爷的约定，但他知道，母亲是担心圣上赐婚，派人来监视自己。父亲母亲一辈子琴瑟和鸣，害怕自己最重要的枕边人成为权利的牺牲品。想趁仁显帝如今还没反应过来，先下手为强，把自己的婚事定了，用婚约一说，才能不惹恼仁显帝。

　　当时看了母亲的信，自己还特地让手下去查了沈家的情况，知道年龄身份合适的姑娘只有沈安意，便记到心里了。

　　那日在灵法寺，见沈安意说自己是沈宗显的女儿，心里莫名异样，心里第一个念头竟是：竟然是她，那婚约。。。。

　　他的第一次婚姻，十分可笑。前妻陈锦园心里只有她的表哥，婚礼一结束，宾客刚散，她便假装生病，他们不仅没有圆房，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所幸他也对陈锦园无甚感情。

　　倒是太后娘娘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成了鳏夫，心疼不已，赏赐了许多东西，还召他进宫，好一顿安慰。

　　并且，太后心里气不过，把陈阁老的夫人叫进宫中，不留情面的训斥了好几回。

　　甚至陈阁老也上书告罪，自己教女无方。还是许景言为自己的“老丈人”求情，陈阁老才免受责罚。

　　他抬起头，盯着窗外的墨门竹，主杆细长挺拔，竹叶秀气，节距长长的，显得十分空灵，微风吹拂，随风摇曳，不知怎的，他竟想起沈安意随风飘动的瀑发和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他摇摇头，把这莫名的思绪赶出脑袋。向门口站立的小厮剑琴吩咐：“母亲最近有消息吗？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剑琴恭敬的回答：“夫人三日前差了张嬷嬷先到，安顿行李，收拾屋子，太太跟大小姐都是女眷，走得慢些。”

　　许景言点点头，微微一笑，说道：“这次妹妹也来京城了？”

　　“嗯，大小姐跟着夫人一路来的，大小姐说是担心夫人沿途寂寞，给夫人解闷，另外也是想念世子您了。”剑琴笑道。他是许家的家生子，从小陪少爷小姐一起长大，说话间带了些熟捻。

　　“别是为了跟来京城玩吧。”许景言笑道，言语间带着亲昵。

　　“让张嬷嬷有什么需要就跟外院江总管说。”说罢。他顿了顿，背过身，剑琴看不清他的表情，说道：“户部的沈宗显突然去世，事有蹊跷，你去查查，尤其是看看他家里人的情况。”

　　剑琴应声退下。

　　剑琴走后，许景言又盯着墨竹看了半晌，才走到书案上练起字来。

　　沈府二房正屋内，屋角檀木几上，一盏黄铜瑞兽香炉，袅袅地着云纹般的烟雾。

　　安意看着云烟蹙了蹙眉，疑惑道：“母亲怎么开始点香了，您从前不是从来不用么？”

　　点香本是十分正常的事，但安意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小香炉，心里就突突的跳。

　　“我最近总是做噩梦，这是前几日大相国寺主持送来的香，是主持的师兄从西边取来的梵香，点了能安神静心。我还在大相国寺给你求了一盏长明灯。”母亲有些无力地说道。

　　“味道也太重了些。”安意皱了皱鼻子说道。

　　母亲有些困倦地笑笑说道：“快年关了，今年你父亲新丧，府里过年一切从简，但也不可太过于简陋，以防外人看轻了我们。”

　　安意了然的点点头。

　　“今后，外院还是由从前你父亲留下的陈总管打理。不过，我身体疲累，打算内院交给姚姨娘主持，她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来对府中的情况也了解。你跟着她一起，提早熟悉，将来嫁了人，主持中馈，也不至于乱了手脚。”母亲说道。

　　听见母亲要将内院交给姚姨娘打理，沈安意心头一跳：让姚姨娘主持内院？那她和母亲岂不是羊入虎口，任人鱼肉了。

　　安意握住母亲的手，说道：“主持内院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交给外人，我看不如交给江妈妈，她年纪大，阅历丰富，从前也一直跟在母亲身边主持中馈。”

　　旁边添茶的丫头红玉听见安意这么说，侧了侧头，又忙低下头去。

　　“江妈妈年纪大了，还要照顾我，哪能兼顾其他？还是交给姚姨娘吧。”母亲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

　　“母亲！”安意着急的喊到，心里如热锅上的蚂蚁，自己该如何让母亲知道姚姨娘的狼子野心。嘴张了张，不知道该如何说，总不能说自己的梦到姚姨娘背叛母亲，这样母亲只会觉得她孩子气胡闹。

　　“别担心，还有外院的陈总管把关。”母亲轻轻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陈总管管理外院，哪里有空来关注内院。”安意不同意的摇头。

　　“如今你父亲去世了，哪还有这么多交际，主要就是管管各处的庄子和铺子，回事处比从前清闲了很多。”母亲的语气有些唏嘘。

　　安意低下头想：确实，父亲下葬后，朝廷的抚恤也下来了。只是补贴了些银两，再没有别的抚恤，众人知道这沈府二房是彻底倒下了。

　　沈府门口从过去的车水马龙，变成了门口罗雀。

　　看着母亲眼下淡淡的乌青，安意只好无奈的点点头。